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折》懒勤

4、记忆自深深处

　　事情来的突然又简单。

　　这是个寒冷的潮气很重的清晨。匆匆灌了一碗麦片，就被心不在焉的母亲关进了房间。

　　七岁的秋子没有事情做，在这件只有家具的屋里，只好瞪大眼睛专心致志的低头看自己踢着窗帘的流苏排穗，看着看着“扑”的一声，眼泪就落到地上。

　　家里的气氛紧张已经持续几天，没人向她解释，正像没人向沙漠中生活的沙狐解释风暴，但天赋的秉性使它在黎明中的洞口，耳尖触到热风的轻颤中，已经提前预知了全部真相。

　　就是在这扇窗前，透过栗子树的丫丫叉叉，她仿佛以局外人的冷漠看到自己又一次置身于那黑暗之中。她亲身参与了一场悲剧，死亡的人并不仅仅是那个人。

　　忽然，母亲把她从房间里拽出来。她被推搡到人群里，方才的喧嚷渐趋平静，一群人围在小舅舅和那少年周围，秋子觉得脊梁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记，她的小舅舅，童话里的巨人一般高大威武所向披靡的小舅舅，像陷阱中的兽一样仓皇狼狈。秋子比自己挨打还要难受，低着头，她只想时间快点过去。

　　胜券在握的母亲盯着秋子的眼睛命令：“把你想说的话告诉舅舅，恩？”

　　秋子心里想着自己能骄傲的拒绝母亲，大声的说不，可是话出口只是细不可闻的喃喃“不。。。不。。。我不”

　　母亲逼到近前，冰凉的手指捉住秋子的手腕“怎么不听妈妈的话？”秋子害怕，只希望事情快些结束，可是母亲咄咄逼人并不打算放弃“秋子，快说！”

　　少年走近来大声斥责“你冲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难为孩子？”

　　母亲一径逼迫秋子，秋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冲着少年喊叫：“你这个妖怪，快放过我小舅舅...”

　　笑在少年脸上凝固，然后像一朵萎谢的花凋零在苍白的脸上。

　　母亲嫌恶却又满足的松开秋子的手腕。血红的尖指甲捂着嘴笑。还有外公花白的头颅在颤抖。鬣狗群处心积虑的完成了对狮子的包围，红色的眼睛像暗夜绽出的一朵小火花，闪动着残忍的满足。

　　秋子吓得忘记哭。

　　小舅舅含着眼泪看着地面，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他是学建筑的人，这是一门最奇妙的学科，把艺术与科学结合的天衣无缝，那些玄奥难解的审美冲动，通过精确的计算搭配后才会降临到世间，从抽象到具象。无论多么艰难他也有把握。他熟悉这过程像熟悉自己的身体。可是，人性比建筑复杂的太多。他无法掌握。

　　在虎视眈眈的安静高压里，他想，原来，懦弱也会遗传。

　　他一根一根掰开了握紧自己的手指。他说：“你走吧，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万籁俱寂，天地无声。濛濛细雨在天空深处飘洒下来，滋润这绿草如茵，青山如黛，凄凄诗意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青绿山水。
　　骑着机车的桀骜少年，飞驰的时候像古代骁勇的战士骑着骏马千里奔袭，马蹄踏开草海，风把两边的景物拽走了。

　　十五分钟后，传来了车祸的消息。湿滑的盘山公路上，他迎面撞上了一辆垃圾清运车。

　　结束是另一个开始。

　　秋子常常觉得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的灵魂游离到高处，冷眼俯瞰那懦弱的自厌自弃的女孩子，仿佛那些挣扎和痛苦于自己毫不相干。

　　她充满了力量，勇敢高傲的拒绝对方。

　　有时候，会把手指伸进燃气炉的火苗里，任那幽蓝的獠牙舔舐自己手指，有那么一会是不觉得痛的，她在这肢体自我麻痹的幻觉里得到一点自信，她敢，她不怕。

　　下一瞬，那火烧火燎的痛才袭来，痛的人心神一凛，前尘往事剧到眼前，越疼越无法遗忘。

　　小舅舅发现了秋子的秘密。

　　他惊愕的表情久久无法再脸上消退。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苍白的无力。
　　。。。

　　来这间诊所的人似乎个个都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太太的寂寞，富商的空虚，白领的压力，风花雪月爱恨情仇，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连这个小女孩都不例外。

　　苏渝看着这个有严重自我伤害倾向的小女孩。她的舅舅也是她的患者。

　　诊室里拉着窗帘，少女光洁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

　　苏渝在心里轻轻的叹一口气。

　　她坐到女孩身边的沙发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