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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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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一月一天休息时间,孟秋意将孟国栋的中山装做了出来,袖口处简单绣了丛墨竹。
第二天向大队长请了半天假,去镇上邮局将三身衣服和一封信寄到湘城钢铁厂家属院。
包裹到湘城钢铁厂家属院的时候,队里正在给知青们分粮。
大队长江爱军把八个知青叫到粮仓,按照工分算了每人应分得的粮食。
孟秋意工分不算多,只分到两袋半大米,能保证她吃到明年秋天,不会饿死。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到了温饱线就行。
周云、赵晴、郝嘉平、庞新觉,每人分到三袋大米。王大力工分最多,足足分了六袋大米。
窦河灵和娄智明最少,一人两袋大米。要是窦河灵把帮娄智明干活的时间用来干自己的活,估计四袋大米都是她的。
江爱军将粮食分下去,便不再管他们,他们要自己想办法把粮食扛回知青点。
男知青倒还好说,哪怕只是十六岁的郝嘉平也能背得动,他们一人扛着袋大米回知青点,来回几趟就能搬完。
苦的是四个女知青,她们商量着还是按往年办法来,一起出钱借李大爷的牛车把粮食送到知青点。
两人一组合力抬一袋粮食,很快就将粮食运到了知青点。
孟秋意去李大爷家还牛车,没到李大爷家,就远远地看到杨萍朝她挥手。
孟秋意赶着牛车到杨萍跟前,没等她问,杨萍一脸着急忙慌道:“孟知青,这牛车借我用,老二媳妇晕倒了。”
孟秋意将牛车交给杨萍,问道:“怎么突然晕倒了?”
杨萍一路跑过来,这会儿气还没喘匀。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地里上工前,她还好好的。快到晌午,家家户户都送了饭来,她还没来,我寻思不对劲。就回了一趟家,看见人晕倒在厨房里,掐人中都没反应,吓得我立马去找赤脚大夫。结果大夫不在家,去其他村里看诊了。我就跑去李大爷家借牛车,想送去镇上看看,哪想到牛车被你们借走了,我一路找过来。”
杨萍不敢耽搁,气息喘匀后当即驱着牛车回家。
杨萍对她多有照顾,孟秋意没法袖手旁观,跟着去了江家。
厨房里,方晓慧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三岁的江珍许是被吓到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两个人都暂时顾不上江珍,孟秋意帮着杨萍把方晓慧抱上牛车。看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她问道:“婶子,家里其他人呢?”
杨萍慌得六神无主,道:“老大媳妇娘家弟弟结婚,他们一家去岳母家帮忙,小雪跟着去凑热闹了。老江应该在榕树那边搞电影放映的事,三儿......”
她话没说完,江初回来了,裤腿一圈湿泥,看样子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孟秋意当机立断,“婶子,你在家照看江珍,我和江同志送方嫂子去镇上卫生站。”
江初一看当下状况,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对孟秋意道:“劳烦孟同志坐后面看顾下二嫂,我来驾车。”
这样安排最好不过,孟秋意把位置让给他,自己坐到后面去。
江初用了最快速度到达卫生站,直到把人送进医务室,两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医生检查后,皱了下眉头,“她怀孕一个多月了,胎像不稳,有滑胎的征兆。”
他看向孟秋意和江初,“你们和患者什么关系?”
江初:“她是我二嫂。”
孟秋意没说话,她只是碰巧撞见来帮个忙,实际上跟方晓慧没有关系。
医生却误会了,道:“我给她开一些安胎药,你让你媳妇多安慰下患者,怀孕期间不宜忧思过重。”
孟秋意顿时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医生,我们俩不是夫妻。我跟他们同一个大队的,过来应急帮个忙。”
医生是位女性,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看不出来信没信,淡定道:“女人之间比较有共同话题,我只是提个建议。”
孟秋意忍住脸上的臊意,问道:“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大概半小时后就醒了。”女医生在病历单上刷刷写下几行字,“你们留一个人在这照看,另一个人去交费拿药。”
江初接过用药单子,对孟秋意道:“这里麻烦孟同志了,我去拿药。”
他的脚步有些慌乱,耳后根弥漫着一层薄红,看来尴尬的不止她一人。
女医生看完诊就出去了,病房里只剩孟秋意和昏睡的方晓慧。
直到这时,一路提着的心才放下,孟秋意后知后觉感到饿。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决定等江初回来后,去外面买个大肉包吃。
本以为江初很快会回来,哪知过去了快半个小时,还没见到人。
孟秋意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犹豫着要不要寻过去看看的时候,江初回来了。
他手里不止拿着药,还有从国营饭店打包的饭菜。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他脸颊滴落进衣领,他顾不上擦,边打开饭盒边说道:“取药的人有点多,排了比较长时间的队。取完药,我顺便去了趟国营饭店买饭。尽量用了最快速度,没想到还是花了很长时间,你等急了吧?”
随着他掀开打包盒,香喷喷的红烧肉香流溢出来,孟秋意饿得饥肠辘辘。
江初递给她一双筷子,让她先吃。
孟秋意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给他,“不着急,等方嫂子醒来一起吃吧。你先擦擦汗。”
孟外婆年轻时其实是千金小姐,家里开有好几家绣纺,她是按照闺阁千金的标准长大的。比起用纸巾,更习惯用手帕。家里人受她影响,也爱用手帕,身上常备着两方帕子。
只不过绣纺在战乱时期全部关闭了,后来怕被打上资本主义的标签,孟外婆对外说自己是主家雇佣培养的绣娘。
这些事是后来孟外婆闲谈时提到,她才知道,不然她真的以为孟外婆是绣娘出身。
她递帕子的动作自然,江初却愣住了。
本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他的手比他的脑子反应快,先一步接过了手帕。
江初轻轻擦掉头上的汗,鼻翼间嗅到一抹从手帕传出来的香味,他的脸瞬间爆红。
未免被看出来,他掩饰般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将帕子折叠好放进衣袋里,轻声道:“我洗干净后还你”。
孟秋意忍着饿意等方晓慧,听到他的话随口嗯了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红烧肉。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
方晓慧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地方,慌了下,直到看到熟悉的江初和孟秋意,她眼里的惊惶才淡下去。
环顾起周围,认出来是镇上的卫生站,惊讶道,“我怎么在医院?”
她的嗓子有些干,出口的声音微微沙哑。
孟秋意倒了杯水给她,解释道:“你晕倒在厨房,我和江同志送你来的卫生站。医生说你怀孕一个多月了,以后要多注意点身体。”
方晓慧一口水含进嘴里,听到这话怔了下,当水顺着喉管滑下去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问道:“我怀孕了?”
“对。医生说胎像不太稳,开了些安胎药,让你尽量少思少忧。”孟秋意多补充了句,“最好过段时间再来检查下。”
方晓慧眼底漫上欣喜,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自言自语道:“小宝宝,你好呀。”
她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母性光辉,心情肉眼可见好了起来,不消他们说,主动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不知道怎么的,孟秋意突然之间觉得红烧肉似乎没那么香了。她往嘴里送了几口饭后,之前强烈的饥饿感也没了。
她不知不觉放下筷子,盯着方晓慧的肚子发呆。
她也怀过一个孩子,是在嫁给曹荣的第二年。
婚后半年,曹荣本性暴露,她动了离婚的念头。
林家人和曹家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轮番给她施压。而曹荣只要听到“离婚”两字,下手更重,她几次被打得进医院。
她躺在医院,除了一张脸是完好的,其他地方没一处不叫疼。
每次进医院,曹荣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让人近身。脱离危险期,他会立马把她接回家,由家庭医生负责后续的诊治。
曹荣病态般的看守和暴力威胁,以及林家人的冷漠旁观,让她死了离婚的心,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
第二年她被查出怀孕,那时候她心情很复杂。她厌恶曹荣这个人,连带着这个流着曹荣血的孩子也让她心生不喜。她想趁曹荣发现前,偷偷去医院打胎。
胎没打成,曹荣看到了她藏起来的报告单以及流产手术的预约信息。
曹荣暴怒,她又挨了一顿毒打,只是这次曹荣刻意避开了她的肚子。
当那些拳脚落在身上,孟秋意本已经对痛感麻木的身体还是会感到疼。疼痛之外,她第一次想笑。
笑这个有着肮脏血液的孩子,笑这个孩子托生在她肚子里。
喜怒无常的疯子父亲,悲惨无能的无用母亲,一个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将来说不定也会是个小疯子。
越往下想,越遏制不住笑意。孟秋意蓦地笑了起来,突兀反常的笑声让曹荣停下了手。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喃喃道:“秋意,你太不乖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要他呢?”
大抵是为了面子工程,曹荣每次动手都会避开她的脸,他不容许她的脸受到任何伤害。完好无损的面容,再加上他装的深情,谁不说他是个深情顾家的好男人呢?
外人看来他们夫妻恩爱,总是她这个做妻子的在无理取闹。
孟秋意几欲作呕,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冷道:“曹荣,你令我恶心,我绝不会生下这个野种。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父亲。”
曹荣怒极,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道:“你竟然敢说他是野种。”
孟秋意呼吸到的氧气越来越少,脖子上的痛楚让她眼角泛起了生理性的泪光,但她自始至终高昂着头,不肯求饶。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曹荣放开了手,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她呛的咳嗽。
她咳了多久,曹荣就看了她多久。
等到她缓过来,曹荣拿出医药箱为她的身体上药。
曹荣不仅对她的脸执着,对她的身体也有另样的执着。除了他以外,不允许任何人碰她,哪怕是医生,哪怕是亲属。
每次殴打过后,他会亲自为她上药。他冰冷的手每游走一个地方,就像是阴冷的毒蛇蜿蜒爬过,让她的身体不自觉颤栗。
孟秋意打掉他的手,喝道:“滚开。”
曹荣无视她的话,制住她的手脚,强硬剥开衣服,在伤口上抹药。
所有伤口处理完毕,他站起身,淡淡道:“你安心待在家养胎,孩子没生下来前,不准出去。”
孟秋意被关了起来,她却没放弃,尝试了各种办法来弄掉孩子。一次比一次让曹荣生气,她受到的惩罚也越狠。但是这个孩子的命太硬了,依旧活得好好的。
说来可笑,想保住孩子的是他,最后也是他亲自打掉了这个孩子。
流产后,孟秋意被确诊再无受孕可能。
孟秋意盯的时间太长,方晓慧想忽视都难,她抿抿嘴,羞涩道:“孟知青,你想来摸摸吗?不过月份太小,孩子不会回应的。”
孟秋意陡然回神,收回视线,摇头拒绝。
吃过饭,他们回了红星大队。
牛车在江家门前停下,孟秋意扶着方晓慧下牛车。
江初本想将她送回知青点再去还牛车,见她拒绝,便去了李大爷家还牛车。
孟秋意扶着方晓慧进门,正欲告诉杨萍这个好消息。
杨萍却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一转头看到何雨站在院子里,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