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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   陈归澜沉默了片刻。

      她想起R.X.主页上那些画在各种废弃纸张上的作品。那不是刻意追求的风格,而是条件限制下的必然选择。

      坚韧原来是在这种看似窘迫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会觉得辛苦吗?”陈归澜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无论是修复,还是她的人生,陈归澜都想这么问一句。

      阮瑞晓终于抬起头,看向陈归澜。

      “能触碰到自己喜欢的画作,理解它,甚至参与它的重生,怎么会辛苦?”她微微笑了一下,“感觉更像是一种……对话。隔着时间和空间,和原作者,也和这些线条本身。”

      她重新低下头,笔尖再次落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每一道模糊的痕迹,可能都藏着一个没讲完的故事。我只是……试着帮它把故事讲完。”

      她只回答前一个问题。

      陈归澜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前两天朋友送了两张艺术展的门票,主题是‘痕迹与记忆’,听说展品涵盖古典修复作品和当代先锋艺术。”陈归澜邀请道,“一起去看看吧?”

      阮瑞晓抬头,欣然同意:“好啊。”

      艺术展的举办地点在城西艺术中心,离陈归澜的家不远。

      城西艺术中心的主体建筑由浅灰色混凝土构成,没做成砖墙,看上去线条冷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入口处,开发方保留了几棵老槐树,枝叶在半空中交织,在粗粝的地面上投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正午已过,暑气却被高墙与树荫隔绝了大半,只有偶尔穿过枝叶缝隙的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来看展的人三三两两,步履并不匆忙,他们的低语与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开阔的建筑前庭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更大的寂静吞没。阳光在这里失去了锋利的边缘,一切都像是被罩在一层失真的、带着些许怀旧色调的滤镜里,模糊了现实与艺术的边界。

      薛离为了拯救疑似陷入相思病的朋友,找朋友要了两张艺术展的门票,硬是把阮阳昭拖了出来。

      “多接触点艺术,熏陶一下你那被篮球和游戏填满的灵魂,”薛离揽着阮阳昭的肩膀,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拉出门,“说不定在哪幅画旁边,能遇见你的缪斯呢?总比你在家空想强。”

      阮阳昭拗不过他,只得蔫头耷脑地一起去。

      艺术展设在城西艺术中心,分A、B两个主要展厅。A厅主打“记忆的追溯”,集中展示修复后的古典画作和历史手稿,光线明亮,氛围沉静;B厅则是“痕迹的现场”,更多是当代艺术家利用各种媒介创作的、探讨时间与存在主题的作品,灯光幽暗,布局更具冲击力。

      阮阳昭对这类展览兴趣缺缺,进了A厅,目光便百无聊赖地在稀疏的观众间游移,脑海里盘旋的还是机场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催促薛离离开时,目光倏地定住。

      不远处,一个穿着亚麻色长裙的女孩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一面挂满小型素描的墙。

      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要脱口喊出声,可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几乎是拨开人群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越靠近,心跳越快……就在他快要走到她身后,准备伸手拍她肩膀时,女孩似乎感应到什么,恰好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带着些许被打扰的疑惑看着他。

      阮阳昭僵在原地,巨大的失落感像冰水当头淋下。他张了张嘴,喉头发紧,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抱歉,认错人了”,便狼狈地退开,撞上跟上来的薛离。

      “又魔怔了?”薛离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奈叹气,“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执着?就一面之缘,让你惦记好几天……走吧,去B厅转转。”

      两人刚走到连接A、B厅的过渡休息区,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叫住了两人。

      “阮阳昭?薛离?这么巧!”

      两人回头,看到赵许一正笑着朝他们走来。

      赵许一是他们初中时的同学,说不上熟悉,但也是一起打闹过的同学。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刻意约好还能遇见,也是缘分。

      “赵许一?”阮阳昭勉强打起精神,“你也来看展?”

      阮阳昭记得,初中的时候赵许一就老喜欢往赛车场跑,看展实在不像赵许一的风格。

      “别提了,被我妈硬拉来的,说是要培养什么艺术细胞。”赵许一夸张地揉了揉脖子,随即看向他俩,“还是跟你们一起自在。你俩看完展有事没?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店,一起吃饭?”

      阮阳昭兴致不高,刚想拒绝,薛离却抢先一步揽住他和赵许一的肩膀:“去!必须去!正好给这位……”

      他指了指阮阳昭:“给这位失意的登徒浪子换换心情!”

      “什么登徒浪子……”阮阳昭作势要拿开薛离的手,却被拽得更紧。

      “反正一个意思。走了走了,吃饭。”

      B厅深处的光线比A厅的更为幽暗,几乎全部聚焦于展品本身。

      阮瑞晓完全沉浸其中,尤其是在几幅用综合材料拼贴、刻意模仿时间侵蚀与物理磨损痕迹的大型画作前,她驻足良久。

      她的指尖隔着空气细细描摹画面上断裂的线条和斑驳的色块,仿佛正穿越一切表象,与作品背后那个挣扎或沉默的灵魂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深度对话。

      陈归澜则安静地跟在她身侧,不去打扰这份沉浸。

      直到阮瑞晓在一幅名为《蚀》的作品前站了将近十分钟,陈归澜才轻声开口。

      “这幅作品的艺术家,试图用工业废料和自然风化的木片,模拟城市记忆被时间冲刷后的状态。很多人觉得过于……破碎。”

      阮瑞晓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些粗粝的、仿佛随时会剥落的肌理上,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破碎。”

      她声音很轻:“是沉淀。你看这些交叠的层次,每一层被覆盖、又被重新暴露的痕迹,都不是消失,只是变成了新的现在。就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博尔赫斯说的,‘时间是组成我的物质’。这些痕迹,就是这幅画的时间,是它的记忆本身。”

      陈归澜发现阮瑞晓看待这些作品的角度不是纯粹的审美或技术分析,而是对存在过程的共情。

      学过绘画的,在评价一幅作品时。大多会下意识地从构图与空间、造型与线条、明暗与光影等角度开始进行分析,但很少有人会将重点放在自我感受上。

      “所以,你认为痕迹本身就是记忆的形态?”陈归澜问。

      “至少是最真实的一种。”阮瑞晓终于微微侧过头,看向陈归澜,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被精心修饰、完美保存的记忆,像A厅那些修复如初的画,当然很美。但有时候,这种……”

      她回手指了指《蚀》:“这种带着伤疤、带着磨损,甚至带着一些看似丑陋的增生,可能更接近记忆的本质。它不是固化的,它是流动的,是会受伤也会结痂的。”

      “所以……虽然说出来可能不合时宜,也不是我应该说的,但……归澜,我还是想说。”阮瑞晓缓缓开口,“我认为白老师的画册可以不用修复。”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眼睛微微眯起,聚焦在阮瑞晓脸上,示意她继续。

      “我理解你想要保存白老师作品完整性的心情,但是……你应该看过那些水渍走过的痕迹,它们和原本的线条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构图。这不再是白老师一个人完成的画作了,是时间,是意外,是潮湿的空气,共同参与了创作。”

      “强行修复,像是试图抹去这段共同创作的历史,把活生生的、经历了变化的痕迹,强行拉回一个我们认为正确的过去。可那个过去,已经不存在了。”她的声音飘渺,“这些伤疤,这些增生,现在就是它的一部分。它承载的,不仅是白老师落笔时的想法,还有它流转变迁的故事……和你对白老师的爱。”

      阮瑞晓看着陈归澜,然后缓缓移开视线:“归澜,我比你大两岁。”

      “嗯。”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归澜知道阮瑞晓比她大两岁,也得知阮瑞晓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读了。她不清楚其中缘由,但能从阮瑞晓的情况猜到部分原因,比如在工厂上班却身无分文,比如明明很热爱文学艺术却没有继续学习。

      阮瑞晓不说,她也不追问。

      “归澜,其实……我想向你道歉。”

      陈归澜摇头:“只是想法不同而已,不用道歉。”

      “我指的不是这个。”阮瑞晓低着头,有些迟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应该在你邀请我来北城修复白老师的画册时就告诉你这些,而不是……”

      而不是到了北城,开始修复了才告诉她,不完美也是一种完美。

      “我接受你的邀请,并不完全是为了修复画册。”阮瑞晓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融入了展厅背景里的喧闹声,“我知道这很卑劣……利用了你对白老师画册的重视,和你提供的这个机会。我太想……太想离开那个地方,哪怕只是短暂地喘口气……”

      她终于抬起头,眼眶微红:“我是抱着私心来的。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带着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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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全文存稿,日更,1.6完结。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