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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流浪的第四年,徐寻真九岁,她被出门游历的三益师太捡回了家。

      那一日,似乎是清明,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就像人们心中的思念一样,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张网,令人无处可逃。连空气中的荷花香都似乎带着一丝颓唐,叫人愈发不能畅快。
      天上阴沉沉的,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脸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难见一丝欢颜。

      徐寻真手托着腮,看着这场凄风苦雨,消瘦的脸颊上也带着一丝忧愁,当然,她不是在想自尽的娘亲,也没有在想念被娘亲杀死的父亲,她只是觉得身旁喋喋不休的莘姨有点儿烦。

      徐寻真不喜欢雨天,因为雨水落在身上,会打湿衣裳,弄脏皮肤,道路也会变得泥泞,湿湿黏黏的,像擦不干净的眼泪。
      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缠缠绵绵的,仿佛无穷无尽,难道天上是有人一直在哭吗?真不怕眼睛肿成核桃啊!徐寻真心中腹诽。

      莘姨又在说什么徐氏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要专心习武、早日雪恨之类的话,徐寻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把脑袋转到另一边,极快地翻了个白眼儿,眼珠回正时,却见那边正站着个道姑,一身素布青衣,全身上下没有丁点儿装饰,三千青丝只以一支木簪盘在头顶,长长的青色发带直垂至腰间,尾端在风雨中不断飘扬,整个人一丝不苟,清清淡淡。同她一样,也在这檐下躲雨。

      啊这,她会不会误会啊?徐寻真担忧地想。
      徐寻真以为,她方才的动作可以说是相当冒犯了,若对方也同那些心思敏感的大人们一样,或许会勃然大怒,即便不赶她走也会狠狠地责骂一番。
      但,出乎意料地,对方竟完全没有在意。
      徐寻真还记得,那道姑看过来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伤心,尤其是看到她膝上的琴匣时,更是险些掉下了眼泪。
      好像是个可怜的怪人啊。徐寻真心中暗自猜度,有些同情起来。

      “小真真,你跟她走吧,她是个好人,会保护你的。”徐寻真诧异的抬眸,莘姨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那道姑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回头对她严肃地说道。
      要拜这个人为师吗?可是……徐寻真小姑娘看着对方寡淡的装束,想象自己长大后也会变成这样,满心的纠结,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许是她盯着看的时间太长了,那道姑先她一步开了口,她弯身下来,朝她伸出了手,语气温柔得近乎呢喃了,“小姑娘,跟我走,好吗?”
      徐寻真心中并不十分情愿,主要是她不想像对方一样,几十岁了,还穿不上好衣裳。但她看起来那么伤心,一脸忐忑的模样,要是不答应的话,她怕是会哭吧。

      “好。”耳边听见自己肯定的声音,徐寻真绷着小脸,努力不让自己眼中的同情太过明显,大人们都很爱面子,不能让他们觉得尴尬。
      最终,徐寻真还是跟着道姑走了,因为莘姨说她是好人,所以徐寻真愿意相信她。在这世上,她唯独不会怀疑莘姨。

      徐寻真觉得自己是勉为其难才跟师傅走的,但在三益师太的记忆里,那个檐下躲雨的小姑娘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期盼和忐忑那么清晰,叫人无法拒绝,于是,她遂了小姑娘的心愿,带她回家,收她为徒。
      或许是那天的雨丝太朦胧,两人的记忆偏差才会如此之大,到底哪个才可信,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总归是殊途同归,一个拜了位师傅,一个多了位弟子。

      是的,三益师太不止有徐寻真一个弟子,徐寻真还有个师兄。
      师兄比她大四岁,从小就是跟着师傅长大的,除了这一次师傅决定独自游历之外,十几年来,师兄从来没有离开过师傅身边。
      听起来这个师兄似乎有点粘人。

      虽然师傅说师兄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家才会如此,但徐寻真看看自己面前的火堆,又看看自己四周林立的高耸的奇形怪状的树木,火光之外,全是黑洞洞的,仿佛野兽的深渊巨口一般,耳边隐约可闻夜风送来的狼嚎,叫人心悸。徐寻真转回头,默默地看着对面满怀追忆、神情骄傲的道姑,眼神隐晦。
      师兄应该是不放心师傅一个人才对,毕竟谁家好师傅也不会带年幼、柔弱的弟子夜宿在有野狼出没的深山老林之中。

      在师傅口中,师兄是个温柔细致、武功很好、文采也出众的翩翩少年,虽然知道师傅的话只能信三分,但徐寻真还是对这个师兄充满了期待。
      于是,新鲜出炉的师徒在确认关系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三益师太所居的五英观赶路,尽管只相处了几日,但师徒二人的感情却迅速地升温。

      在徐寻真眼里,自家师傅是个可怜的人,随时都可能哭,所以为了不让师傅掉眼泪,徐寻真只能努力做到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师傅需要什么她就准备什么,力图让师傅无忧无虑,杜绝会让她伤心的一切因素。
      而在三益师太眼里,自己新收的徒儿简直就是冬日里的小棉袄,体贴、孝顺、乖巧、脾气好、声音好听、还会弹琴,简直无一处不是。于是,师徒两人在这种对对方南辕北辙的印象中,居然相处得越来越和谐,越来越亲密。

      直到回到五英观时,师徒二人亲亲密密的牵着手迈进大门,却迎面就是一个霹雳当头。
      小徒弟有多乖巧,大徒弟就有多叛逆!
      三益师太的大徒弟,徐寻真的师兄,夏于卿夏公子,此时正单手叉腰站在五英观门口,右手抓着把折扇似模似样的摇着,若不是他背上背着个比他整个人还大的包袱,倒真是个风流俊秀的少年郎。

      在徐寻真眼里,那个大包袱像极了乌龟壳,而她的师兄,把乌龟壳背在了背上……
      徐寻真自己不觉得,但其实在夏于卿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妹也很是奇怪。明明还是个小豆丁,怀里却抱着个快跟她一样高的破旧琴匣,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摆的,像只滑稽的小鸭子。
      是的,虽然还是舞勺之年,但夏于卿已经五尺有余,在他眼里,徐寻真确实算是个小豆丁了。

      看见那师徒二人牵着手出现的时候,夏于卿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加欢快了,一双英挺的眉也挑得更高,他“啪”地一声收扇,踱着堪称优雅的步伐朝两人走去,如果忽略背后那个硕大的乌龟壳的话……
      徐寻真眼睁睁看着乌龟壳朝自己走来,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双腿,不让自己掉头跑掉。
      三益师太已经懵了,自己不过离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大徒弟便喜欢上了乌龟壳?

      夏于卿不知自己此时在她们二人眼中的形象,如果知道的话,或许以他现在还没有经受过磨砺的内心,也会感到无地自容吧。
      可惜他不知道。
      也幸好不知道,所以他才能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淡定自若地向二人问好,“恭喜师傅平安归来,这位乖巧的小姑娘想必就是我的亲亲师妹了吧。师妹你好,我是你的师兄哦!”

      他是在嘲讽我吗?徐寻真看着师兄脸上奇怪的表情,感觉有些伤心。
      而师兄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徐寻真更是脸色一白。
      “师傅现在有了师妹,我便可以去闯荡江湖了!师妹,你放心,振兴师门的任务交给师兄,你就在家里好好长大,然后保护师傅吧!再见!”

      那背着龟壳的少年仍是那个奇怪的表情,不过语气比方才要急促了些,似乎很是着急。
      能不着急嘛,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越过院墙跑了,风中只有他带笑的声音和畅快的啸声隐隐传来。
      三益师太像是震惊得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只怔怔地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但风声有点儿大,徐寻真没能听清。

      徐寻真到师门的第一天,她的师兄便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徐寻真前所未有的忐忑,满心的忧虑。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师门,而是担心着,要是师傅哭着叫我去把师兄找回来的话,可怎么办呀?他背着龟壳都跑得那么快,我的腿也不够长,怎么追得上呀?低头看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徐寻真忧心忡忡。

      三益师太当时在想些什么,徐寻真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师傅没有哭,也没有要她去把师兄找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的小短腿终于保住了,徐寻真拍着胸脯暗自庆幸。
      随后,许是担心徐寻真多想,三益师太还对夏于卿的离家出走粉饰了一番,只道他是出门游玩,玩腻了便会回来,还说师兄平日里十分风雅、温文敦厚,只偶尔会有些调皮。

      师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套说辞,年幼的徐寻真便相信了,并且深信不疑。至于师兄一去不归这种事,在后来的几年里,只有师傅三益师太偶尔会提起,而徐寻真只对师兄的优秀铭记于心,并以此告诫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远不能为自己一时的成功志得意满。

      在师傅口中那么优秀的师兄,‘天上有地下无’的师兄,竟长成了这副模样吗?!
      师傅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不会在天上偷偷哭吧?!
      时隔七年再见师兄,徐寻真是惊吓大过于惊喜,心中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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