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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求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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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雨,程荆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天色昏沉仿佛世界末日。
因为淋雨,本来就没有将养好的高烧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自从先前伤了几次后程荆便损了根本,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其实暴风雨来临前他总有一种隐隐的兴奋,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极端的天气代替他的心情发泄出来,所有人逃回屋内,偌大的世界便仅属于他。
高中的时候每每晚自习看不进去题,或是小考失利,程荆便会和现在一样坐在走廊里。离奇的事这些事件往往与雨水伴生,于是看雨变成了一项常规活动。
不过年少的程荆没有现在的极端,同样是看雨,那时候他至少会保证自己不被淋湿,这时的程荆却任凭自己被淋成落汤鸡。
暴雨顺着他苍白的睫毛和下颌往下落,他沉默安静仿佛一具雕像或是美丽尸体。
他想起来高中三年很痛苦,竞赛生也难免更累一些,且不论几乎所有假期全部原地报废,每个月的淘汰考试都是一次对意志的消磨。
最后真的成了最后一批留在组里的人时他反倒很平静,很快忘却了一路艰辛,甚至有了美好的期望。倘若一切顺利,他可以在5月拿到保送名额,那时夏天应当刚刚开始。
几乎靠着着一口气撑着,他不分白天黑夜地训练,拿了金牌却差一步没进国家队,虽然有降分但还得参加高考。
拿到结果的那一刻他其实很平静,内心早就无数次预演过这场结局,况且这也不是太坏的结果。然而他低估了遗憾与悲伤的后劲,黎明时分一切成倍灭顶而入,他应付不暇,吞了大半瓶药片,当日被送往中心医院洗胃。
程荆忽然意识到和梁景珉分手竟然和竞赛失利略有相似,为了期待一个美好的结局而经历忍受了漫长的折磨和痛苦,最终却没能修成正果。
痛苦的产生似乎都有一个生效期,有长有短,现在想必到了发作时间。从看见梁景珉搂着那个女孩时他就该知道一切已经结束,然而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一切真的结束了。那么多年零零碎碎的折磨,咬牙和血吞咽的挣扎都是一场无用的笑话。
坐在雨里的程荆想到这里,终于觉得回忆无法忍受,站起身来逃也似的想离开。然而双脚像踩在棉花上,再往前走两步就要栽倒。
软倒的身体像一袋失去支撑的谷物,突然从高处倾泻而下,毫无生气地铺散开来。
天旋地转,周遭一切都模糊成淋漓水渍,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梁景珉的身影。熟悉的一双手,以及一张黑色的打伞遮掩住了昏沉的天空。
程荆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仿佛是梁景珉冰凉的掌心托住自己的后颈,不让自己坠落下去。
狂风吹得他太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意志模糊,悲伤地说着清醒时一定不会说的话:“带我回家吧,梁景珉,我想回家了。”
一语终了,眼前的人却不见有什么反应,程荆不知道自己用尽全力也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梁景珉的手发抖,却仍旧稳稳当当将他打横抱在怀里,黑伞单脚朝天被抛弃在雨里,不过片刻便淤积成一片纯黑的湖泊。
……
月城,中心医院。
因为程荆昏迷,梁景珉就近带他来月城的医院,他中学时曾经来这里看过病,还算熟悉。
医生打灯看程荆的喉咙,诧异地问搂着他的梁景珉:“都化脓了,这几天是怎么吃饭的?”
梁景珉垂目答不出来,有些心虚的样子。
医生摇了摇头。
好在程荆只是先前重感冒的炎症还没好,这次又着了凉所以再度高烧,虽然昏迷不醒但没有大碍。医生留了他在中心医院挂水,好容易才要到了单人病房,梁景珉在走廊里电话不断,管家坐在床前看护程荆。
管家很清楚,梁景珉这次其实动了大气了。
程荆的不告而别以及忤逆还在其次,每一次程荆住医院梁景珉都会情绪十分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致命的底层原因。事实是,或许梁景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得知他订婚后,程荆的态度才是他糟糕情绪的源头,那张字迹工整的字条简直令他如鲠在喉。
虽然这个所谓“订婚”本来就只是个虚假的权宜之计,他最初想的只是封锁消息不让程荆知道,然而消息走漏,倘若程荆这时候发脾气、冷战、或者再做些什么别的,或许都不会让他如此不快。
程荆却偏偏选择了最令他恼火的一种方式——留下一句冰冷的祝福,接着平心静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景珉太阳穴突突地跳,几乎有些要控制不住脾气。
他很想进去看着程荆,用医院的x光仪器穿透他的颅骨看清楚程荆的大脑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想法。
然而他的手机铃声随时随地作响,不接不行,接了又吵到睡觉的程荆,于是他不得不被囚禁在走廊里。但离开病房前他认真嘱咐了管家:倘若程荆醒来要见他,一定要立刻出来通知。
此刻他终于在电话和视频会议中抽出十分钟空闲,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却不好进去,只是坐立难安地漫无目的划拉着手机。
管家在此时走了出来,轻轻合上身后的门。
梁景珉立刻抬头,他没有说话,但灼灼目光在问,他有没有要见我?
他想,如果程荆叫了他的名字,他就即刻进去。
什么离家出走、什么狗屁祝福,这些事情他都可以不追究,只要人没事就好。
然而管家只是冷静陈述着:“他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没有彻底清醒,什么也没说。”
梁景珉目光黯淡下去,靠回了椅背,神色也冷了。
与此同时,程荆睡得很不安稳。
他睁眼前就知道自己在医院,然而身侧有些嘈杂,很不像经常去的那家或是别墅里自己安养的房间。
因为他受太多次伤,梁景珉在湖畔别墅安置了一整个简单的医疗房间,据说和他父亲是同样规格的。这样他若是受了些不方便出去看医生的伤,可以就近在家里得到治疗。
程荆虽然昏迷了却没有失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便是梁景珉的怀抱。他浑身是水,似乎弄脏了他昂贵的外套。
他竟然真的来了。
为什么来呢?程荆想不出原因。
那天梁昱霖联系到自己,告知他梁景珉订婚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荒谬。毕竟他们是合法结婚,有结婚证,有法律约束,有婚姻事实,这一切都不可能被简简单单一句话抹消。更何况他知道梁昱霖是怎样的人,所以最初他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但梁昱霖拿出了证据,足以让人瞬间哑口无言的证据。
或许他们所谓的“联姻”,并没有人真的在乎这一切是否是真的,只要舆论和合作有商业价值就好。
在他亲口询问和亲眼确认后,程荆对这件事深信不疑,然而梁景珉的再次现身让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或许他是来解释的呢?
一个简单的意志支撑着程荆努力维持清醒,他努力盯着不远处的时钟,尽管他眼睛不好,其实看不清楚现在几时几刻。
但他凭借着模糊的视线辨认着时光的流逝,暗暗祈求自己的要求不算太过分。
事实是他短短一个小时内断断续续醒来了5次,每次都没有维持很久的清醒,只有管家冷冷立在身边,眼睁睁看他每次醒来时都喃喃喊着梁景珉的名字。
程荆则在反复颠簸的苏醒和昏迷中丧失了意志力,浑浊视线中粗黑的时针转过90度,这时他知道自己等不到梁景珉了。
所以所谓道歉所谓在乎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些不切实际的关系。
真是可惜。
程荆的目光缓缓黯淡下去,他再一次陷入冰凉的梦境,梦里不再存在美好的爱情。
但他罕见地梦到了一场久远的回忆,是他还在工作的时候,那天梁景珉的助理Stella叫住程荆,要他去一趟办公室。
正值黄昏,高层建筑落地窗外的西京暮色绚烂得让人挪不开目光,漫天云海晚霞,程荆却专注地盯着梁景珉的眼睛。
程荆站着,梁景珉仿佛是坐着,见他进来便冷淡地说:“嫁给我吧。”
他还在翻看手中的文件,音调没变,低温冷静,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仿佛只是在吩咐他明日十点半在某会议室接洽648号计划的交易对手。
程荆听见自己压抑的声线刹那间没震住滚烫的心跳:“什么?”
“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求婚。”
“求婚你不应该单膝下跪吗?”程荆听见自己问。
梁景珉的眼睛很黑,盯住程荆的时候让他以为自己的所有心事都无所遁形。程荆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
常言道十指连心,程荆这时候才算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和肺腑再顺着手指的牵动不受控地喧嚣。
对面的声线依旧疏离,此刻隐约带了点不耐烦的逼迫:“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