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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咄咄怪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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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她,却是排在她身后的那个小伙子,“按惯例是男人砍男像,女人砍女像。”
“哦。”青筠没奈何,将刀刃从面前那尊白胡子老神仙塑像前移开,挥在了一旁的女神仙塑像的胳膊上。
“哎呀。”感觉到刀刃和泥塑碰撞,青筠猛地扔掉刀,抱着双臂蜷起身子惨叫了一声。
“你还好吧?一般疼过了就没事了。”许是听青筠叫得凄惨,那个小伙子砍完老神仙后,关心地问了一句。
“还好,谢谢。”青筠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大的反噬疼痛,一颗心只是因为紧张而扑通乱跳。她和小伙子一起走向木屋出口,试探地问:“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塑像吗?”
“自然是邪神的塑像。”小伙子毫不犹豫地道,“因为要彻底消灭他们的存在,所以刻意不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
“邪神?”青筠心中更混乱了,“邪神是什么?”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哪里有什么邪神,是广化天尊和玉衡星君。”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竟然是那个目中无尘的道姑!
“广化天尊?玉衡星君?”青筠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第一个神仙她闻所未闻,第二个——“哪个塑像是玉衡星君?”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那个女的。”道姑冷笑道。
“玉衡星君是女的?”青筠一下惊呼出声,连他们已经走入了蓬莱城的城门都未发觉。天啊,她以前一直以为玉衡星君是个男人,那首形容君子如竹如玉的《淇奥》诗就是描写他的。所以哪怕看到了女神塑像上刻意标志的粉色桃花,也不敢把她和玉衡星君联系起来。可如果玉衡星君真的是个女人,那她在廉贞宫时脑海中冒出来的男子形象又是谁?
而文曲星君那么心心念念地为玉衡星君复位,甚至不惜用慕莘做幌子,难道是……难道是……
这一次,道姑似乎是嫌弃青筠的问题太愚蠢,没有再回答她。她凌厉的眼睛暗暗在青筠身上扫过,眼风如刀,仿佛要将青筠身体剖开,看清楚她内在的真相。随后她嘴角噙出一丝冷笑,也不告别,自顾转了个弯,消失在层峦叠嶂的楼宇之中。
“你也是来蓬莱城应选的吗?”恍惚之中,青筠听见一旁的小伙子问。
“什么应选?”青筠奇怪地问。
“蓬莱城自古以来就是凡人修行登仙的圣地,听说很早以前还有不少修仙门派长住此地呢。如今那些修仙门派虽然烟消云散,蓬莱城主白素元君却每隔五日便挑选有缘人为徒,传授仙法,凡人一样有晋升之阶。”见青筠并非和自己同路,那小伙子随口解释了一句。
“哦,我来是为其他事。”青筠见小伙子的神色骤然放松下来,不明所以,“你刚才其实一直在提防我吗?”
“嗯,现在城内的人都是来应选的,竞争比较激烈。”小伙子见青筠只是个单身的年轻姑娘,好心提醒了一句,“你不是来应选的就太好了,但在这城中,还是要小心。”
“小心什么……”青筠还没问完,就听见空荡荡的大街前方传来一阵呼喝叫喊,随即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从远处跑了过来,而他的身后,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尖刀,正气势汹汹地紧追不舍。
“救命,救命……”被追杀的男人惊慌地举着双手,四周寥寥几个行人却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闪了开去。眼看那男人在不远处跌了下去,青筠身子刚一动,一旁的小伙子忽然死死拉住了她,“别管!”
也就在这个时候,凶手从后面追了上来,再次将尖刀扎入受害者的后心,眼看是神仙也没法救活了。
“当街行凶,蓬莱城没人管的吗?”青筠见凶手拔出尖刀,又从尸体腰间抽出一个腰牌后扬长而去,怒不可遏地问。
“当然有人管。”小伙子一扬下巴,“这不是来了?”
说话间,果然有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走了过来。他们熟练地将尸体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上,抬着往远处走去,甚至有士兵还拎着一桶水,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这些士兵行动有素,显然早已习惯了处理这种事情。然而青筠却在看到这些士兵的刹那,陷入了更深的惊讶恐惧之中——因为这些士兵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白骨森森的骷髅!
“别怕,这些都是白素元君的手下,是蓬莱城的守卫者。”小伙子显然见怪不怪,安慰青筠,“那两人都是报名应选者,腰间别着的是候选人的腰牌。”
“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救人?”青筠略有些气恼地问。
“因为这是蓬莱城的规矩。”小伙子解释道,“白素元君每次选徒都有定数,应选之人为了增加胜算,杀掉竞争对手或者杀人夺牌都并不违法。不过你既然不是来应选的,就不用害怕。”
进城砍神像,用骷髅做士兵,还纵容候选者私相杀戮……“这个白素元君,真是……”青筠进城没多久就看到这么多咄咄怪事,真想狠狠骂一句“真是个疯子,哪里有半点神仙风度”,却考虑到小伙子也是来应选的,便生生咽了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些,别被人暗害了。”青筠有些感激地提醒了小伙子一句,“我怀疑刚才被带走的死者,后面也会变成骷髅士兵。”
“我功夫很好,放心吧。”小伙子爽朗地一笑, “我叫冉雄,南曼国人。我从南曼国到蓬莱城走了一年多,所以一路上打听了很多这里的情况。”
“我叫青筠,是来蓬莱城办差的。”青筠有些惊讶地看着冉雄,“从南曼到蓬莱城很远,你是专程过来的?”
“是啊,为了求仙法,走远一点也没什么。”冉雄见天色已经不早,朝青筠拱了拱手,“明日便是应选之日,我得赶去报名了。告辞。”
“我也得赶紧去办差了。”青筠福了一福,与冉雄告别。
虽然是第一次来蓬莱城,但青筠很容易就锁定了自己前往的方向——蓬莱城位于东海之滨,唯一的城门向西而开,而城市的最东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一座高高伫立在山峰之巅的精美宫殿。蓬莱城主白素元君,显然就住在这座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宫殿里了。
可是大海之上,又怎么会有那么高的山峰?青筠走得近了些才终于笃定——那座山峰并非实体,而是由一种奇怪的云气构成。那云气并非平常的白色,带着或深或浅的黑,深黑浅黑纠缠在一处,便恰如天地用如椽大笔描绘的一幅水墨山水,似乎将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宫殿托举起来一般。
蜃气。青筠的脑海中先冒出这个词,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构成海市蜃楼的那种云气,传说是由海中一种叫“蜃”的大贝壳吞吐出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知道这个,看看天色不早,赶紧朝那座宫殿赶去。若是错过了时间得罪了白素元君,说不定真会惹恼了这个行为古怪甚至可怖的大神。
正专心致志赶路,青筠蓦地心神一凛,本能地偏过头去。随即耳畔一阵细小而尖锐的风声,竟有些隐隐刺痛,她伸手一摸,指尖竟沾了一丝血迹。
有人在偷袭自己!青筠一念及此,赶紧转头,却见身后这条小巷和其他街道一样空空荡荡,根本看不出是何人出手。她凝神听了听,也再没有任何动静,只好顺着那风声的方向走到对面的墙边,查看刚才偷袭自己的暗器。
那围墙是用坚硬的青砖所砌,粗粗一看上面根本没有任何利刃,也没有任何裂缝。多亏青筠修习过玉衡星君的心法,目力与判断力与以前有天渊之别,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凶器——
竟是一根白色的毛发。
第一眼的时候,青筠以为那是一根头发,但随即发现它比人类的头发略粗,应该来自某种动物。那白毛深深地扎入青砖之中,绝难发现,而青砖表面平整,白毛竟似从砖内长出来的一般。青筠若非感觉道白毛上残存的灵力,也绝难断定偷袭自己的暗器就是它。
小心地将白毛从砖中拉出,青筠发现这根白毛有一尺来长,一时也想不出哪种动物有这么长的毛。她感受着白毛上转瞬即逝的灵力,心中的惊诧又多了几分——这灵力的感觉是如此熟悉,竟与自己修炼的玉衡星君心法颇为类似!那偷袭自己的人,必定和玉衡星君有某种联系!
然而此刻没有再多的线索,青筠只好将那根白毛收好,继续赶路。幸亏后来再也没有遇见意外,她顺利的穿过蓬莱城,到达了白素元君的宫殿下方,隐隐看见云雾之中,宫殿正门牌匾上三个大字:问天阁。
虽然普通人绝难飞上半空中的宫殿,但蜃气构成的山峰下,还是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骷髅士兵在看守。青筠虽然心中有些不适,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将瓷瓶和红绸木牌一起捧在手上:“我是天界来的驭鹤使,来给白素元君送丹药。烦请通报。”
一个骷髅士兵听见青筠的话,朝她伸出一只手,意思是将东西交给他。显然驭鹤使每隔几日就会来一次,这些骷髅士兵已经形成了惯例。
青筠虽然满心忐忑,还是没奈何将瓷瓶放在了那白骨森然的手上。
那骷髅士兵黑洞洞的眼窝一扫瓷瓶,一眼就看见动过的火漆封印,刹那之间,几柄长矛横架过来,拦住了青筠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青筠虽然早已盘算了说辞,此刻却有些慌了神。这些骷髅士兵明显不会说话,只会机械地执行命令,那就算自己解释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就连这红绸木牌都是花一个灵珠买来的,若是落在这群不讲理的骷髅士兵手中,那就前途叵测了。
“身为驭鹤使,居然敢私拆主家的物品,你不想活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似乎就响在青筠身边,却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没有!”青筠连忙大呼冤枉,而她此刻也发现,那女声是从某个骷髅士兵手中捧的海螺中传出来的。难道,这就是白素元君与骷髅士兵们沟通的工具?
“抓起来,慢慢审!”那个女声根本不理会青筠的否认,直接下令。
“文曲星君救命!”见那些骷髅士兵果然冲了上来,青筠没奈何只好把罪魁祸首招了出来。都怪他做事毛手毛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实打实又坑了自己一把!
“住手!”幸亏这一次文曲星君还不算太离谱,居然不知从哪个街角转了出来。他一把抢过骷髅士兵手中的海螺,对着螺口道,“白素元君,是我偷偷打开的火漆,那个驭鹤使就是个跑腿的,跟她无关。”
“文曲星君?”海螺里的女声颇为惊讶,“你不是已经被贬下界了吗?”
“是啊,被贬下界了,所以闲着无事,到蓬莱城来逛逛。”文曲星君完全无视将他重重包围的骷髅士兵,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元君每天对着这些不能说话的骷髅想必也很无聊吧,要不请我喝杯茶叙叙旧?”
“你先交待为何私拆我的火漆,我再考虑有没有茶给你喝。”白素元君说完,也不知做了什么指令,那些骷髅士兵便散了开去,连带将青筠也放开了。
看来,这就是要邀请文曲星君进殿中做客了?青筠一心想见白素元君,此刻万分羡慕,忙蹭到文曲星君旁边站好。
“没你的事了,还不快走?”文曲星君此刻依然装出一副和青筠不熟的样子。
“可是那宫殿那么高,你飞得上去吗?”青筠有些讨好地道,“要不要我再借你一点灵力?”
“不用。”文曲星君说着,视线已经望向了上空,“接我的来了。”
青筠随着他抬头一望,哪怕今日见的怪事已经颇多,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惊——从空中宫殿里飞下来的,居然是一只白骨组成的仙鹤。那骷髅鹤收起翅膀停在文曲星君身边,伏低身子,显然是要文曲星君骑在它身上,好驮他上去了。
这个白素元君,难道真的有收集各种白骨的嗜好?
文曲星君朝青筠望了一眼,径直坐上鹤背——还好,没有想象中的硌人。骷髅鹤随即腾空而起,穿过水墨一般的蜃气,从一扇半开的朱门飞入了富丽堂皇的空中宫殿之中。
文曲星君虽然和白素元君也算认识,但由于一个深居简出,一个独守孤城,上次见面也差不多是百年前的事了。这蓬莱城的问天阁,文曲星君确实是第一次来。
那骷髅鹤在一处庭院中收起翅膀停下,文曲星君便下鹤站定。他视线略微一环顾,便见四周雕梁画栋,虹桥穿梭,修建之时极尽奢华迷幻,果然是震慑修道凡人,让他们多多宣扬天界威仪的绝好地方。院中原本种有许多奇花异草,只是不知是否因为侍弄不当,都萎靡不振,半死不活。
“既然到了,就进来吧。”一个女声从殿内深处传来,随即从殿内走出一个骷髅侍女,为文曲星君掀开了珠帘。
“元君这里真的就全是白骨,没有一个活物吗?”文曲星君迈步走入殿中,随口叹息。
“人心最毒,只有这些白骨不会骗我。”殿内伫立着的一个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身穿大衫霞帔,头戴凤冠,腰悬玉佩,完全是凡人想象中女上神富贵雍容的装扮,然而她的面貌却是出人意料的稚气,不过凡人十五六岁的模样。所以人界都传说这位白素元君以稚龄少女之身飞升上神,神通广大,对她格外尊崇膜拜,每年都有无数凡人涌入蓬莱城,期望得到她的青睐传授仙法。
“当年欺骗你的,就是广化天尊和玉衡星君?”文曲星君想起在城门外砍的那些神像,绝非有极大的恨意,也做不出将天下那两位神仙的神像都搜罗到蓬莱城,让凡人群起而攻的事情,“那他们在凡间的神庙,都是你拆毁的?”
“没错。”白素元君哼了一声,“那两人罪大恶极,我暂时只能将他们的神像千刀万剐来出气。”
“我很好奇,他们两人当年到底是如何得罪了你?”文曲星君略有些殷勤地道,“说出来,我以后也可以帮你。”
“我还没问你,你倒开始来问我了?”白素元君显然不想谈及隐私,话锋一转咄咄逼人,“你好歹也曾经是上神,为何私拆我的瓷瓶火漆?”
“哦,我以为里面是灵珠,正好手头紧,想借来用用。后来发现不是,就放回去了。”文曲星君见一旁有椅子,便自顾坐了,“现在灵力不济,累得很。”
“天界都说文曲贪,没想到贪成这样。我警告你,那瓷瓶里装的都是毒药,不信的话你吃了试试。” 白素元君半真半假地提醒。
“原来是毒药,你要这么多毒药来干什么?”文曲星君追问。
“自然有我的用处。”白素元君冷冰冰地打断文曲星君的窥探,“看在百年前你立过大功的份上,我今日不追究你,你可以走了。日后要是再擅动我的东西,小心我无情。”
“这就下逐客令了?我刚才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答应要给口茶吃的。”文曲星君黏在椅子上,坚决不动。
白素元君皱了皱眉,一挥手,一个骷髅侍女便端了一个杯子过来,“这里没有茶,只有窗外云雾凝结的露水,你凑合喝吧。”
“成日与白骨为伴,连茶水都没得喝,你这日子,也真是清苦。如果我没有猜错,元君独守在遥远的蓬莱城,就是为了监测‘他们’的行踪吧?”文曲星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露水,忽然站起来,朝白素元君躬身一礼,“元君辛苦,我如今虽然无法代表天界,还是在此多谢了。”
“我的良苦用心,没想到你能看出来。”半晌,白素元君幽幽地道,“我原本以为,你们这群人文恬武嬉,歌舞升平,早已把那潜在的危险忘诸脑后了。”
“我没有忘记。”文曲星君正色道,“虽然百年来很多人放松了警惕,及时行乐,但总有一些人知道,‘他们’迟早是会回来的。”
“可我看天界那群家伙要么比美,要么宴饮,要么跑到人间去逍遥快活,过的可真是神仙日子,哪里有半点卧薪尝胆的样子?不像我和……”白素元君吞下即将出口的那个名字,“不像我和‘他们’有深仇大恨,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文曲星君难得地用了一个粗俗的比喻,“元君如果信得过我,不妨说一说你们的计划……”
“我信不过你。”白素元君想也不想地打断了文曲星君的话。
见文曲星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并无辩解,白素元君继续道,“何况你贪图凡人情爱,自贬离开天界,一看就和我不是同路人。我劝你别四处闲逛了,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再有大战,也波及不到你。”
“元君说得是。”听到白素元君口中明显的不屑之意,就差把“废物”两个字直接贴在自己脑门上,文曲星君也不解释,笑着喝干杯子里冰凉的露水,站起身来,“凌云今日多有叨扰,这就告辞了。”
“原来你的本名叫凌云。”白素元君忽然眼神微微一沉,“我的本名,却是许多年没人叫过,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文曲星君默默地停留了一会,见白素元君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告辞走出了大殿。庭院中,那只骷髅仙鹤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