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语》枕上香丝

43、天命

　　须臾，他又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人生苦短，不过短短数十载，朕却觉得，这一生，对朕来说……过得太长、太长了。”

　　“皇宫戒备森严，衍儿……不宜久留。”父皇语重心长道。

　　“父皇，孩儿走了。”

　　“衍儿。”父皇突然叫住我，我回头，看见他负手伫立在原地，背微微佝着，看起来老了很多。

　　“父皇？”我发出疑惑的声音。

　　“没什么。”他只是笑了一笑，“你走吧。其实……你不必来救我的……”

　　那一瞬间，心里的防线突然有些崩溃，我停下脚步，看向他，“什么？！”
　　汉帝眼底藏着悲戚之色，像是在发出沉重的叹息：“你的母亲伏后，其实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
　　那一刻，我有一种孤寂感，茫茫天地中，原来我只是一个无名也无姓过客。

　　“虽然如此，您和母后也对我恩重如山，今日衍儿就此拜别父皇！”

　　转过身，一滴泪都留不下来，伤心到这种程度，原来是没有泪水的嗯。这一别，父皇，下次再见，又是何时呢？

　　……

　　从父皇那里出来，我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远处，一座富丽的殿宇矗立在丛花深处，昏暗的烛光的剪影从一截小窗上透出来。这么晚了，这亮着的灯，是为谁而明？

　　还抬脚走在隐蔽的小径，就听见一声“……柳衍兄弟！？”回头，月高云淡。几个宫人提着灯，正小心仔细地探路。

　　是温宁的声音？我望了又望，一棵梧桐上栖息的老鸦被一片风声惊动，纷纷振翅绕离树枝。

　　“这皇宫怎么这么大？绕来绕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一男子的声音渐渐响起，又有人夜中回斥，“你别那么多废话！能不能噤声？我们是来救王的，小心被抓起来！”

　　我一听那男子声音，虽然隔得远，可听起来像是关海。他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被抓起来？那正好，还可以和弹琴的关在一处，倒省了不少事！唔唔唔！”其他人赶紧捂住了他的乌鸦嘴。

　　没等我细听，有人的身影逐渐出现，从地上的影子看起来不止一个，它在漆黑夜色中慢慢逼近，随他一起的，越来越清晰了，有温宁、陈毓、姜闯一行人。不过我只留意到关海。我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喜悦，转念又躲闪起来。

　　我的眼睛顺势而看，和他打了个照面。他似乎是没料到我就这样直接出现了，脸上还保留惊喜参半的表情，那双星子般透亮的眼睁大，睫毛翕动。

　　“弹琴……的？”他似乎很不确信，连步子都未曾挪动。

　　我看他这似喜非喜，又闪躲的神色，不明所以间，瞥见他的耳尖，慢慢地通红了。
　　莫非……他是害羞了？

　　“……”，关海又一下子看向我，又背过身去，来回几次，才吸了口气，又转回来，声音大了些:“不对，本仙人做了什么要怕见到你！”

　　我心里立刻有些不爽，语气不善地道:“那关兄今日又为何出现？”

　　他不是应该跟着那个蓝臻回他的天外云海逍遥去？

　　谁知他支支吾吾半天，我从未见他如此扭捏做派，和他平常那种姿态不同，他涨红了脸“这、这——当然是来救你！”

　　他的双目如赤子，我的脸也开始泛红了。

　　“你别误会！本仙人从来不做倒贴的事！谁想到你那么笨，随随便便让人给抓了，本大爷多没面子，亏本大爷还把你当最大的对手！”他为自己辩解道。

　　“关兄何必如此？”听他说把我当成最大的对手，还说我给他丢脸，心下失望，有些茫然，“这天下能人辈出，也不独缺柳某一个对手。”

　　关海走过来，这时候我才借着光看清他的脸——几日不见，脸上青茬重新长出来，有些憔悴。他的眉拧着，眼神盯在我脸上，“你还没听懂吗？”他懊恼了一声，挡在我身前，比我高了半个头，我得仰视他，“本大爷不是什么人随便救的，救你是因为你……因为你是本大爷的朋友！”

　　“……朋友……？”这意味深长的两字，我担当的起吗？我默默地看着他，月色倒映在我和他的眼中，将我眼中的他，看得格外清楚——眉宇间英气逼人，此刻微微郁结，一向性感双唇紧抿着，透露出一股子桀骜来，唯有那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此刻的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是怕我依旧不愿接受他吗？

　　“谁叫我现在还不能打败你，只好先……跟你做朋友！”他倒是没有发现我打量他的目光，自顾自说着，把手背在身后，正经地昂起头颅，“你该感到荣幸！”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环抱着手臂敲打，看他还能说些什么。听他继续说道，“何况，师傅是师傅，本仙人是本仙人，你不能混为一谈，你也没告诉我你是魔，咱两的事也算扯平了。”

　　这话把稳我问得微微一愣，“可是……”

　　“别可是了，你若是再把我和师傅的事混淆，本仙人就和你绝交！”

　　一旁的温宁终于忍不住插嘴，她的长发盘了起来，中间用一根拇指大的珍珠发簪固定，更显女将风范。“喂，假仙人，”她推了推关海，“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你如此低声下气地谁表白过。”温宁笑出眼泪了，“你一定在葭萌关那里，狠狠地得罪了柳衍兄弟吧？哈哈哈哈！”

　　这么一说，陈毓和白眉面上也有些绷不住，姜闯在一旁干咳，冷声道:“关海，你说够了没有？宫里的禁卫都被你引来了。”

　　话里责怪之意溢于言表，关海正欲跟他吵一架，我打断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眼下躲避曹贼的视线要紧，我们去后山一避吧。”

　　往后山走的小道上层林幽幽，人烟稀少，越往上走，云雨蒸腾的雾气越是聚集，往往湿了衣袖。

　　……我从前觉得后山从来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曲径通幽，道阻且长，没想到这次被抓到皇宫里去，故地重游，发现后山突然被森严地看管起来，我这才想到后山来看看，一走，就是几个时辰。

　　一行人走得出汗，才总算是到了后山尽头的那道门。我看着这道刻满诡异图腾的青铜门，与记忆中父王对我说过他忍痛封印自己昔日战友——黑火腾蛇的地方，如出一辙！

　　原来这才是后山的秘密——我举步上前，凭借记忆中的方式，解开了那道封印。

　　“你们还想往哪里逃？！”是刘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竟然已经追来了？！听这声音，似乎还有不少人马！

　　“柳衍兄弟！如今情况紧急，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们从这道门进去，我同毓弟从另一路走！等到了成都，再汇合吧！！”

　　关键时刻，温宁发话了，果然是上过战场的苏都尉，一点也不慌乱。

　　成都的确是最好的去处，这正与我想到一处，我点点头:“也好，温姑娘，你们先走，我派姜闯和白眉一路护送你们。”

　　姜闯和白眉一开始没想到我会甩开他们，但见我如此坚决，便也领命去了——为了确保温宁和陈毓的安危。

　　只剩下来我与关海，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藏着心事。正犹豫间，他笑一笑，“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还需劳烦关兄把温宁姑娘他们离去的路封住，为他们争取些时间。”

　　“我来吧！”他几步轻功便飞上林稍，右脚在树干上一跨，借力到半空来回跳跃，一时只见一抹明亮的白色，在幽密的林中穿梭——“唰、唰、唰”……他拔出刀鞘，行云流水般一通乱砍，光与影交错在竹林中。刀光过处，那一片的竹林纷纷被拦腰截断，噼里啪啦整齐地倒下来，铺成一片一片竹海。温宁走的那路彻底堵死，我在一旁惊叹:“关兄好功夫、好功夫——！”

　　落叶翻飞中，他从那树上飞身下来，颇有几分仙人之姿，正欲自夸时，一只箭羽带着破空之声穿入我身后的铜门，牢牢地钉在上面！

　　“哪里逃！！！”

　　糟了，夏侯渊！他们来的这么快！

　　带着他的部下从后方穷追围剿，数百人逐渐逼近，将我和关海团团困住。刘衎也身骑高头大马，一身铠甲磨的发亮，从夏侯渊身后追上来，冲在最前面。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刘衎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透露着杀意。

　　前有豺狼，还是两只，另有几百人弯弓搭箭，就等夏侯渊一声令下，好放箭将我们射成刺猬。

　　我的眼神，突然落在刘衎脸上，他面露得意之色，我却注意到他身后的一个弓箭手，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他射来。

　　“世初——？！”我大叫一声，他冷不丁被我一叫，一回头，一柄箭矢插入他的心脏。

　　我脑子嗡的一声，眼睁睁地看他中了一箭，从那马上跌落下来，咳了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

　　刘衎眼睛仍恶狠狠地瞪着夏侯渊，“咳、你……你想暗杀本王？！”

　　夏侯渊哈哈一笑，“对付你用得着暗杀？你不过是个不知来历的杂种，杀了你又如何？！”

　　“你说什么——？！”刘衎捂着胸口站起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侯渊，又回头看着我，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我的心提了起来，他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夏侯渊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曹贼也知道了？如果是这样，那刘衎的处境，就危险了！

　　“杀两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魏王可不会计较！来人，放箭！”

　　“慢着——！”人群中，走出来宋燕熹，她拦住夏侯渊，“夏侯将军，义父并没有下令要杀了这些人，还请将军三思而行！”

　　燕熹……？她怎么会来……我怔怔望着她，不解她为何在夏侯渊面前为我们说情。

　　“哼，区区女伶，也敢指教老夫，妄议军令！”夏侯渊冷笑一声，有些别意地从头审视她一番，把燕熹看得别开脸。

　　夏侯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你一听有人劫狱，便巴巴地跟过来，我看你心里，恐怕是巴不得他们跑掉罢？！”

　　“你——！”血色从她娇嫩的脸上褪去了。

　　夏侯渊轻蔑地看着她，一掌将她推到在地，“你在狱中对这小子百般照顾，你以为无人知道？娼优就是娼优！”

　　夏侯渊连讽带嘲地道:“一见了漂亮男人就心动，若不是魏王要你和东吴联姻来拉拢关系，你以为我们还会留着你吗？”他浑然不顾已经气得发抖的宋燕熹，招呼道:“来人，把她看紧了！”

　　我在一旁听得拳头都硬了，别说是宋燕熹，就是我听了都觉得恶心，这夏侯渊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放箭！！！”夏侯渊一声令下，数百只箭雨密密麻麻地砸过来，本来以我和关海二人之力，躲开这些箭不是难事，坏就坏在还要顾着受伤的刘衎，一来二去，我也负伤好几处。第二波、第三波箭雨落下……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躲不了多久，真要被射成筛子了！

　　绝望，悄然滋生在我心中，我和关海，都应付的越来越吃力，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天界有不能伤害凡人的规矩……眼看着下一波箭雨在夏侯渊疯狂的喊声中袭来，我苦笑了一下，这次死状会不会太惨烈了……

　　轰隆隆！轰隆隆！这是，引雷术！是关海使用了书法，是呀，戕害凡人，不代表不能动用法术！我给关海递过去一个称赞的眼神，他立马心领神会，可是箭雨一波又一波，一筹莫展时，我预想中被扎成刺猬的场景并未出现，一个人影挡在了我们身前。
　　是雨苍山的首辅，曾经我父王紫狩的大将！
　　他宽阔的背阻挡着夏侯渊，两手一握，，满天的箭雨被他手中的真气化作一团，全都震落下来，那些箭矢根本不能伤他分毫！这一刻——就是此时！

　　我看准了时机，再次打开封印，雕刻黑龙的石门封印解除，一道巨力把我和关海、首辅一齐”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