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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结尾前的结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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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已经到家了。
同学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解锁了车门之后,大家潦草告别,但女孩似乎还不想走。
“哥,我能把这个故事听完吗?”她恳求姚海扬。
“怎么样算完?”姚海扬也问她。
“我也不知道。”女孩看向他,“不过你觉得讲到哪里可以算是结束呢?”
姚海扬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朋友不耐烦地说:“随便听听的事,没听到结局也不影响吧。”
同学也数落道:“反正结果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女孩不说话,还是看着姚海扬。
“他走的时候你去送他了吗?”
姚海扬立马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先走的?”
“我……猜的。”女孩老实说,“我就是想听听后来怎么样了。”
姚海扬沉默一会儿,大家都在看着他,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好吧,我再往后讲讲,你们看怎么样算结尾吧。”
他把思绪倒回带着程风启回到医院之后,想起当时幺爸找了一间小屋,好像是熟人空下的房子,不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就在那里休息。
“屋子也就两室一厅,那天我们到了医院,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让幺爸回去休息了。我和程风启两个人在医院通宵到天亮。”
病房简陋,没有陪床的位置,程风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里面早就关了灯,从门口望进去,他就像一尊石像。
狭小的房间里,有三个病人的呼吸在半空中博弈,姚海扬进去看了他两次,之后就一直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我在那张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打开手机就看到程风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程:买豆浆油条去不?】
姚海扬的眼睛又干又涩,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紧锁着眉头敲字回复:“我好累,不想动。”
【程:昨晚累着了?】
姚海扬心想,我他妈跟你在一起哪晚不累?
但他还是把这句话憋回去了,有些事自作自受,责任不全在别人。
【程:等树泥来,你回去睡会儿。】
姚海扬抻长了胳膊,在病房门口比了个“OK”的手势,他听到里面“嗤”的一声,就知道程风启看见了。
“我当时已经精神恍惚了,不记得是怎么回的那间小房子,但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身上一下冷一下热,又胸闷又喘不上气。”
姚海扬甚至产生了一种要猝死的错觉,他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自己的症状,还好浏览器显示的结果大多是:多注意休息。
于是他倒头就睡,但也没睡踏实。
期间,程风启好像回来过一次,姚海扬朦朦胧胧的,让他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个体温计,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我醒的时候,程风启躺在我边上,树泥好像也回来了,我听到她在客厅的声音。”
姚海扬坐在床上半天,脑袋始终是发蒙的,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遮光的窗帘,分不清白天黑夜。
“太阳都快落山了。”程风启闭着眼睛咕哝,“你再不起来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姚海扬疲倦地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起来去洗澡,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的。
他把程风启摇醒,“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测个体温看看。”程风启把体温计递给他,“用嘴含着,别咬碎了。”
“干吗用嘴?”姚海扬疑惑道。
程风启眯起一只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
“怕你夹不住。”
其实没别的意思,但姚海扬就是莫名其妙想歪了,他轻轻踢了程风启一脚,叼着温度计又重新躺下。
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姚海扬看程风启呼吸均匀缓慢,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刚要把温度计从嘴里拿出来,程风启忽然开口道:“你拿出来藏好,别让我看到,你自己也别看。”
姚海扬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他把温度计背在身后,问:“嗯,然后呢?”
“张嘴。”程风启说。
姚海扬没多想,还是照做了。
他没料到程风启会凑过来吻他。
一吻绵长,没什么攻击性,触碰的声音微小,伴随着门外的模糊对话,就像是偷情。
唇与舌剥离之后,程风启说:“三十七度二。”
姚海扬停顿了一会儿,拿过体温计一看,红色的线刚好到37.2℃的位置。
“我去。”
就在他瞪大眼睛看向程风启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得意地看着他笑了。
“我忽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他把手伸到我嘴里说要给我测温,当时我还觉得他捉弄我,但就在那一刻,我信了,他真的能测出来。”
说起初次见面那天,其实挺近的,也就刚过几天的时间,但姚海扬总觉得无比久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以前觉得这句话出现频次太高,高到让人有点烦,但那天他没有烦的感觉了。
“然后呢?”朋友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不是说他们很快就走了吗?”
姚海扬“嗯”了一声,又掰着指头算了算。
“躺了没多久,程风启突然跟我说,早上的时候去买了两张火车票,明天就带小乐回家,小乐太想回去了。”
“那他的身体情况能出院吗?”同学担心地问。
“反正以他当时的状态,在哪都是一样的。”姚海扬叹了口气,“本来医生极力反对,幺爸也觉得不妥,但程风启还是想试试能走多远。”
他们本来也没多少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去办了出院,大家吃了一顿散伙早饭,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去了火车站。
树泥开着车,幺爸坐在副驾驶,程风启和姚海扬坐在后面,小乐夹在他们俩中间。
他们的座位和最初一样,像是第一天踏上旅途,仿佛之后还要陪伴彼此很久。
“等我们把他们送上了火车,应该就算是彻底告别了吧。”
姚海扬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幺爸本来就是要回他支教过的地方,算是到达目的地了,树泥把他的皮卡车开走了,然后我也回来了。”
故事讲到这就已经很像结局了。
女孩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没有什么继续留下的理由了,只好告别道:“刚刚真的很感谢你们出手相助,有缘再见。”
她说“刚刚”两个字的时候,姚海扬还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其实时间也只过了一点点。
“下次注意安全啊,不一定有我们这种好人了。”姚海扬调侃道。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祝你幸福啊,哥。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然后她下车离开,没有任何拖沓,这段巧遇也就到此为止了。
其余三人休息了一支烟的时间,然后又重新发动车子启程。
“这地方不违停吧?”往前开了半天,朋友才想起来问。
“违停又没摄像头。”姚海扬理直气壮道。
“有摄像头也没事。”同学笑着说,“你拿老姚的驾照去扣分呗。”
姚海扬争辩道:“那就是拍到驾驶员也是女的。”
“好说啊。”朋友哈哈大笑,“你戴假发去。”
夜深人静,城市也在陷入睡眠,他们吵闹的声音和老旧的街道不搭,所以车子飞快驶离,又回到灯红酒绿的闹市区。
“回到城市的感觉怎么样?”同学语气轻松地问姚海扬。
“还不错。”姚海扬说,“至少呼吸的时候鼻子没那么疼了。”
灯光是软软的,空气也软软的,但车里的氛围却半天不见轻松。
姚海扬突然说:“我一直记得17这个数字。”
“为什么?”同学从后视镜里看他。
“火车一般都有18到21节车厢,但程风启坐的那趟,我怎么数都是17节。”
姚海扬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能重逢,我就问问他,那列火车到底有多长。”
同学停顿一会儿,劝了一句:“你还是忘掉吧。”
“是啊。”朋友语气懒散,满不正经,“已逝之情不可追也。”
“那至少可以一遍一遍提醒我,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姚海扬说。
他们又沉默了几个路口,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同学忽然踩了一脚急刹车。
车内所有可移动的物体都猛然向前窜了一段距离,后视镜挂坠上的铜钱疯狂摆动,纸巾盒推着一包烟掉在地上,朋友的手机也落在脚边。
“我丢!差点撞在玻璃上……”
朋友惊呼一声,弯腰去捡掉落的物品,余光里看到姚海扬焦急地翻看外衣口袋,视线再一扫,又看到前排座椅之间的空隙中夹着什么东西。
同学先一步拿起了那个不起眼的物件,仔细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红布袋子。
“这……”
她的眼神几乎是恐慌的,迟疑了几秒后,那目光就像审讯室里苍白的灯,直直逼到姚海扬面前。
“这是什么?”
姚海扬摸索外套口袋的手也停在胸前,他沉默一会儿,小声说:“福袋。”
“那孩子的吗?”
姚海扬点了点头,把东西从同学手里拿了回来。
“怎么会在你这儿?”同学皱着眉头,显然是难以置信。
姚海扬把布袋掸了掸,又放回衣服口袋里。
“反正就是在我这里。”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朋友开口缓和道:“看来这个小朋友还挺喜欢你的嘛,没想到你孩子缘这么好。”
姚海扬半天没说话,他捏了捏福袋的封口处,那里的红绳并没有系在一起。
同学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打开这个袋子了吗?”
姚海扬低着头,没回答,但同学明白了。
小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