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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绮罗香 ...

  •   萧珏笑了一声,大概是酒喝多了脑子都开始有点不清醒。那可是陆思存,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驴,他若是跟谁闹翻了没有再和好的理。
      萧珏一向知道。五年前他是有点鬼迷心窍,对身边人下了手,还是个男人。他玩归玩,闹归闹,身边人总是不碰的,一来麻烦,二来往后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外尴尬。也不知那天是怎么了,萧珏低头点了一支烟,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香太好闻了。
      他喜欢陆思存,不代表他要和他过一辈子。男人和男人过一辈子,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可是陆思存认真了。
      萧珏捏了捏眉心,虽然有些悔不当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在别的女人身上没有体会到的,在一个男人身上却让他甘之如饴。烟烧到了手指,烧得萧珏有些晃神,他抬手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在黑暗中拧灭了烟头。

      陆思存被宪兵队带走是一个礼拜后的事情,同样被带走的还有读书会的其他成员,关押他们的屋子没有窗户,没有电灯,黑乎乎的,刚开始他们还说说话,后来声音渐小,没有一个人出声了。
      陆思存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微眯了一会儿。不知哪间屋子的门半开着,男学生痛苦的嚎叫声一阵阵地刮着耳膜,门突然被重重地关上了,声音听不见了,原本安静的屋子又轻轻地骚动了起来。
      “这些王八蛋!”
      “不过是死!死就罢了!人不过一死!我们死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哎哎,这位兄台,且少说两句罢!你嚷来了那些兵我们可就不太好了……哎,哎,我……我不是革命派呀,我不过是个做小本生意的,什么文章什么读书会,怎么走了这趟浑水!”
      “哼!中国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才会有今天!”
      “哎,你,一个学生说话冲头冲脑的,你们闹革命我不管,中国不中国的我不懂,我只想回我的家!”
      “没有中国何来你的家!”
      男学生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身边人也忙拉着他坐下,“你快收声,他们的子弹可不长眼,这里少说坐了几十个人,一个不高兴全打死了,我们是没什么,其他人无辜呀!”
      “就是就是!还是这位学生明事理!”
      谁也没有料想到这次宪兵队来如意街抓人,书店老板上楼报信时,他们已经来不及逃了,跳窗的跳窗,躲藏的躲藏。陆思存不想逃也不愿逃,他知道被宪兵队带走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是因为这件事而死,至少比浑浑噩噩地死去要有意义得多。同样没走的还有上次戴着圆眼镜的男学生,就算是被宪兵押走的时候也直着脊骨,他们用枪托不停殴打着他的脊背,陆思存听到了类似于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没有吭声。
      这地方湿热得厉害,人挨着人,陆思存往旁边挪了一点,碰上了一个人的肩膀。
      “抱歉。”
      “……小陆哥哥?”
      陆思存微怔了一下,在剥夺了视力的黑暗中,感官上不由自主地对一切都敏感起来,掌心下冰凉的水泥地是一片潮湿的沙砾。
      “我是甄意,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你怎会……”陆思存转脸问道。
      “我不是□□,倒也不是读书会的,我也奇怪,我怎么也进了这里?”甄意挨近了陆思存,“不过这并不是坏事,你看,真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可是场合时机全都不对,简直不像样子。”
      “哎,样子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们何必在意那么多?”
      黑暗中甄意的声音就在耳根子底下,陆思存抬了眼,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
      “你哥哥……”陆思存沉吟道,他尚且不知甄意的脾性,眼下直接提及江显的名字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道:“他会接你出去的。”
      甄意轻笑了一声,“他呀,我若是死了也不一定能让他抽空认尸。”
      陆思存正要说什么,铁门被打开了,涌入大片雪亮的白光,刺得屋内的人全眯起了眼睛。一个背着长枪的兵在门口喊道:“陆思存!陆思存是哪个?给我出来!”
      “小陆哥哥,别去,”甄意料到不妙,抓住了陆思存的胳膊,“再等一会儿,我哥他会来的。”
      身边人听闻啧啧了一声,“你哥?他们要他死就没有活的道理,现在搬出谁来也没用。”
      “干嘛呢?磨磨蹭蹭的!陆思存!你不出来直接枪子儿问候。”
      “没事。”陆思存拍拍甄意的手背,径直走了过去。甄意歪过头,不满地“嘁”了一声,三两步拦了陆思存,挡在他前头,“你是什么畜生?”甄意极轻蔑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枪,“不过是枪,我见得多了。江显的枪你使过吗?”甄意嘴角微扬,眼里尽是睥睨之色。
      “他妈的,江他老子都跟我没关系,一个地下街出来的烂货,谁不知道他江显是个大烟鬼,装什么道人!”
      “你再说一遍?”甄意的脸色沉了沉,他全然没注意到走廊里走过一个戴军帽披大衣的男人,他拔枪的姿势无比随意,好像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随着“砰”地一声,突然的开枪声令宪兵慌了神,陆思存眼疾手快地抓过宪兵手里的枪杆,往上一托,又是一声“砰”,从天花板上纷纷砸落大片的白色墙皮。
      温热的血溅在甄意白皙的脸上,他瞪大了眼睛,“陆思存!”
      陆思存捂着肩头,那血像是止不住似的从他指缝里溜出来,他白色的棉纺衬衫不一会儿染红了半边。
      “废物。”男人抬了抬军帽,表情冷峻,他踏着锃亮的高筒军靴走远了,几个宪兵立即上来拽走了陆思存。
      “汪宜春!”甄意大喊了一声,“汪宜春!你给我站住!我哥很快就会来的!你等着!”甄意抓着门框朝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又有几个兵上前劈头盖脸地将他打了一顿,铁门关上了,又是黑暗。
      陆思存只听到甄意没了声,他待要回头却被身后的兵按着肩头,子弹嵌在身体里,而那股疼痛便由此扩散开来,密密麻麻地遍布了全身。
      疼痛能让人清醒。一种更具体、更客观的痛苦,它来自身体上。
      陆思存被押进了一间小屋,灯光惨白的,屋里有一种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他们给他双手双脚全上了镣铐,一张铁皮桌子上摆着一副精巧的钳刀工具,银色的质地泛着寒光。
      “陆思存?我倒希望我们没抓错人。”面前的中年男人开了口,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背后蚕豆的小眼闪着兴奋的光,说话的时候牙龈边总是堆积着许多白沫。
      他在用一块白绢擦手,擦完了手用指节叩了叩桌上的一张报纸。
      “好一个‘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你喜欢李白?”男人低了身子问道。
      陆思存没有作声。
      “李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感情太满了,我不喜欢,你来猜猜看,我喜欢谁?”
      陆思存还是没说话,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桌上那柄长钳子。
      男人踱着步子晃到了陆思存身后,突然,他猛地抓住了陆思存流血的肩头。陆思存皱了眉,愣是没发出声音。男人察觉到陆思存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他打发着人给自己送湿毛巾。
      “你也真有能耐,哑巴?刚才那枪是汪部长开的吧?哟哟哟,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一张脸怎么这么白?别怕别怕,我不伤你……”男人狞笑着,甩了把小刀在陆思存脸上轻轻划了一刀,殷红的鲜血便流了出来。
      “你看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像个女人。”男人两手撑在桌子上,低声问道:“还有谁是□□?你放心,好好说我们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男人直起了身子,“你想想,周云珠,可是这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让旁人知道东陵西里的陆家出了个□□,她还能混得下去吗?”
      原来他知道他是谁。陆思存抬眼,眼前这张脸越发显得清晰起来,他的额角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那是,那是陆老爷子用烟枪打出来的。
      陆思存想起来了,他是陆小六,陆家老宅里就有一副他的小像,他光着头,头上顶着那道长疤。他十五岁时就离了家,那会儿军阀闹得厉害,他这一跑所有人都当他没了命,只不过命运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里。
      陆小六笑笑,“哟,想起来了?你这脸,倒是越来越像陈月竹,只可惜她跟错了人!”
      陆小六看了看自己掌心早已干涸的血迹,有些厌烦,走到陆思存身边突然一脚踹翻了凳子。
      “陆老三养出的窝囊货!你也学人闹革命,你也闹?你也闹?”陆小六骑在陆思存身上左右开弓打了他几个巴掌。
      “你若是想我死,其实简单得很。”陆思存淡淡地说。
      “死?哎,你错了,我们都姓陆,这里头流的血都是一样的,我怎会舍得你死呢?”
      陆小六一把扯开陆思存身上的衬衫,露出缎子一样光滑的身体。陆思存睁大了眼睛,他在发抖。
      “死你不怕,你却怕这个?”
      “少碰我!”
      “哟,还生气了……”
      “我要杀了你。”
      陆小六昂头笑了几声,“杀?我的好侄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你的六叔叔,你老子正儿八经的亲兄弟……”
      陆小六扬起手,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很快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陆处,陆处,江显和那个姓萧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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