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儿》时凝江江

1、悬崖上的树，树上的人

　　大轩国东部，苍茫的群山深处，有一处断崖。

　　在断崖陡峭的裂缝中，生长着一棵生命力极强的树。

　　树根扎在石缝里，树干拧成倒勾状，努力向上攀爬着，粗壮的枝干爬过崖顶向天空伸去。

　　偌大的树冠像一把巨伞，伞下一半是崖顶，一半是窥不见底的深渊。

　　“七……八……九……十……”

　　山雾缭绕中，清亮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只见一个破旧衣衫的少女，正侧坐在树干上，专注地数着铜板。

　　她面容消瘦，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却闪着亮光，脚下的破草鞋有节奏地晃动着，晃得深渊的迷雾都淡了几分。

　　五丫抱着装满铜钱的旧竹篮数了一遍又一遍。

　　“啊！三两！我真得赚到三两银子啦！”

　　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在四年内攒够三两银子，再辛苦一下年底就完成了四两银子的目标，这是身为山民的五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山里猎物越来越少，靠打猎为生的山民，日子很是不好过。

　　山里的男人们不得不进入危机四伏的深山去打猎。运气好的话，能打到几只野兔野鸡，卖给收山货的外乡人，一次能得半两银钱，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空手而归。

　　山民手里没有地，只能靠男人们打猎过活。所以人们都喜欢男娃，男娃好，男娃长大了能打猎赚钱。

　　尽管山里的女娃也能干，却是没人喜欢。

　　五丫的娘姚氏一连生了五个丫头，整天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直到男娃小六的出生，她才有了笑模样。

　　小六出生后，她们五个姐妹的日子更难过了。

　　六年前任性的小六偷偷溜到山上抓山雀，划伤胳膊。

　　结果爹娘回来对着她们姐妹就是一顿暴打，直到打折了三根手腕粗的棍子才罢休。

　　虽有姐姐们护着，但五丫背上还是挨了好几棍子,疼得她到第二天早上都起不来床。

　　而受伤最严重的大姐和二姐，则被父母送去了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舅老爷家。

　　只是两位姐姐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久等不回姐姐的小五丫，鼓着勇气问姚氏：“娘，姐姐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姐姐了。”

　　结果却换来姚氏火辣辣的两巴掌。

　　后来每次她提起两位姐姐都换来一顿毒打，小五丫不敢再问了，只在心里默默记得长大后要去远方舅老爷家把姐姐们接回来。

　　五年前四姐被卖的时候，五丫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舅老爷。

　　大姐二姐是被这对狠心的父母卖了！

　　那天五丫从山上砍柴回来，当听到爹娘以四两银子价格把四姐卖了后，她疯了一样的追出去，直到一天一夜后才失魂落魄的回来。

　　四两银子，只有四两银子!

　　就能买走一个人，一个爱护她的姐姐!

　　如果当时自己有四两银子，是不是四姐就不会被带走。

　　如果自己有更多银子，是不是大姐二姐她们都会回到自己身边。

　　五丫摸索着一个个铜钱：她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去把姐姐们一个一个找回来！

　　呆坐良久的五丫，慢慢起身把装银钱的旧竹篮，收到崖缝处的石洞中，放稳妥后又用枝叶掩映好。

　　谁也不会想到这悬崖的半山腰里会藏着银钱，真是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

　　五丫能找到这个地方，还多亏了四年前那场意外。

　　那场意外不但让五丫发现这个隐秘的地方，还救下了外地换货商贩张叔。让她有了拿山货换钱的机会，这才存够三两银子。

　　五丫藏好了银钱站起身，睨了一眼脚下雾气昭昭的深渊。

　　又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日头已经偏向正中了，她要早点回去，要不然又得挨骂。

　　灵猴般一样的身影快速地攀到树顶纵身一跃落到崖面，五丫把捡好的干柴背在身上，向着山下走去。

　　当路过一片鸟鸣的树林时。

　　五丫眼前一亮，只见她嘴唇微拢：“啾——啾啾——”

　　一连串悦耳清亮的鸟鸣声从她唇边响起，立刻引来林间众鸟合鸣，一时间鸟鸣声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五丫出生后，母亲姚氏嫌弃她又是女孩，基本上不管她的死活。

　　她是从姐姐们背上长大的，姐姐们平常去上山砍柴挖野菜，也要把这个无人看管的小婴孩带到山上。

　　她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听到看到都是山里的一切，小时候没有玩伴，她就跟树上的鸟草里的虫聊天，一来二去她嘴里就能发出各种动物的声音。

　　小时候五丫觉得能模仿鸟儿的叫声，是个很好玩儿的事，现在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换钱。

　　因为她能更好判断鸟窝的位置，更方便掏鸟蛋。

　　在不久的将来，五丫才知道她模仿动物叫声的技能，不但能换钱，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五丫径直走到不远处高大的古树前，把干柴放在一旁，仰着头，视线在偌大树冠里搜寻，果然在茂密枝叶处发现了一个鸟窝。

　　她没有急着上树，而是在树下静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哗啦”一声，一只大鸟飞走后，才手脚麻利爬上树。

　　鸟窝里藏着六个莹白的鸟蛋，她从怀里掏出旧布兜，先抓了把干草垫在兜底，才小心翼翼的把鸟蛋放进去，拿了四个后便收手了，剩下两个要留着孵小鸟呢。

　　用嘴咬住布兜的收口处，“呲溜”一下，轻松滑到地面。

　　把装着鸟蛋的布袋，小心藏进干柴底下，她这才下山。

　　五丫住在一个叫双峰坳的地方，地处与两座高山的交界处。

　　这里住着三十几户山民，大部分人家都在这山坳里生活几辈子，还有几家逃难来的外来户。

　　前些日子和五丫定亲的赵家，就是前几年才搬来双峰坳。

　　对于，她和赵家瘸腿的儿子定亲，五丫是愿意的。

　　四姐被卖以后，她常常夜里不敢睡。怕那对狠心的爹娘连她和三姐也卖了，所以知道赵家来提亲，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一来，赵家人口简单，只有寡母带着独子过活儿。

　　赵婶子为人和善，还有一手识药看病的本事。虽说赵家郎右腿瘸了，也干不了活计，但是靠着赵婶子给村里人看病，日子也过得去。

　　二来，有了这门亲事，她娘姚氏就不敢私下把她卖了，定亲的时候赵婶子还承诺，在成亲后要给他们两新人办户籍。

　　山民人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花那个冤枉钱办理户籍的。

　　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大山，用不着浪费这个钱，他们连自己都不办更不可能给孩子办户籍。

　　可是五丫是要走出大山去找姐姐的。

　　她向收山货的张叔打听过，外面城镇对户籍查得很严。一旦查出是黑户的话，就会被刺面押到石场当一辈子奴隶。

　　户籍对五丫来说很重要。

　　定了亲事后五丫虽然安心不少，但要等到年底存够四两银子，她才能真正松了一口气。

　　毕竟谁也说不准那对狠心父母，会不会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病弱的三姐身上。

　　五丫刚一进村就看到远处走来一人，等看清是谁后，眉头便是一皱。

　　“哎呀！五丫妹妹，砍了这么多的柴啊！”

　　一个穿着翠绿新衫的少女走了过来。

　　她不着痕迹瞄了一眼五丫身后的干柴堆，便笑着把几颗青果子递到眼前。

　　“五丫妹妹，你看我三哥给我摘得青果子，我特意留给你吃。”

　　能在这山里穿得起新衣的，正是双峰坳里人人都羡慕有个好爹娘的柳春香。

　　柳春香是村里打猎好手柳大山家的宝贝闺女，柳大山的媳妇连生三个男娃后，才生了柳春香，夫妻两人对于这个晚来的闺女很是疼爱。

　　柳春香从小家人宠着，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性子，从不跟村里的孩子玩耍，一心想着嫁进镇上做有钱人家的贵夫人。

　　以前碰到五丫都是一脸不屑的模样，最近也不知这人怎么回事，时不时凑到她跟前，问东问西，表现出一副知心好姐妹的样子，让五丫不胜其烦。

　　懒得搭理此人，五丫绕过柳春香就要走。

　　“五丫妹妹你别走呀！”

　　看人要走，柳春香急忙扯住五丫的袖子。

　　眼角余光，又瞄了几眼五丫背后那小山似的干柴堆，干柴压得密密麻麻的，她偷瞄好几眼，也没看清里面有没有藏着那个宝贝。

　　心里想着事，柳春香手上力气大了些。

　　便听到“呲啦”一声。

　　五丫那本来就破旧不堪的衣袖，让柳春香扯下一块，露出半截带着伤痕的手臂。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自己唯一的一件衣服被扯坏，五丫立即怒了。

　　这柳春香什么毛病，没事老缠着她干什么！

　　“哎呀，五丫妹妹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我娘给我新做了一套粉色衣裙，我赔给你怎么样！”

　　柳春香低着头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五丫姐姐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那套粉色衣裙可好看了，保证你会喜欢。”

　　“不用那么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就好。”

　　冷冷甩出一句话后，五丫拽过柳春香手里的半截袖子，转头就走。

　　身后的柳春香望着五丫的背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幽暗。

　　她一脸嫌弃的掏出帕子，把刚才拉过五丫的右手狠狠地擦了几下，冷哼一声。

　　“呸！还给老娘甩脸子！要不是为了那宝贝，老娘早就撕烂你那张臭脸！”

　　随后用力把帕子甩在泥坑里，还不解气得上前啐了几口。

　　村口这一幕，正好被采药回来的赵氏看见。

　　赵氏对于住在她家隔壁的柳春香，是顶顶看不上。

　　这柳春香一个山里的丫头却是个又懒又馋的性子。

　　家里啥活不干还一个劲撺掇着家里人给她买这买那。谁家山里的小伙子娶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当婆婆非得气死不可。

　　作为五丫未来的婆婆，赵氏刚才看到五丫和这柳春香在一块，眉头便是一皱。

　　赵氏还指望着五丫嫁过来后，把家里家外的活都干了，可不许她被柳春香带坏养成懒散的样子。

　　后来瞧见五丫甩开柳春香自己走了，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不愧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

　　别看这五丫长得瘦瘦小小的，却是能干得很，背着那半人高的干柴，步子还是稳稳的。

　　赵氏还知道这干柴，还有她家的一半。

　　自从过了定亲礼后，这丫头是个贴心的，知道她腰不好，上山砍柴后都是先到赵家放一半，剩下的才背回家。

　　看见柳春香对着五丫的背影小声嘟囔着什么，虽然赵氏听不清这人说些什么，不过看她那阴沉的脸色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回头自己还是叮嘱五丫那孩子几句，远着点这柳家丫头，别不小心被人算计了。

　　赵氏在担心柳春香算计她未来儿媳妇的时候，却不知这柳春香不但盯上她未来的儿媳妇，还盯上了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