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
-
入门弟子死了，再找一个便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那是楚晏，是素和言亲自选到门下，教导了一年多的人。
素和言一顿，看向这个从来温善软糯的弟子，道：“你想要他死吗？你想做我的入门弟子吗？”
陆翘楚眼眶一睁，说不出话来。
素和言道：“翘楚，你是东临门的弟子，在我门下只能算是挂个名字。撤灯小筑弟子中没有你的身份。楚晏是我选的弟子，我既然选了他，就会尽责。”
他摸了摸陆翘楚的头，站起身，去找楚晏。
山林静静的，能听见蝉鸣声和溪流声，绿草地上长了小树，开着花朵，光移影动，一切都宁静美好。
到地牢入口，素和言把伞放到一旁。
走过地道，他走进关着楚晏的结界。
楚晏靠在铁柱边，脸色不怎么好，脚边堆着铁链，连着双手。
素和言开门进去，坐在他对面，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什么？”
“鸡腿。”
“师尊特意去饭堂拿的？为我。”
“翘楚拿的。”
两只鸡腿还是热的，素和言加了结界。没人来送饭，楚晏饿惨了，开始狼吞虎咽。
“弟子不去魔界。”
吞完一只鸡腿，楚晏垂着脖子，撕另一只鸡腿肉，丢进嘴里，慢慢嚼着，道，“师尊，去魔界弟子活不了的。”
“那你在人界就能活？”
“在人界，弟子大概是活不了的。”
素和言心一沉，疲惫地看着楚晏，正要呵斥，嘴里被人塞了一块鸡腿肉，愕然呆住。
楚晏把两根鸡骨头丢在一起，砸出一声响来，舔着手指头道：“师尊去找白蛰师兄的路上，日子肯定不好过，都瘦了。”
他目光灼灼，看着素和言，道：“……师尊，你放了我吧，我不会害人的。”
素和言看着他，眼中失望，把嘴里的东西吐在帕子里，包好，道：“你真的还小。”
二十一二岁已经不小了，但他终归年轻，缺乏历练，知道许多道理，但没弄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楚晏，若我放了你，你要如何掩饰身份，如何受得住寂寞光阴？”
素和言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四周，道：“在这里，你是否觉得度日如年？”
地牢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有寒冷的墨冰，望不到尽头的漆黑，一个巨大的铁笼。
楚晏一时间难以言语。
素和言道：“就算你可以一辈子躲着、一辈子不见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你在选择了。”
“那师尊就可以把弟子送去魔族？”楚晏咬牙，眼中含泪，“弟子要活在人界，师尊根本不知道魔界长什么样子！”
素和言偏头。
楚晏恶狠狠抓着他的手臂，像是要把自己的无措分他一半，嗓子压抑地发出声音，额角青筋暴鼓。
这样的楚晏让素和言呆了片刻。
楚晏看他神色，深吸一口气，跪行过去，额头贴住素和言手心。
“弟子宁死不去魔界。”
素和言托住他的头，没有说话。
楚晏道：“师尊心里爱护我这个弟子，楚晏已经很高兴了。师尊便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再为难弟子，让弟子，让我，自生自灭吧。”
素和言想起收楚晏为徒的初衷，他大劫将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找一个人接手撤灯小筑。
那个人是谁不重要，有能力，有志气便行，恰好门内大比，楚晏得了第一。
他便收他为徒，入门弟子。
师徒一年多，同吃同住，悉心教导，素和言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了楚晏身上。
到头来，楚晏变成了魔族，为保性命逃走，现在还要放弃性命。
“师尊！”
急切的唤声，把素和言拉回现实，他看着近在咫尺、面色惊慌的弟子，要伸手摸他的脸才发现，自己满身湿汗，半点力气都无。
素和言前倾的上身跌进别人怀里，识海还在，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他浑身无力，汗往外冒，很快，两人身边汇聚一摊水。
楚晏惊慌失措，抄起素和言往外跑去，手忙脚乱间被铁链绊住，摔了一跤。
他左肘前撑在地上，右手护住素和言的后脑，两人撞在一起。
素和言的腰、楚晏的手都打在铁链上，两人皆是痛嘤一声。
痛意唤起精神，素和言艰难伸手，推了推楚晏的胸膛，道：“滚开。”
他热得喘不过来气，掐住衣襟，蜷缩在楚晏怀中，手背青筋暴起，却不见一丝血色，只有大滴大滴的水渗出来，沾湿了两人的衣裳。
经此，楚晏倒是冷静下来，连忙起身把墨冰搬到素和言身边，用链条打碎墨冰做成的地板，堆在素和言身上。
素和言喘息着，蜷缩起来，眯眼看楚晏动作。
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消失，眼前也越来越模糊，身上湿漉漉的，像是落进水里，快要被水淹死了。
楚晏抓住素和言的衣服，不停把水拧干，水流过冰块，淌在冰地上，也凝成冰。
素和言嘴唇和面色发白，身子抖了两下，晕了过去，头砸在冰上，簪子落地，发出清越的撞击声。
楚晏看着双目紧闭的素和言，所有动作停滞片刻，然后紧紧抱住素和言。
他一生中害怕的时候有很多，被楚皇拿去喂养知命簪的时候，被赶出皇宫的时候，母亲死的时候，逃亡的时候，被抓回来的时候。
他是喜欢素和言，却没想到，若是失去素和言，他会这么害怕。
素和言眼睫、头发、指甲上结出冰花，脸颊、手背爬满白霜，身体越来越冰。
楚晏把铁链缠绕在腰间，拿了素和言的钥匙打开门，抱着人冲了出去。
两人一路躲躲藏藏到红枫小楼。
此时午时，掌门师兄在外忙碌，白卿初在打理修门事务，红枫小楼该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但楚晏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存在感极其低，可是身份不容忽视的人。
莘苍坐在树上，看着下面衣物纠缠的两人，楚晏怀中抱着一人，袖子挡脸，白衣，在滴水。
他跳下来，一言不发祭出大刀，刀尖刮擦地面。
莘苍五官端正硬朗，脸色总是很白，像个死人，为人孤僻，就算是有掌门入门弟子的身份，也常被人无视。
他拦在两人面前，不动手，也不让人过去。
“师兄，我无意冒犯。”楚晏沉声。
他前进一步，莘苍砍来一刀，速度奇快。
好在楚晏反应也不慢，敏捷躲过，避免被砍成几瓣。
两人冷冷对质，随着动作，素和言手臂垂下。没有袖子遮挡，他终于露出脸。
莘苍看清人，终于停手，道：“你把你师尊怎么了？”
楚晏进屋，把人轻放在榻上，开始翻找。
莘苍紧随其后，给素和言切脉，冷冷道：“不管你找什么都不用找了，你师尊没有心跳了。”
楚晏手中药罐落地，双手紧紧按住药架，肩膀抖动，然后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翻找。
莘苍皱眉，冷声道：“你找什么？”
“找能让我师尊不热的东西。”
“那你应该去地库。”
“地库我去年找过了。”
“……左边第二排第三个抽屉里的第二个匣子，拿那个蓝瓶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从七煌山挖出来的，极寒冷。”
楚晏拉开莘苍所说的抽屉，冷意扑面而来，瓶子入手，骨头开始泛疼。
他扯下一片衣角，盖在素和言腹部，小心翼翼把瓶中白色细珠倒在上面。
莘苍打个哆嗦，退到窗户边。
楚晏浑身颤抖，又要去翻找掌门师兄的宝贝药架子。
莘苍拦住他，道：“你师尊好许多了。”
楚晏呆了呆，回头看素和言。
莘苍道：“关心则乱，你静静心吧，不要着魔了。魔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容易在心绪起伏时陷入心障。”
素和言果然好了许多，脸上冰霜退去，化成水。
楚晏忙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拧衣服。
莘苍看着他们，微微皱眉，默不作声找了个盆过来。
楚晏道谢，把吸入帕子的水拧下来，再去给素和言擦。
弄了许久，素和言身上不再淌水，楚晏把屋子恢复原样，抱起素和言要走。
莘苍叫住他道：“你是魔族的消息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你师尊不杀你也不是秘密，今日已经有好几个修门上山找我师尊，说要诛魔，我劝你赶紧离开。”
楚晏脚下一顿，下楼。
莘苍靠在窗边道：“至多明日，这世间每十人中，有九个人都想杀你。”
楚晏回头看他，点头致谢。
素和言醒来，天色暗黑，偏头，看见窗外晴夜，虫鸣声逐渐清晰。
楚晏支着头，趴在床沿睡觉。
察觉手部有异，素和言抬手，手心有一捧珠子，两三颗米粒大小，白色，在夜里泛着柔和的白光。
素和言见过这些珠子，若串起来，戴在他手腕上刚好两圈。
躺了片刻，他坐起身，从手心捡起一颗珠子来看。
这东西叫雪珠，和雪一样的颜色，冷月镀过似的，冒着逼人的寒气。
素和言一颗一颗看过，三十六颗，没有丢失，梅花刻痕清晰，刻有“山”字的那几颗也没有被磨损。
珠光银白，照在素和言脸上。
他想起来一件事，这东西常人不可佩戴，会冻死人的，毕竟带有灵力，又和他同源。
素和言看向楚晏，手背贴上额头，放下心。
此时，楚晏动了动，手肘压住他半截袖子。素和言抽回，被人一把抓住，带着股子强硬。
他低眸去看，对上一双不甚清明的眼睛，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是深渊。
满室漆黑，只有素和言掌心雪珠的光，照在两人脸上。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 57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