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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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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意回到知青点时,看见周云坐在宿舍外面拿着针在衣服上戳戳戳。缝线不仅七歪八扭,针脚也稀疏。不出意外,这条口子过几天又会破。
周云大抵也发现自己缝补得太差劲,泄气般放下针,瞧见孟秋意提着东西,随口问了句:“你拿的什么?”
孟秋意将布料展示给她看,“何婶还我的布匹。”
周云瞪眼,一脸不可置信,一言难尽道:“她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只进不出。”她上手摸了摸,确实是的确良布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竟然会还东西。
孟秋意笑笑不说话。
周云从她这表情中琢磨出了些许不寻常,没待她深想下去,被孟秋意转移了注意力,“再不缝好,天要黑了。”
乡下没有通电,不像后世有程光瓦亮的电灯。晚上靠蜡烛照明,但蜡烛光线暗,没有手电筒亮堂,但没人会奢侈到拿手电筒照明。所以像缝补这类费眼睛的活都是在白天干完,周云提前回来就是为了趁着天色缝补衣服。她拢共两三身换洗衣服,这件衣服昨天割水稻时不小心被镰刀划破了,今天不缝好,明天晚上没有换洗的衣服。
周云叹口气,她从小做惯了粗活,来乡下也比大家适应得快。知青点除了王大力,她是工分赚得最多的人。但是像针线这类细致活,她是真做不来。平时她干活格外注意,尽力不划破衣服,但一件衣服洗洗穿穿两年,质地越来越不行,昨天只是被镰刀碰了一下就烂了一条好大的口子。
孟秋意见她愁眉苦脸地盯着针头,仿若是什么洪水猛兽,跟她交换了下手中东西,“我帮你补吧,你帮忙把这布放我床上。”
有人帮忙,周云立马抛下针线,将座位让给孟秋意,自己接过她手中的布走进宿舍。等她磨磨蹭蹭出来,孟秋意已经将碎布缝在了衣服上,甚至还在碎布上绣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笑脸仿佛是碎布自带的图案一样,缝在衣服上让补丁都不突兀了。
周云很喜欢这张笑脸,爱不释手地摸着,“秋意,你好厉害。我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我妈缝补的,但她可没你这么手巧,就是打个补丁完事。”
她这么珍惜她的这些衣服另一个原因是:她第一次拿到没有补丁的新衣服。
孟秋意有点愣神,这是她头回从周云口中听到家人相关的话。上辈子她和周云很要好,但周云从来没提过自己家里情况,后来她们回城,渐渐失去联系。最后一次听到周云的消息,是听说她想不开跳河自尽了。那时候她极不相信,以周云这样乐观开朗的性子,怎么可能想不开呢。她偷偷从曹家逃出来,按照寄信地址找了过去,却是在灵堂上见到周云的遗照。
周云喊了好几声,孟秋意都没回应,急得来回晃手,“回神了,回神了,我得赶紧趁着最后一丝天光把针线还给杨婶。”
孟秋意眼睛重新聚焦,将针线递给周云。看了下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担心她一个人不安全,“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们到江家的时候,杨萍正在和两个儿媳妇做饭,开门的是杨萍女儿江雪。江雪知道她们的来意后,朝灶房喊了声,“娘,周知青和孟知青来还针线了。”
杨萍本想说让江雪收起来针线就好,听到孟秋意也来了,将翻炒的事交给大儿媳妇李杏花,来到门口。她将针线递给江雪,“小雪,你将针线放我房里。”
然后看向孟秋意两个人,笑盈盈道:“周知青和孟知青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家正好要开饭了,你们俩留下一起吃个晚饭啊。”
两人摇头拒绝,这年代粮食珍贵,家家户户做饭都是按人头做的,不会有多出来的饭。她们只当杨萍是客气,便要告辞走人。
杨萍眼疾手快地一手拉住一个人,“爱军和老三不回来吃饭,你们俩来得正好,正愁饭做多了,没人吃呢。”
孟秋意和周云百般推辞都没抵消杨萍的热情,硬生生被杨萍扯进了屋里。孟秋意被安排坐在杨萍右边,周云挨着孟秋意坐,其次是江雪。
两个儿媳依次坐在杨萍左边,身边带着各自的小孩。老大江海有两个儿子,分别叫江正、江义,一左一右坐在李杏花身边,她桌上还放着一个装好饭菜的饭盒。老二江河只有一个女儿江珍,坐在方晓慧身边。
江河是跑长途的司机,外出跑一趟车,几个月不回来都有可能,上个月起就不在家。老大江海这几天在跟人一起搭建放映电影的场地,听说大队长江爱军向上面争取到了放映员,现在提前搭好场地,到时候放映员来了可以放电影。为了不拖累秋收,江海都是下工后去弄,所以他的晚饭都是李杏花送过去。
饭间,杨萍给两个人不停夹菜。孟秋意多番推拒无效,眼见着碗越来越满,超出她的饭量。她犹豫着怎么委婉谢绝杨萍的好意,便有些心不在焉,对杨萍的问话有一搭没一搭答着。
她艰难消耗着碗里的饭菜时,一直沉默的方晓慧放下碗筷,“娘,我吃饱了,带珍珍回房休息了。”
杨萍旁敲侧击打听孟秋意的家里情况,听见二儿媳妇方晓慧的话,扫了下她面前的碗,吃得还没三岁的江珍多,忍不住皱眉道:“老二媳妇,怎么又吃这么点?”
方晓慧细声细气说道:“我实在吃不下。”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怕杨萍误会她嫌弃饭菜,忙解释道:“天太热,我没啥胃口。”
杨萍本是出于关心询问,见方晓慧坐立难安,她摆摆手没再问。方晓慧松了口气,抱起江珍回自己房间。
孟秋意抓住机会,跟着说道:“婶子,我也吃饱了,先回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娘,爹被他战友留宿,今晚不回来了。”
杨萍眼中带笑,看着走进来的江初,促狭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孟知青再坐会。等周知青吃完饭,让三儿送你们回去。”
周云本来要放下碗筷,听见这句话,又若无其事地端起了碗,埋头干饭。孟秋意瞧见她这小动作,知道暂时走不了,坐了下来。
要说最高兴的人是江雪,跳起来兴奋道:“三哥,你这次带绢花回来了吗?”
江初轻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两朵绢花给她。
江雪欢喜接过,分别扎在两根辫子上,喜滋滋问杨萍,“娘,好看吗?”
杨萍没好气点了下她额头,“好看,不枉你惦记这么久,缠着老三给你买。”
两朵绢花是一个花样子,粉色布条缠成牡丹花形状,花瓣边缘各绣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两只蝴蝶一左一右对称呼应。当江雪晃动胸前的两根发辫时,两只蝴蝶像是要振翅而飞。
确实好看,孟秋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时,碰巧与江初的目光相接。她愣了一下,浅浅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便移开视线。
江雪得到夸奖,心里美得很,回房揽镜自照去了。
杨萍瞧着她欢脱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她跟孟知青你一样大,性子怎么差这么多,还是一团孩子气。”
“小雪才离开学校,孟知青都下乡两年了,性子肯定不一样啊。”桌上干饭最专心的除了周云和小孩子们外,就是杨萍的大儿媳妇李杏花,她吃饱饭才腾出心思关注外面的事,听到这,顺口接了句。
李杏花知道自己说话直,不太讨人喜欢,赶在杨萍开口前说道:“我去给江海送饭。”
江正和江义两个人急忙喊道,“娘,我也要去。”
于是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给江海送饭。
杨萍解释道:“她说话就那样,你别放心上。”
孟秋意含笑说道:“嫂子没说错,我挺喜欢嫂子的直性子。”
江雪和她同龄,都是十八岁,照出生月份来算,她比江雪大一个多月。但要按照活的时间来算,她比人多活了一辈子,心理年纪比别人长几十岁。
李杏花的话让她想到怎么处理那些布了,她问道:“婶子,村里哪户人家有缝纫机。之前我爸妈寄来的布放了两年,我想把这些布拿来给他们做身衣裳,也算尽一下我这两年不在他们身边的孝义。我不白借,每租借一次就付费。”
杨萍一拍手,“我们家就有一台缝纫机,你来我们家用就行。不用给钱,家里没人会用缝纫机,这台缝纫机在家放了一年都要落灰了。”
“这不太好吧。”缝纫机是大件,孟秋意不好意思免费借用,还是希望谈个价格。
回来后没怎么说过话的江初在一旁补充道:“你用就是,缝纫机放在我娘房里。”
“缝纫机是老三买的,他说那是他攒的老婆本,以后要作为给女方的彩礼。现在他都发话了,你尽管放心来就是。”杨萍朝江初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揶揄道:“老婆本攒了一年,对象都还没有影子。搁在那吃灰,还不如让它物尽其用。”
江初挪开视线,不自然道:“娘,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说过那样的话。”
孟秋意有些惊讶,没想到江初这么早就心有白月光了,她很好奇是何方神圣。但当事人没有说的欲望,她也不好意思追问。
她上辈子跟江初做了十几年朋友,身为华国首富的他是各大媒体记者竞相关注的重点对象。有不少报道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道白月光,所以才一直没结婚,他侄儿江正也证实白月光确实存在。只是每次她拿这个打趣他的时候,他却光速否认。
现在她重回过去,亲眼见证,确有此事。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上辈子的老友,她铁定要取笑一番,有贼心没贼胆,还死不承认。
瞧着江初如今害羞的青涩模样,她头一次产生了割裂感,两个时空的江初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江初留意到孟秋意恍惚的样子,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意识到这点,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她此刻心里想着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