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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冤家路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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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冷,好重,透不过气......
雪原的风雪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厚厚的积雪如山般压在秦羽瘦小的身躯上,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眼前只有茫茫一片白,秦羽在雪堆里艰难爬行,身后逶迤开已成冰晶的血迹。他本能一点一点挪向远方,向着半倾不颓的营帐,不知疼痛地爬过尖利的砂石,直到手指碰到冰冷的长矛。
他借着断裂的长矛撑起身,放眼望去,他发现那些不是营帐,而是雪落在将士们身上积起的坟堆,一座座,接连不断。
他向着父亲的长矛而去,伸手去抓,却抓不住结冰的铠甲,一道黄封的卷轴落了下来,“满门抄斩”四个字刺痛了他的双眼,天地变成一片赤红。
好冷......
忽然间,身下的血迹如深渊巨口将他吞没,秦羽从高处狠狠坠落,惊醒后猛地打了个寒颤。
“吱呀——”窗户被风吹得轻微响动。
他睁开眼时,身上的被子不知踢到了哪儿去,江南早春的寒风顺着未关的窗户溜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
又是梦。
秦羽泄了口气,放松蜷缩的身子,揉了揉眼睛,摸回被子翻身接着睡,窗外却适时传来一阵吵嚷。
“啧。”
“二壮。”
秦羽唤了一声,屋子后头随即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布衣小厮提着水桶晃进来,看见秦羽还赖在床上打瞌睡,不禁开口:“公子,天亮好久了,该起了。”
秦羽“嗯”了一声,睁了睁眼:“外头怎么这么吵?”
“我也不晓得,大清早就听见他们在那儿嚷嚷。”二壮给盆里换了新鲜的水,拧了毛巾递给秦羽:“公子先擦擦,我出去瞅一眼。”
秦羽点点头,趁着二壮转身的功夫又眯了一会儿,才下床洗漱整理,只听得二壮出去后,外面的人瞬间大声,又被二壮给嘘了回去:“别嚷嚷!公子刚起,什么事儿啊?”
“诶呦!半仙大人!救命诶!”又是一伙人七嘴八舌含混不清,秦羽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走下床榻。
秦羽在屋内转了几圈醒神,而后擦了脸,换了衣服,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儿愣,看着二壮的身影左右窜了一通后往回走。
“公子,我打听回来哩。”二壮打听完推门进屋,手臂上挂满了篮子,里头装着许多鸡蛋和新鲜菜。
秦羽正拿起梳子,抬头看了眼二壮:“你去打劫了?”
二壮笑呵呵道:“这都是外头街坊们给公子的。”
“他们喊什么呢?”秦羽继续梳头。
“是东门桥的铁匠老李,他昨夜遭贼哩,被偷了三大块银锭,在那儿哭爹喊娘,求公子帮他抓贼呢。”
二壮边说边把篮子收去后厨,秦羽随手将头发绾好,起身去拿帷帽:“失窃不算稀奇,叫他别急。”
二壮端了吃的回到屋内:“公子先吃饭,这回可不一定好弄。”
秦羽带帷帽的动作一顿,又把帷帽放回去。
二壮给他搬来椅子,知道秦羽不以为意,于是蹲在桌边,同秦羽解释道:“我自从被公子救出黑窑,跟着公子的两年里,也算见识了不少公子的神通,但这回确实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秦羽用左手自如地夹着菜,二壮神秘兮兮地在脑袋上比了个手势:
“从前偷人银子的是人,这回,是牛!哞~~”
“......”
秦羽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那真是眼皮上挂钥匙,开了眼了。”
二壮嘿嘿笑道:“老李说那三大锭银子是他的全部家当,每天宝贝似的枕着入睡。昨天晚上他正巧睡得迟,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有湿漉漉的东西在顶他的脖子。老李睁眼一看,就看见一个硕大的牛鼻子在拱他的脑袋,想把他三大锭银子从他脑袋底下给扒出来,老李立马就急了,狠狠抓了那牛头,谁知道那牛力道大得惊人,趁机抢了银子就撞门跑了,急得老李喊了一夜,声音大得半个丰梨县都听见了,这不,那些看热闹的在外头围了三层。”
秦羽喝了口粥,点点头:“幸好我住的另一半。”
“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二壮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稀奇的事,乐得合不拢嘴,眼巴巴看着秦羽做何反应。
秦羽没回他,慢条斯理吃着饭,气定神闲,丝毫不在意外面愈发高的声浪。
末了,他将碗筷放下,坐着岿然不动。
“公子?”二壮试探性唤了一声。
“让他们把法案备好。”
“得嘞!”
二壮好奇死了,麻利拧了布巾递给秦羽擦嘴,秦羽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二壮,有空多看看话本,别一天天傻乐。”
二壮立马把笑憋了回去。
看着秦羽从容地拿起手边的帷帽,他还是忍不住咧开了嘴:“公子为何老是带这帽子,公子长这么好看,要是让他们瞧见了,送来的鸡蛋蔬菜还能再多一倍!”
“不成,公子我卖艺不卖身。”
窗外柔和的日光照入屋内,白纱落下,将秦羽的脸罩在朦胧之间,他咬着系带一端,和左手配合着麻利打结,帷帽稳稳固定在头上。
二壮看愣了,直到被秦羽催了一声才懵懵地跑去开门。
“老李,快去准备法案!”二壮对外喊了一声,跪在大门外的乡亲们欢喜起身,七手八脚将哭天喊地的老李头带上,一齐往老李家拥去。
秦羽不紧不慢跟在人群后面。他走动时,风不时吹拂帷帽,偶尔露出秦羽的部分面容,有时是眼,有时是唇,似昙花一现,叫人不禁频频回望。
东门桥离秦羽的居所有些距离,跨过约莫半个丰梨县后,等他到时,院子里已经备好了作法所需要的红烛、黄符等物。
依照惯例,闲杂人等只能退至院外,院内只能留苦主一人。
秦羽越过人群,却没有反手关门,径直来到法案前,抬眼看向垂手侧立的老李。
“李铁匠。”
“诶......在!”
秦羽和煦如风的声音让老李紧攥的手得到放松。
“你是头一回来我这儿。”
“诶诶,是是!”
“待会儿开坛前,还需你配合一二,不必紧张,只需按我说的做。”
“诶诶,好好!”
李铁匠按照吩咐坐到了左边的椅子上,秦羽点点头,随即背过身,着手取了张黄符,点燃后,像模像样在装着清水的杯子上虚空划了几个字。
见势,所有人屏息凝神,认真注视着动作优雅的秦羽,随即,只听得秦羽嘴里念念有词:“上下左右定框架,轮廓找形看剪影......”
“......”
坐得最近的李铁匠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好似天书一般,他眉头随之舒展,暗自感叹一声不愧是半仙!
而秦羽一边念,一边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天书一样的口诀并不是来自仙界,而是他在雪原里昏迷之后,灵魂来到一个叫安良分局公安局的地方,跟着一个模拟画像师学的画像口诀。
他在那个奇形怪状的世界待了十年,又不幸在一次暴力事件中牺牲,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雪原,并且无师自通,仅凭一眼的记忆,就画出了仇人的相貌。
自此,他借着这个手艺,在江南一带名声大噪。
但秦羽要的不止于此。
当今文祯皇帝喜好仙道,民间但凡有名的道术师都被请入上京,专奉天子,其地位仅次于内阁首辅。
他的目标,是上京。
随着秦羽口诀的念出,李铁匠眼中满是崇拜之情,紧接着又见他拿起桃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凌厉干脆,李铁匠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屋外围观的人也是看得入迷,忍不住模仿秦羽的剑姿,虚空挥几招,又害羞地把手收回袖子。
末了,秦羽面不改色一通作法完毕,将桌上的清水递给李铁匠:“喝了它,然后告诉我当晚你看到恶贼形象,我已请神将入灵台,即刻助你搜寻。”
李铁匠接过水不假思索一饮而尽,而后只感觉自己浑身飘飘然,思绪清晰异常,有如神助,手舞足蹈起来:“牛鼻子!很大的牛鼻子!长在一个倭瓜上!那牛有四个眼睛,鼻孔大到和嘴一样大!”
李铁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那个偷银子的妖牛,秦羽若有所思地点头,二壮则张着嘴愣在一旁很久:“老李......你说的这还是牛么......”
“是!怎么不是!它身上的味儿和牛棚一模一样!”李铁匠十分笃定。
秦羽让二壮安静,问李铁匠道:“那晚你喝酒了么?”
“喝了喝了!嘿,半仙就是半仙,连这都算出来了!”李铁匠惊喜道。
秦羽接着问道:“你看见它时,大概是什么时辰?”
李铁匠挠了挠头:“大约快四更,我喝多了酒头疼得厉害,没怎么睡好。”
秦羽点点头:“二壮。”
二壮随即搬来一个奇异的木头架子,将白纸固定在斜架着的木板上,秦羽拿了根燃烧过的细长木炭,着手开始在纸上笔走如飞。
“别挤别挤!我还没看到呢!”院外的人看到秦羽开始作画,纷纷按捺不住往前凑。
“诶,你说这秦半仙怎么是用左手画的呀,一般人谁用左手?”
“你都说了一般人,秦半仙是一般人么?”
“说的有理,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秦半仙用右手,而且右边的袖子明显比左边的长三寸,遮得严严实实的,该不会......”
院外安静了片刻。
院内秦羽并不受影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白纸上便跃然多出一张人脸。
秦羽放下木炭,走去水盆边,用水洗了洗手指:“李铁匠,这便是贼人长相,你可自寻捕快。”他让开的一瞬间,院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二壮把白纸小心递给李铁匠,后者激动得双手颤抖,对着秦羽连磕三个头:“谢半仙!谢半仙!”
秦羽眉头一皱,冷声道:“贫道姓秦。”
“是是是!谢秦半仙!”李铁匠高兴地口齿不清,二壮把他扶起:“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再晚人跑远了就抓不着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李铁匠再三拜谢。
秦羽擦干净了手,看着李铁匠离开,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勾。
第一百件案子,完成。
等到李铁匠将贼人捉住,他八年无失手百分百破案的名声,将助他借洪川知府之手,顺理成章推举入京。
想到此,秦羽好似疲惫地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八年了,他等这一日等得够久了。
“二壮,收拾东西,回。”
秦羽心情很好地拍了拍衣袖,转身离开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二壮抢先一步护在秦羽身前,只见几名捕快不知何时赶来,二话不说拦住李铁匠,反手将他制住就要带走。
李铁匠惊魂未定,手中一松,画像被丢在了地上,他急得大喊:“孙大,孙二,你们作何抓我?!”
周围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孙大孙二,你们发什么疯,老李哪里得罪你了?”
孙大来不及同他们解释,回头冲着院子里的秦羽抱拳:“对不住半仙,今日情况有变,这人我们得先带走。”
“理由?”秦羽沉了沉嗓子。
孙二道:“未按律法如实上报冤情,需缉拿归堂。”
“胡扯!我明明就是按照规矩,先找半仙求画,再请捕快拿住贼人,最后去找周员外处置,哪里有错?!”李铁匠急道。
“没错是没错,但今时不同往日。”
孙大拍了拍脑袋,牙疼道:“朝廷给咱派来了个新、知、县,现在这空头衙门改姓啦。”
“姓什么?”
“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