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饲养指南》山河大学

1、第 1 章

　　事情是这样的。

　　素和言闲来无事去水净做了长老，经过几件事情，闯出来一点名声，好的坏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个名人了。

　　一个有名声的长老，长得也还算过得去，就有人想做他的弟子，可惜他懒怠，不想做师尊。

　　可是人活着难免要应付人情往来，他不应付有人帮他应付。

　　一来二去，在各方的人情中，他被塞了很多弟子。

　　弟子多了，院子吵闹起来，围着他跑来跑去，惹人心烦，而且弟子蠢，他教句口诀都能气得三天睡不着觉，见到弟子们恨不得躲起来。

　　但是他还得再收一个弟子，在修门中，每个长老都必须要有自己的入门弟子，也就是这一脉的传承。

　　入门弟子便是关门弟子，是亲传弟子，是修士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是和伴侣，和后嗣一样重要的人。

　　掌门师兄说：“好好相看，找个可以托付的。”

　　于是素和言便观察起门中还没有拜师的弟子来。

　　可惜，他的入门弟子收得很草率，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子，因为收这个弟子时他失忆了。

　　那日他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揽镜自照，男人长得还不错，普通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凤眸挺鼻，长得很白，头发乌黑滑亮，有一种特别的风情。

　　一双单薄的眼皮之下双眼神情锋利，看人的时候透出一股倦倦的厌烦之意，穿一身浅碧色的宽袍大袖。

　　他想，这是一个温柔而又冷淡的人。

　　出门，他发现这还是个有钱的男人，习性良好，有个爱种树的好习惯，住在一个同时拥有春夏秋三个季节的院子，院门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撤灯小筑”四个字。

　　而院门前跪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跨出门，少年看见他，艰难吐出两个字：“师尊。”

　　听声音，似是委屈。

　　素和言愣了愣，因为这句话茫然惆怅，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了然，他变成了这孩子的师尊。

　　而为师之责，是爱护弟子。

　　少年伤得太重有些跪不住，摔在地上。

　　他要去扶，却发现少年浑身是血，无处下手，他不甘地收回手，无奈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怕被发现这副身体已经换了灵魂，最好大家一起想办法把原主找回来，将他送走，皆大欢喜。

　　少年开口道：“楚晏，楚分野。”

　　楚晏抬头，素和言最先注意到他的眼睛和眉。

　　长眉紧迫地压着桃花眼，模样像狼，有些凉薄寡情之意，这样的人于修士一道最能走得长远。

　　视线范围扩大，少年的模样完全映入眼帘，是个好看的孩子，线条锋利，带着锐利的攻击性，如嶙峋的山石，威严不可侵犯。

　　他微微满意，又道：“这是何处？”

　　楚晏仰头看他，目光略有深意，许久道：“水净，九州第一修门。这里是撤灯小筑，是师、长老的居所。”

　　据素和言所知，九州没有一个修门叫水净，而且撤灯这个名字听着不吉利，人死光了才会撤灯，好端端的怎么给取了这个名字？

　　他试探道：“……楚晏？”

　　楚晏半跪趴着咳血，将血咽进肚子里，一手撑地，一手给自己擦血，道：“弟子在。”

　　看他伤得这么重，素和言不好意思再问了，便道：“你回去吧。”

　　他说话很温柔很和善，楚晏却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阴森森的，饱含讥讽，这是一个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才能露出来的狂躁笑容，但好在不是对他的，而是对所讲述的事情。

　　楚晏道：“弟子打碎了凤凰灯，还在罚跪。”

　　话落，外面进来一些人，见到素和言立刻捧袖作揖，恭声道：“折露长老，掌门师伯命弟子把楚分野押到胥问阁。”

　　折露？原主的名字让人觉得他很温和善良呢，素和言暗自点头，肯定了这个名字，随和地抖抖袖子，道：“嗯。”

　　那弟子又言：“掌门师伯说，若是长老醒了便一同去观训。”

　　既是掌门，便该是最有话语权的人，找他想办法送自己回去，最好不过。

　　几人一同去胥问阁，期间素和言默记地势和布局。

　　今日胥问阁来了许多人，素和言提摆入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处墨发青袍的温和男子。

　　掂量一下自己的“长老”之尊，他自觉向两人走过去。

　　找个空位落座，他往下方看，楚晏被人压着跪在殿中央，两旁立着的弟子均着颜色浅淡的衣裳

　　一个被搀扶的浅紫衫男子满脸不忿，双眼恨不得立刻将楚晏碎尸万段，想来两人有仇。

　　从衣着颜色区分，水净弟子应该分十类，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是依据什么来分类。

　　将殿中看完，素和言收回视线。

　　青袍男子偏头看他，温声关切道：“素和可是好些了？怒极攻心不可大意啊。”

　　“嗯，好些了。”素和？又多了一个名字，“我有事想与你说。”

　　男子道：“要说什么？”

　　门外走进来一个紫袍的清冷女子，眉目含厉，道：“掌门师兄，楚分野妄自入不归山还打伤我的弟子，我要撤去他外山门弟子身份，再施以惩戒后打出山去！”

　　男子，便是掌门师兄有些不认同地道：“同门切磋有些磕碰在所难免，听月师妹的惩罚实在有些严重，至于他推到凤凰灯，便罚他去沉沙竹林祈求折戟师弟的原谅可好？”

　　二者相较，掌门师兄显然仁慈很多，但看听月长老对楚晏的不满，素和言觉得她不会同意。

　　不料，听月长老道：“如此正好！”

　　素和言：“……？”

　　此时，下方一个清秀温和的白衫男子出列，对三位长老拱手道：“掌门师伯，弟子曾亲眼见淮南师弟带分野师弟入山，且是淮济师弟推倒的凤凰灯。”

　　楚淮南原先被人搀扶着，病病歪歪，此时听得他言立刻甩开人。

　　“你放屁！”他一瘸一拐走到楚晏前面，遮住满身伤痕的人，对掌门师兄拱手。

　　“掌门师伯，白蛰师兄说谎，明明是楚分野不安本分，私自入不归山被我看见，才与我大打出手，逃跑途中误入沉沙竹林推倒凤凰灯。”

　　他扭头看向白蛰，满怀恶意质问道：“白蛰师兄这是要包庇楚分野吗？望掌门师伯、师尊……折露长老明察！”

　　这都什么事啊？掌门师兄头疼地揉额角，将事情甩给素和言：“素和怎么看？”

　　素和言初来此地连人都不认识，没什么看法。

　　可是掌门师兄坚持让他说些什么，其实他说什么不重要，掌门师兄只想让他和稀泥，把稀泥和烂，尽快将此事完结。

　　于是素和言忽略其他人，抬手指向楚晏，道：“楚晏。”

　　闻声，半死不活的楚晏勉强撑起身子，敬声答：“长老。”

　　素和言道：“你可有话要说？”

　　掌门师兄心中一突，意识到什么，连忙阻止道：“师弟！”

　　素和言不理会，专注地对楚晏道：“我在这里，你若要辩解，便且道来。”

　　这下不止掌门师兄，阁中几十人都露出吃惊之态。

　　冷冰冰的听月长老更是皱眉，咬牙切齿吼道：“其华！”

　　唉，又多了一个名字，所以原主是叫折露，素和，还是其华？

　　第一次审案子，也是第一个被这么多人注视，素和言略有些紧张，站起来逃离高位，走到楚晏前方。

　　“楚晏你说。”

　　殿中，楚晏抬眼看着他，良久才低声道：“弟子推倒凤凰灯无可辩解。自请断弟子根骨，驱弟子出水净，弟子绝无怨言。可弟子不是有意推到凤凰灯，是楚淮南哄骗弟子灯里入了魔，弟子才失手打翻。”

　　根骨于修士，便是眼睛于绣娘，脑子于书生，根骨没了，这个修士便废了。

　　素和言耳边满座哗然，议论声四起，他听了几句，走到楚晏身前，微微垂下眼道：“若你有什么委屈，与我言，我会与你讨回公道。”

　　倒不是他认定人都是好人不会做坏事，但是没有人给楚晏辩驳的机会，易地而处，脆弱的人可能当下便会哭出来。

　　他垂眸看他，而楚晏低着头。

　　素和言察觉他在看自己衫下的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后挪了一步。

　　楚晏便伏地长拜道：“除了楚淮南，并没有。”

　　似是忍无可忍，白蛰再次出列，对素和言拱手道：“师尊，请准许弟子用追溯查清。”

　　素和言舒口气，看向新冒出来的弟子，点点头。

　　听到要用追溯，穿浅紫衫的楚淮南面色一慌，待要阻止，听月长老眉目一凌，喝断他的话道：“淮南！”

　　殿中央，白蛰抱剑对楚晏拱手道：“师弟请多担待。”

　　道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中心有洞的玉玦立在剑尾，口中念词后将玉玦抛向空中，剑尖取楚晏眉间血滴入玉玦洞中。

　　“谌觉！追溯！”

　　血入古玉，古玉顷刻间化为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画面。

　　镜中，先是葱葱郁郁的竹林，再是一紫一蓝两道身影。

　　弟子们纷纷翘首望去，又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操！快看！是楚淮南去找的楚分野。”

　　“师兄你快看快看！推了推了！楚淮济把凤凰灯推倒了！”

　　“苍天，楚淮南陷害楚分野干嘛，很闲？我真是想不通。”

　　真相水落石出，楚淮南无半点悔过之心，抱剑看楚晏，低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他的师尊听月长老怒极，拂袖而去。

　　胥问阁内弟子已经议论开了，有谈论凤凰灯碎了接下来要如何如何，有谈论楚晏进入不归山要如何如何。

　　从这些话语中，素和言了解到一个信息，原主求来凤凰灯，用作滋养他师叔栖华长老的魂魄，现在灯被推倒了，栖华长老的魂魄也散了。

　　他看向呆滞的掌门师兄，想问，楚晏无辜，不安排下去治伤吗？若还要惩处，是不是有点丧尽天良。

　　每一个无辜的少年都应该在阳光下成长，而不是沦陷在腌臜里。

　　接受到素和言的目光，掌门师兄快步跑下来，素和言发现掌门师兄在抖，不是害怕地抖，是激动地抖。

　　他在抖什么？

　　掌门师兄快步走下来，对素和言耳语道：“素和，外山弟子进入内山是要重重惩罚的，往死里罚的。”

　　素和言惊讶，同样耳语道：“如此严重？”

　　“是啊。”掌门师兄凝眉，像是对这条规矩不满意，“那个，素和，你收他做弟子吧。他做了你的弟子就算是内山门的人，救他一命？”

　　“你为何不收？”

　　“我这几年流年不利，诸事不顺，不宜收徒。这里又没有其他长老在，你不收他，他只能死了。”

　　素和言掀了一下单薄的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被他这样看着，掌门师兄一噎，正想说算了算了，我是骗你的。

　　素和言却偏开视线，没精打采地打量楚晏，楚晏便乖乖跪着任他打量。

　　膝盖四周跪得发麻 ，这个弟子开始摇摇欲坠，素和言伸出手。

　　楚晏眼前便出现一只素白干净的手，那只手把他托了起来。

　　“你是怎么了，叫你跪着你便跪着，那以后谁叫你弑师你不得真的弑师？”

　　掌门师兄抚掌，脸上压抑着奇奇怪怪的神情，因为用力，所以显得很扭曲，他伸手按住素和言的肩膀，道：“既然要收徒，就带回去吧。”

　　楚晏一愣，看向他们。

　　素和言笑。

　　他这一笑极为罕见好看，如初阳中梨花朵朵，如微雨中青竹摇晃，弟子们目瞪口呆，忙去擦眼叫自己清醒清醒。

　　那可是折露长老啊，三年不笑一次的折露长老！

　　从弟子们的反应，素和言迟钝地知道原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敛住笑意。

　　板着脸的滋味很奇特，素和言克制想揉脸的冲动，冷漠道：“你从此便是我门下弟子，既唤我一声师尊，我便不允许谁冤枉你。请掌门师兄赎罪。”

　　都失忆了还装什么装。掌门师兄翻个白眼给他，揣起袖子道：“师弟说得有理，既然如此，那个，你便将你的弟子带回去好好疗养吧。”

　　掌门师兄长得如此温和，却会翻白眼，素和言有些不想直视，道了谢，将楚晏一把打横抱起，往殿外走去。

　　察觉楚晏将脸埋在胸口，素和言走得更加稳当了。

　　目睹全程，但没有听见掌门师伯和折露长老说了什么的弟子们多目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