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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转折 ...

  •   说不清是哪一阵风最终把河吹化了,万物的起承转合自有天意,而没有人去注意它到底是什么时候陡然面目全非的.
      1982年的春天就在少年的悸动和秘密中悄然而至,他们也说不清它到底足什么,或者他们避免去说清,仿佛只要不说,这种岌岌可危就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里面隐藏着无尽的亲物,拥抱,牵手和心动。
      随着春天到来的还有一个高二转学生,高挑美丽的十八岁中苏混血女孩王莎莎,俄文名为玛格丽塔,意为“珍珠、瑰宝”,其人也像她的名字一样,成为全校瞩目的对象。
      玛格丽塔来校的第二周,苏罗就在大家的起哄中收到了她主动递来的信,里面有花体签名Mapraphta。当晚苏罗在花台背静处揽着陆酒把信给他看,陆酒就着火柴的光随意翻了翻道:“挺好。”
      苏罗把他的下巴掰过来,就着火柴光亮去追他的眼睛:“哪好?”
      陆酒笑了:“你觉得呢?”
      苏罗那时候不懂他,不懂他那种突如其来的疏离感,他不明白陆酒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还在想魏远桥,他尝试打破那堵墙但是失败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或者总在核心问题向他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失之交臂,于是此刻他有些气急败坏道:“是挺好的,盘靓条顺,个高皮肤白,挺会打扮。”
      一阵风过去,第三根火柴被吹灭了,陆酒站起来:“嗯,那回家吧。”
      交往在女孩的主动与他一贯的“三不”原则下开始,戚茗质问,苏罗坦然道:“我都随便,你能接受接受,不能接受麻溜的。”
      “苏罗,你丫就是一橡皮人[1]。"戚茗红了眼圈。
      “你说什么?"苏罗拉脸。
      “你丫就一橡皮人。”
      苏罗黑着脸道:“你赶紧颠吧,我不想打女的。”
      戚茗感受到苏罗的怒火,她觉得很迷惑,这么一句话他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她摇摇头转身走了。
      此后王莎莎出现在课间,午休,球场边以及上下学的路上,她挽着苏罗,二人和陆酒走在一起,中间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什么变了。
      转眼就到了这年4月11,苏罗的生日。他请了两个姐姐,玩得好的同学和大院里的朋友到老莫吃饭,席间陆酒送他一块欧米伽手表,多年之后苏罗才知道这是陆酒姥姥当年送给他姥爷的信物。当时苏罗问他:“这表挺贵的吧?”
      陆酒只是随意地道:“瞎,不是特贵,你随便使。我用富裕粮票去一院韩建设那换的,这孙子应该是从他爸那顺出来的吧,估计得挨一顿臭打。”
      苏罗把它戴在手腕上仔细端详了一会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上次隆福寺照相馆的黑白照片:“这给你,洗了两张,一人一张,底片我存着了。”
      陆酒接过来,发现白洛川突然入镜把他挡了一半,顿时乐了:“怎么这样?”
      “可不,改天重拍?”苏罗盯着他。
      陆酒把照片仔细地装进衣兜:“别介,你还是跟嫂子拍吧。”
      饭后一群人又到国际饭店[2]跳交谊舞,那年代的国际饭店舞池除了少量外宾和沿海一带来的商人,就是这些大院子弟。大家下饺子似的进了舞池,甭管会不会的先占据有利地形,要不一会根本耍不开。
      此时的音乐是《雪绒花》,苏罗搂着王莎莎在舞池靠中间的位置跳慢三,这还是他在陆酒家学的。记得当时也是这首歌,四人组都在陆酒家,后者口里喊着拍子一点点教,苏罗却总想捣乱。他要不占着陆酒不让李杰他们学,要不就趁那三人玩扑克的时候偷亲陆酒,气得陆酒骂也不敢骂,只能踩他脚,这也不过是上个月的事,苏罗想起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次苏罗成了师父,他漫不经心地教王莎莎,女孩时不时踩他脚,他不耐烦地埋怨道:“你怎么学这么半天都学不会啊?真够费劲的!”远远地看见陆酒轮着带李杰他们三个,又带三人的女朋友,最后舞伴换成苏诺他才觉得不那么扎眼了。
      正心不在焉,有人打招呼:“哟,阿罗!”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一院的罗胖子。
      “胖子,你也跟这儿玩呢?”
      “哥们天天来不知道吧,人送外号建国门舞王。”
      “不是吧!”苏罗上下打量罗胖子。“没跳瘦啊?”
      罗胖子道:“不要那么功利嘛同志,跳舞讲究的是个精气神。”
      苏罗道:“那这么地,给你一机会教教我女朋友,展现一下建国门舞王的实力。”
      吴胖子求之不得,拉着王莎莎就下舞池了。
      苏罗坐舞池边上抽了根烟,突然看见舞池里有俩男的搂一块跳。其实男的和男的跳也正常,罗胖子这种没女伴的经常这么干,但是那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莫名就触动了苏罗的神经,他不由得盯着看。此时苏诺正和陆酒聊得开心,她拉着陆酒过来叫他。
      苏罗用夹烟的手指了指男男二人组的方向:“看见没有?”
      苏诺踢一脚他:“大惊小怪。”
      “哟,姐,思想够开放的昂?”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人家自己看对眼了你个外人多什么嘴?”苏诺不屑道。
      苏罗道:“怎么着小酒老师,带带我?”
      “来呗。”
      二人走到舞池,苏罗搂着他的腰跳起来,过了会问他:“你刚跟我姐聊什么呢?”
      “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丫怎么连我聊什么都管?”
      此时人多拥挤,苏罗借势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
      “你关心你的阿克妮西亚去吧。”陆酒道。“你不是阿克妮西亚?”苏罗在他耳边道。
      陆酒的耳朵一下就红了:“别他妈乱认!”
      此时换了音乐,罗胖子带着王莎莎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这一个高挑一个矮胖的组合令大家纷纷驻足观看,苏罗也跟着喝彩起哄,罗胖子越发陶醉。正好有一个女士下腰的动作,他托着女孩弯腰,只听“哧啦”一声,裤子裂了,露出里面的红裤衩。全场哄笑起来,大家纷纷道:“胖子、你今年本命年呢?”窘得罗胖子落荒而逃。
      陆酒也笑了,苏罗总觉得这是今天第一次看他真正开心,他在人群里紧紧握着他手,陆酒挣了几下没挣开。
      一群人夜里十一点散了各回各家,等苏罗出来的时候听苏诺说陆酒早走了。王莎莎坐在苏罗二八大杠后座抱着他的腰:“今晚我爸妈都不在。”
      王莎莎家和苏罗陆酒家都在一个院。她父亲是个苏联专家,母亲是护士,工作都很忙。所以每当她说“我爸妈都不在”的时候,苏罗就知道她要表达什么。
      他喜欢她修长柔韧又洁白的胴体,她的胸脯不算太大,皮肤紧实有弹性,正面的时候能看到她猫一样的眼睛半眯起来,后面的时候他可以一直俯瞰她线条优美的后背,到一半她把台灯打开了,想看着苏罗。灯光下十六岁的苏罗几乎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他肌肉挂着汗珠,混合脸上那残存的一点稚气显得尤为撩人,苏罗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几秒,“啪”地一下把灯关了。
      过了一会窗外风动,传来阵阵杜鹃花香,苏罗退出来抽了根烟,王莎莎静静地躺在他旁边。苏罗穿好衣服翻窗出去,女孩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他没射,她想。
      也是在这阵阵杜鹃花香中,苏罗推开陆酒的窗户,黑暗里一点光亮照着床上的人,也照着在动的被子。
      “抓到你干坏事了。”苏罗把嘴唇贴在他耳边,吓得陆酒马上丢开手,“操!”
      “嘘,我检查检查。”苏罗跪在床边,把手顺着床单伸进去揍到他光滑的大腿,再进一步,手开始动作。“为什么干坏事?”他问她,见他不答就使劲捏他一下,捏得他喉咙里喘一声,把气息喘到苏罗呼吸里,苏罗像吸了口麻醉气体似的腿软了,嘴唇贴上去含着他的嘴唇接吻,两个人舌头蜷绕,亲得一阵阵酥痒从喉头泛起,仿佛整个脑仁都要化了。过了一会陆酒伸手想帮他,他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脖子上圈住不让他碰,然后一只手握着陆酒一只手握着自己打了出来。
      苏罗把二人擦干净了挤上床抱着他,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和他好好说话了,他想说王莎莎并不算他真正的女友,也想和他聊聊今天在舞池看到的那两个人。他还没张口陆酒就道:“苏罗,咱俩以后别这样了。”
      “什么?”
      “我说咱俩以后别这样了,朋友不是这样的。”
      苏罗把台灯打开,看着咫尺之间陆酒的脸:“这是怎么了?”
      “你有女朋友……”
      “我正想说呢,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听我说完,你九月份就要去当兵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苏罗坐起来看着他:“我姐告诉你的?“他有无数机会可以跟他说的,但没有,为什么呢?
      “不重要吧,反正也是你自己的事,说不说在你,我只是觉得咱俩不能再这样了。”陆酒平静地说,周身又泛起那种令苏罗恐惧的疏离感。
      “我当不当兵对咱俩有影响么?我喜不喜欢女的又碍你什么事儿?陆酒,我就烦你这样突然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不是的,他想表达的不是这样,可是说出口却变了味,到底是愤怒还是嘴笨,还是一些抓不住的失足感让人口不择言?
      陆酒也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不正常,我是个怪物,是个同性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反正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
      “小酒…别这么说自己。我……可以接受你。”苏□□巴巴地道。
      陆酒摇摇头:“我跟你不是什么伟大友谊,至少在我这不是,咱俩早就越过朋友的界限了,你听明白了么?你能接受自己和怪物谈恋爱么?你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么?”苏罗顿时失语,他一直逃避的核心问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仿佛刚做好了万丈悬崖失重的准备却突然触底,人狠狠砸到地面,他被砸得脑子发懵。
      陆酒把台灯关了,苏罗在他床边抱头坐着,坐成了一座雕塑。
      达摩克利斯之剑总要落下,真空地带总要坍塌,这一段对于十几岁少年来说无法定义的时光终于过去了,他们回到字面意义上的朋友,或者比朋友更客气,平时连普通的身体接触都免了。
      当李杰想搭陆酒肩膀时,苏罗拽了他一把:"大老爷们别他妈没事勾肩搭背的!”说着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嘿,丫又吃错什么药了?”李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天后半夜苏罗又压着陆酒“伟大友谊”了两发。苏罗一直在亲他,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保姆刘阿姨听到楼上有声响来敲门,陆酒怕苏罗出声又去捂他的嘴,苏罗吻着他掌心。后来二人累得抱在一起睡过去,等陆酒醒来苏罗已经走了。
      一转眼他们初三毕业了,暑假到来。苏舞熬了绿豆汤让苏罗给陆酒送去,他一推开陆家的门,发现长高了的陆林,旁边还坐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
      魏远桥!这是苏罗对李钰的第一印象。清秀的面容、修长的身材,不能说长相有多么贴近,但是整个人就是莫名像魏远桥。
      “李钰,书都在这了,你自己挑?”陆酒正微笑着从楼上抱下来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小人书,“都可以,谢谢陆哥。”李钰淡淡地道。
      “小酒,我姐让我把绿豆汤给你送来。”苏罗把保温桶放桌上,不客气地道,“这谁啊?”
      “哦,小林子的同学。”陆酒简单介绍了一下,两边凑合打了个招呼,陆林倒是热情得很,他本就会来事,似乎因为一句“小林子”眼中有了更多愉快。
      陆老爷子颤巍巍地出来跟苏罗打招呼,又介绍说李钰是一院老李家的孩子。陆酒买了小豆冰棍回来给大家吃。还切了半个西瓜。苏罗看他那个热情的样,心里横竖不足滋味,便故意在陆家磨蹭了一会。
      到了下午陆少远和赵妍来接孩子,罕见地手里拎了水果。陆酒道:“放那吧。”于是看都不看继续跟李钰聊天,后者也有意思,问一句答一句,苏罗都在想陆酒是怎么把这么枯燥无味的对话进行下去的。
      又一个下午,苏罗和朋友们约了打球。陆酒却没来。等他们打完球到门口,陆少远两口子走前面,陆酒李钰陆林走后面,陆酒脸冲李钰说话,陆林在他哥另一侧一脸狗腿地想加入。
      苏罗四人抱臂驻足观看,李杰“噫”了一声,甩了甩背上的鸡皮疙瘩:“这画面……”
      “像不像魏远乔?”周厉和柯以升不约而回道。
      李杰摇摇头:“乍一看像,仔细看不像。这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
      苏罗乐了:“据说人家年年三好学生,你从哪看的?”
      李杰推推眼镜:“感觉,再说了,老话说王八看绿豆,跟陆林玩到一块的能是什么好玩意?”
      苏罗点点头:“阿杰,我对你的智慧刮目相看。”

  • 作者有话要说:  【1】《橡皮人》是王朔1986年发表的一篇小说,作为一种社会人格,这个词的注解是“他们没有神经,没有痛感。”此处指没有心。
    【2】北京国际饭店真实开业时间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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