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开不知数》羽茶言

11、天子之心

　　小蓝抿了抿唇，犹豫又犹豫，最后吐出一口气，道：

　　“罢了，碰上你们，算我倒霉。”

　　他开始重新讲述整个事件的起因。

　　“我十岁的时候，还是一个庙里的小药童，偶然得幸遇见了城主，城主见我年纪尚小却要做这些繁重的活计，仁慈之下，便将我带回府里做了一名煎药小厮。我在府里度过了三年安稳平静的生活，直到那个雨夜——”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生涩的哽咽。

　　“那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我给城主煎了药，服侍他喝下后，便离开了房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城主。第二天，管家发现城主不在屋里，就着人四处寻找，大家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但是完全没有一点城主踪迹。此事之后，莫约过了半个月，城中开始有人失踪，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巧合，直到甜酒巷着了火，我们才认定，这场大火，与城主的失踪必定有所关联。”

　　木华仔细的听着，在听见“甜酒巷”三个字后，忽然问道：

　　“甜酒巷……可是原本计划拆除的旧街？我记得那里有许多老旧的屋子。”

　　小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是。想来你们都听说过，城主励精图治的事迹。他想要重建临南，便打算拆除许多古旧房屋，为更多居民建设良好的居住环境。可是这条政令推行了不过十日，城主便彻底没了踪迹，而他当时第一个打算拆的地方，便是甜酒巷。”

　　“随着城主的失踪，甜酒巷着了一场大火，火烧了一天一夜，把那些破旧的房屋烧成了灰烬，如同一开始城主的计划一般，什么都不剩下。我说不上来这里面的奇怪之处，但是我敢肯定，那场大火一定与城主的失踪有关联。”

　　虽然白小贤失踪了，但甜酒巷还是被毁了，木华不敢完全保证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可是线索便是通过这样不断的搜查慢慢梳理出来的，为此，她开口道：

　　“那甜酒巷如今变成了什么地方？”

　　小蓝老实的说道：

　　“镇南王府。”

　　闻言，屋内三个人神色齐齐一变。

　　榔迦不动声色的抽出长剑，剑尖直直的划过少年纤细的喉咙，声音冷冰冰的：

　　“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

　　小蓝看了看与皮肤近在咫尺的刀剑，嘴角紧紧都绷着，吓得动都不敢动。木华用手指撇开榔迦手握的长剑，蹲下来，漆黑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少年的眼睛，道：

　　“镇南王驻守临南十余年，甜酒巷被毁不过数年，镇南王府怎么可能建在被烧毁的甜酒巷上？”

　　小蓝见她不信自己，便有些着急道：

　　“我说的是真的！镇南王府之前坐落于南海地段，是近些年才搬到了现在的位置，甜酒巷被烧之后，镇南王便命人在那片空地上重建了新的王府！你们可以随便去外面打听，这件事在临南不是秘密！”

　　闻言，木华不动声色的与榔迦对望一眼，事情发展已然超出她的预料，她万万没想到，镇南王府与失踪案居然还有如此细小的联系。

　　榔迦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镇南王府搬迁之前，有给国朝上报吗？”

　　木华想了想，神色有一丝凝重：

　　“……不知道。”

　　这件事，魏来从未跟她说过，来往书信，也不曾提到过有关镇南王府搬迁的相关事宜。

　　而且，王府的新位置居然就是失踪案开始后第一场大火发生的地方，这一点，实在让人无法不怀疑。

　　小蓝见她神色莫测，便挺着脖子，小脸憋的通红：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城主对我恩重如山，他如今莫名失踪，我，我是一定要把那个掳走城主的混账抓出来千刀万剐的！还有，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平白出现在此处？”

　　木华没有搭理他，小蓝见状，立刻不满的大嚷大闹。

　　榔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馒头，捏着小蓝的下巴，狠狠的怼了进去。

　　小蓝眼泪汪汪的撇着白花花大馒头，嘴里不断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木华负手而立，思绪万千，一旁的苏禾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姐姐莫急，回去之后，先问问王爷再做决断吧，或许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木华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回去的时候，榔迦让苏禾坐到马车外面，似乎是有话想单独问木华。苏禾本来不愿，木华便温声道：

　　“禾儿，别担心，去吧。”

　　苏禾这才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木华与榔迦两人。

　　榔迦看了她一眼，漠然开口：

　　“你跟魏来，先前是不是认识？”

　　木华哼哼了两声，没有正面回答。

　　榔迦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木华又哼哼了两声，对上榔迦锋利的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亲戚关系。”

　　闻言，男子挑了挑眉，重复道：

　　“亲戚？”

　　木华道：

　　“嗯，他婶婶是我姨母。”

　　闻言，榔迦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神色。

　　他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木华歪头看了看他，仿佛想到什么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榔大人，你不会搞不清楚亲戚辈分吧？”

　　闻言，榔迦那张俊脸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古怪，他张了张口，闷声道：

　　“……解释一下。”

　　木华眨了眨眼睛，然后哈哈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

　　“我姨母，指的是我母亲的妹妹，苏家二小姐苏清竹。姨母嫁给了魏来的叔叔，镇南王魏断的亲弟弟魏和，所以魏来要叫我姨母婶婶，能明白吗？”

　　榔迦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木华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眼底藏着喜意，脸上一副憋笑的样子。

　　榔迦抿了抿薄唇，不自在的说道：

　　“我从小就没有家人，所以不清楚这些事情……麻烦你笑得收敛点好吗？”

　　他神色平静，与往常一般无二，木华收了笑，漆黑的眸子看着榔迦俊朗，淡漠的脸，若有所思道：

　　“你从小孤身一人，陛下将你带回宫中扶养长大，又给了你天子近侍的职位，让你能够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你很感激她吧？”

　　榔迦轻哼了一声，冷笑道：

　　“我自然感激陛下，所以，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情，我都绝不会允许它发生。该你了，说说吧，你跟镇南王府在密谋什么？”

　　木华往后缩了缩身子，一脸莫名其妙道：

　　“我哪有密谋什么？你可别血口喷人，我和你一样，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昨晚跟魏来私下见面，谈的也都是关于案子的事，并没有别的。”

　　榔迦面上是一副“你猜我信不信”的表情。

　　木华无语望天，叹气道：

　　“榔大人，你要相信我啊！我对陛下的赤忱之心并不比你少啊！陛下待我，如待亲人，我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

　　榔迦冷笑一声，道：

　　“陛下知道你跟镇南王府的关系吗？”

　　木华一脸无辜：

　　“知道啊。”

　　“那她还派你来找镇南王要兵权？陛下难道就不怕你临时反水变卦吗？”

　　木华正色道：

　　“陛下圣意，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摩的？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做好就是了。”

　　榔迦又冷笑一声，木华只觉得这人冷笑的次数未免太多，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很想提醒榔迦改掉这个坏习惯，可是即便提了，榔迦估计也不会改，想了想，她便把刚到嗓子眼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那你呢，你会乖乖的去找镇南王要兵权给陛下吗？”

　　木华摊开手，继续无辜道：

　　“会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但凡开口，王府无有不从，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的。”

　　榔迦盯着她的脸，目光沉沉。

　　“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木华笑了笑，微微上挑的眼尾含着几分水光。

　　她偏过头，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榔迦的问题，她不是没考虑过。茶茶分明知道镇南王府与苏氏是亲戚关系，为何还要派她来找镇南王拿兵权？兵权干系重大，没有人愿意拱手让出，一个不小心会将王府上下全盘得罪。茶茶不是傻子，明知道镇南王绝不会轻易交出兵权，却还是让她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茶茶在意的不是兵权，而是苏氏的态度。

　　茶茶在试探，试探在木华的心里，她和镇南王孰轻孰重。

　　借着兵权的由头，试探木华的态度，确实像茶茶会做的事情。

　　君主多疑善妒，这件事，可好可坏。

　　权臣之中，必有奸佞。君主多疑，势必会大开杀戒，铲除左右疑虑之人，自有震慑朝纲之效，使小人不敢犯上作乱，这是好的方面。

　　至于坏的方面，多疑之君难免会左右摇摆，使之滥杀功臣，听信奸佞，轻则国朝大乱，重则伏尸百万，后患无穷。

　　很显然，茶茶的所作所为更加偏向坏的方面。

　　这也是木华担心的事情。

　　多年以来，茶茶对苏氏看似亲近信赖，可是心底怎么想的，却是无人知道。

　　在其位，谋其事。木华不敢说茶茶做的有错，只是难免会感到心寒。

　　曾经的亲密无间和全盘信任，终究是在国朝党羽明争暗斗之中渐渐消磨成微弱的剪影，最后消失在水深火热的权斗之中。

　　自从段鸿玉出事后，木华便有了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心理准备，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会这么快。

　　茶茶坐上那个位置，不过三年而已。三年，真的足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人的心真的这么脆弱吗？

　　木华垂下眸子，淡淡的愁绪藏匿在眼底，不让人看见。

　　那个位置像一把枷锁，封住了茶茶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封住了每一个倾注着真情的往昔年华，最终留下的只有令人厌倦的淡漠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