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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老板公 ...

  •   老板公

      江苏仪征有一美人楼,楼里没有美人吹拉弹唱,有的只是蜀地的红油火锅和各种盐帮炒菜。

      美人楼之所以叫美人楼,是因为开店的老板叫姜可乔,一位明辣娇艳的蜀地女子。

      “不清楚她怎么来到了江南,还开起了餐馆。”

      “但这美人楼可谓是日进斗金,京城里的樊楼都比不上。”

      “樊楼能跟美人楼比吗?我听说啊,美人楼背后的老板娘是荣安侯的小情人,有荣安侯关照着,谁能动?”

      ......

      姜可乔穿着飒飒红衣,下了车轿,店小二正欲殷勤打招呼,就看见轿子里还踏出一个少年。

      这少年风清骨秀,仅站立在面前便如高阳下的玉树,明晃晃得夺人光彩,气质抛却凡俗,一瞬间与闹哄哄的酒楼格格不入。

      小二询问道:“哟,姜老板,这是......”

      话音里打趣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有钱就是好,姜老板能找这么好看一个郎君。

      这郎君也是好福气,能跟着漂亮又有钱的姜老板,从此吃喝不愁。

      “一边去,我这次是特意来巡视酒楼工作的,稍有马虎,当心你们奖励的月银。”

      姜可乔可不被人捏着走,她见宋芥不喜说话,投过去一个眼神,朝酒楼里走去了。

      小二连忙嬉皮笑脸跟上去,为姜可乔介绍酒楼情况。

      *

      才到二楼,姜可乔便听见邻座一桌客人火热的谈话。

      牛肉炙酒,都不及那说话人乱弹的舌根子烫。

      “这姜可乔啊长得漂亮,荣安侯呢归隐后就看上了她,给她开了这家酒楼。”

      姜可乔止步,听那客人小声说:“不过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长得再漂亮荣安侯都不可能给她名分,所以这酒楼才以她闻名。”

      一个女人,跟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得不到名分,那只有扑在产业上了呗。

      姜可乔听他说完,踏步走了过去,抄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放在那客人面前。

      杯子碰在桌面的一瞬,吓了客人一跳,他正回头,就见姜可乔直起腰笑着说:“这位客官,你说错了。”

      那客人也是走南闯北、待过京城的富庶商户,跟朋友组酒局岂容一个黄毛丫头坏自己的面子,便冷了眉眼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要卖唱的,一边去。”

      小二忙上来打圆场道:“客官,这就是我们酒楼的老板,姜可乔。”

      那吃酒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这娇小的红衣女子。

      当事人就在面前,那说话客官也略觉尴尬,把酒推给姜可乔,客套说:“原来这就是美人楼的老板娘。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沉鱼落雁,刚刚多有得罪,幸会幸会。”

      他以为夸赞她几句美丽,姜可乔便会沾沾自喜了。

      谁知姜可乔不接那酒,说:“客官话说错了。我不是这里的老板娘。”

      “我也是老板,在望仙楼,我是比荣乐还重要的女老板。”姜可乔纠正道。

      是的,美人楼原本就叫望仙楼的,但传着传着就以美人为噱头,叫成了美人楼。

      这姜可乔勉强忍了。

      但现在这些人随便编排她和荣乐就不对了。

      荣乐那家伙,归隐后穷得响叮当,合伙跟她开了这间酒楼,酒楼开张后,他便又当起了甩手掌柜四处云游去了,只有山穷水尽了才会回来要分红。

      望仙楼一步步走到今日,全是姜可乔一步一脚印倾注心血打拼出来的,怎么落到这些人嘴里,就变成她沾荣乐的光了呢?

      那客人见姜可乔不给自己面子,也失去了耐心。

      怕是当别人没名分的情人没有脸,所以才戳这个无聊的错误来堵他。

      于是他明知故问的讽问:“哦?那真是可惜,望仙楼只有老板,没有老板娘咯?”

      “老板娘,你孤身一人,只怕开不起这么好的酒楼。”

      姜可乔听出了他的讥讽,周围的客人都停下筷子在看好戏,等着她自己出丑。

      姜可乔挽唇一笑,走到身后的清逸少年身边,揽过他的手。

      宋芥还带了点无措,就闻见少女香风扑面,红唇娇艳的回答:“谁说我孤身一人?要什么老板娘?”

      姜可乔看向宋芥道:“这是我的情郎,顺利的话也是日后我望仙楼的老板公。”

      “啊哈哈哈哈!老板公?”众人哄堂大笑。

      “你不过仗着有钱包养了个小清倌,还老板公,听到最好笑的一个笑话。”那客人略收笑意,看了几眼姜可乔,忽把手搭上姜可乔的肩,语气吐着醉酒的浊,“老板娘,你要实在缺男人,我也不是不可以陪陪......”

      “啪”,话未说完,一只纤长的手掀起他搭在姜可乔肩上的手,顺着臂狠狠一折。

      “啊!”传来了杀猪般的叫声。

      女流氓

      马车上,姜可乔为宋芥包扎好手腕。

      “下次别在酒楼动手了。”姜可乔道。

      宋芥皱眉,“为何?”

      这种人动手动脚、污言秽语,她还要忍?

      姜可乔一笑:“要打出去打,在酒楼伤人,还得我赔汤药费。”

      宋芥:“......”

      姜可乔盯着宋芥的脸,忽凑近他,挑起他的下巴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我。”

      宋芥偏过头,要推开她,忍着厌恶说:“姜可乔,你自重。”

      姜可乔无所谓的偏偏头,“自重?宋芥,我说了,你跟着我,做望仙楼的老板公,不好吗?”

      宋芥不为所动。

      姜可乔又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名下的房产、田产、铺子,你随便挑。”

      “我不要,伤好之后,你放我离开就行。”

      “嗯,那可不行,我救了你,你还没报答呢。”姜可乔托着腮帮,欣赏着宋芥铁石心肠的高冷模样。

      宋芥心里对姜可乔更为鄙夷。

      原本她救了他,他心存感激,待日后找回了部下回到皇宫,也会给她一笔不薄的财富。

      可她非要利欲熏心,死缠烂打,如若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他也只能恩将仇报了。

      谈判交锋,宋芥眉骨冷若冰霜:“金银珠宝,任你挑选。”

      姜可乔言笑晏晏,伸出玉指点在他的唇间,封住他出口的话:“我不要。我只要你。”

      “女流氓。”宋芥轻哂。

      樟茶鸭

      “姜老板哎哟不好了!”

      望仙楼的林掌柜冲进姜宅的时候,姜可乔正在缠着宋芥给她温书。

      姜可乔做生意懂得经营之道,却只是勉强识得几个字,至于笔墨书韵,则一窍不通。

      宋芥常嫌这市井女子粗鄙。

      姜可乔每每缠着他为她讲书,他为了暂时蛰伏于姜宅,也顺着她心思用纤长的手指捏着书,不管生意的时候,两人一坐在这庭院就是一下午,清脆悦耳的鸟啭之声混着宋芥温润嗓音的讲书声,袅袅焚着烟的香炉氤氲出少年认真闲适的清容。

      姜可乔格外喜爱和宋芥相处的这一时刻,被人突然打断还是头一遭。

      “林掌柜,怎么了?”姜可乔轻轻皱起秀气的眉头。

      “姜老板,这做樟茶鸭的鸭子,本来我们一直是和待王村的村民说好要收的,后日县令大人的夫人在咱们酒楼做寿,指明了要这樟茶鸭。可今儿我差伙计去提鸭子,待王村的人说叙福楼的人前脚来把所有的鸭子都给买走了!”

      林掌柜手背拍着手心:“你说他、他、他们...这不是故意要整我们吗?”

      姜可乔示意婢女给林掌柜上了茶,“待王村的村民与我们合作甚久,这次怎么会不顾望仙楼的急处全卖给叙福楼?”

      “叙福楼的人出了三倍的价格!姜老板,没了这待王鸭,我们这樟茶鸭可做不了啊!”

      樟茶鸭算望仙楼的一个招牌,而做它的鸭肉指明来自于待王村,那里水草丰美,养的鸭子肉格外鲜嫩。

      叙福楼这次明显有备而来,如果临时变化食材,望仙楼会担上行骗的罪责;可这时候去找县令夫人商量,又难免会触怒县令夫人,让叙福楼捡了便宜。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姜可乔站了起来,“替我备马车!”

      她对林掌柜道:“我亲自去一趟待王村,你回望仙楼把后日宴席的食材都清点备好,以防再出现意外。”

      “娘子,咱们得马车坏了。”备马的小厮上前来禀报。

      什么时候不坏,这时候坏?

      姜可乔了断,“那就把马车拆了,待王村离这半日路程,我骑马去。”

      小厮下去照做了。

      姜可乔出门看见高大的马心里打颤,不过解决问题迫在眉睫,她握住了缰绳准备硬着头皮上。

      马过于高大,她跨力不足,腿没搭上去身子歪了下来。

      一双手牢牢托住她腰。

      “宋芥?”

      宋芥看马:“你会骑马?”

      姜可乔抿唇,算默认。

      会是会,但当初骑的都是小马儿,这种成年马,她都没骑过。

      宋芥手上用力,宽大的手掌擦着姜可乔腰窝,隔着衣料姜可乔感觉到酥酥麻麻的温热。

      她顺着宋芥的力道被他托上马去,而后感到身后风声一响,再回头,宋芥精致如画的脸一笔一划清晰在眼前。

      他手环过她腰,姜可乔腰微紧,宋芥却是抓住了她面前的缰绳。

      少年的长发垂落在自己耳侧,他弯腰凑近姜可乔耳边,姜可乔听见他的声音不真实的响在耳道:“放松些。”

      他说她的腰。腰太直,会被马颠痛。

      姜可乔便故意软了腰肢,靠在宋芥胸前。

      宋芥:“......”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王村

      待王村水土丰美,如今是阳春三月,村边绿绿的青草已齐人腰高。

      姜可乔坐在马上,垂落的脚尖会拂过草上的露珠,一趟路下来罗袜已经濡湿了。

      到了待王村,姜可乔先去找村长。

      村长:“姜老板,不是我们不仗义,而是村子里收成不好,实在交不起今春的赋税。”

      “叙福楼的人高价收走了鸭子,才可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叙福楼掌柜说了,他已经和县令大人说好,能给我们多几日的宽限。”

      姜可乔气得不轻:“他竟然和县令勾结,不惜利用赋税来逼你们就范?”

      怪不得县令夫人要在望仙楼大办酒席。

      看来这是一场很大的棋局。

      宋芥眉毛一颤,抬眼看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的少女。

      她很少生气,遇到再棘手的账目、再难缠的客人,她也总是笑嘻嘻的,还能很皮笑肉不笑的气人。

      但这次她生气了,居然是觉得县令和那个商人一起利用赋税欺压百姓?

      姜可乔缓过来后道:“是我不好,只顾着和大家合作收鸭子,却忘了大家的难处。日后若有需要,赋税的钱可以来望仙楼借。”

      村长嘴唇和手都抖了抖:“姜老板,你这......”

      姜可乔也不要他们的感激:“这不是行善,你们看天吃饭,朝不保夕,以后从望仙楼提前支的钱算是后期的鸭子钱。”

      村长听后感激不尽,抹抹眼泪说:“姜老板,你真是好人呐。”

      “可惜......这次的鸭子已经全让叙福楼的人收走了,我们对不起您。”

      姜可乔:“请问这整个待王村,真的没有多余的鸭子了吗?”

      村长思索了一会儿后说:“叙福楼的人连鸭蛋都收得差不多了。”

      “不过,出村三里地的蒿水河畔,那里的芦苇荡里常年有许多野鸭,那肉质丝毫不比咱们农户养的差。姜老板若能捉足,做出来的樟茶鸭别人也寻不到错处。”

      蒿水河畔,也是待王村的地界,谁能说这不是正经的待王鸭?

      姜可乔:“劳烦您借我一条船。”

      春雨夜

      “你居然还会划船?”

      一方扁舟,姜可乔坐在船头摇着橹,宋芥站在船尾,看着碧波上倒映的红衣。

      “你以为蜀州到仪征二千里地我是如何来的?”

      当年蜀中发大水,姜可乔自己撑着船一路漂来了仪征,几次差点淹死。

      宋芥看她手腕纤细,摇橹的动作却轻盈流畅,心里忽然堵得慌。

      到了村长说的地方,姜可乔真看见了芦苇荡里的鸭子。

      宋芥见姜可乔停了橹,侧眸:“你要怎么抓?”

      姜可乔一瞥:“你说呢?”

      说罢,整个人跳入河中。

      宋芥下意识抓着船舷去拉她,少女却如一尾红鱼,早已游到了远处。

      清澈的水波上,是粘湿的红衣,紧紧贴在她娉婷的身躯上。

      宋芥盯着姜可乔白皙的后脖颈,也纵身跳入了河中。

      他快速赶到姜可乔身边,扶住她的双肩。

      撞进他的眼眸里,她有些惊讶,少年似乎在隐忍发怒。

      宋芥:“你不要命了吗?如今才春三月,水正寒,就这样跳下去捉鸭子?”

      姜可乔歪头一笑,捧着他沾着发丝的下巴:“心疼我?”

      宋芥移开目光,她就甩开他,兀自说:“村民们帮我可能会被记恨,我只有自己来抓齐。”

      “宋芥,我水性好,捕鱼、捉鸭子、掏龙虾,什么都在行。”

      她一沉一降漂浮在水中,宋芥看着她被水波映得透亮的面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姜可乔:“所以,你跟着我这么能干的女人,你不吃亏。”

      宋芥:“......”

      这个时候,还贼心不死。

      姜可乔一笑,开始抓鸭子。

      宋芥只能跟着打下手。

      鸭子受到惊动,会四处逃窜。宋芥武功高强,在水中捉鸭子也颇力不从心。而姜可乔,却真如她说的那般,什么都在行,左手一只右手一只的把鸭子丢进船里,用带来的白茅根草绑好,又跑去追鸭子。

      暮色四合,天边的落日开始垂落,整个蒿水河一片金黄。

      宋芥跳上船去接姜可乔:“姜可乔,上来。”

      姜可乔左手提着一只鸭子,右手握住了宋芥的手,踏上船舷。

      船身微微摇晃,宋芥看她一身湿,衣领处因为捉鸭的动作而微微散开,水珠聚集在艳丽的锁骨处,久久落不下。

      这一切晃了宋芥的眼,使他心微乱。

      太阳离开后,开始下雨。

      水面起了浓浓的雾气。

      宋芥:“行舟不清路,会容易迷在芦苇荡中。”

      姜可乔坐在船尾打了个喷嚏。

      宋芥偏头,无奈的把船掉头。

      在二人捉鸭子的地方,河心有一小洲,宋芥发现那儿有一个小屋,应该是以前渔民废弃的。

      宋芥把船系在岸边,扶姜可乔进屋。

      屋内虽然简陋,但还算能将就住人。

      宋芥生了火,搭了个支架,对姜可乔说:“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

      说完,自己转身准备出门去。

      手骤然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拉住,宋芥低头,看见姜可乔抬起眼问:“你出去干嘛?外面那么大的雨。”

      姜可乔温温一笑,看着他:“你正人君子,我又不担心你会看我。”

      宋芥脸微烫,背过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凄厉的浮萍夜雨,心也跟着被飐乱。

      “啊!”

      姜可乔惊叫一声,宋芥下意识转过身去扶她,却见少女浑身脱得若隐若现,而她正狡黠的在他怀中笑着。

      宋芥的眸子里积聚起染染墨云的黑,他倏的收紧了挽少女的手臂,把她下坠的身子收到自己怀中,单手揽住她腰,而另一只手则以不轻的力道挑起少女的下颌。

      这是宋芥起欲望的表现。

      姜可乔听他一字一句道:“姜可乔,适可而止。”

      姜可乔眸子沾了雨,亮晶晶的,“宋芥,房子铺子你都不要,你要什么呢?”

      她是真的很想得到他。

      听到这话,宋芥忽然笑了:“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

      “我说了,你是我的人。我救了你,你不就该以身相许吗?”

      宋芥唇扬起,连眼睛都在笑:“女流氓。”

      暖而不含嗤蔑的话音像暖流刚流入姜可乔心里,少年托着她的下巴,缠绵的唇随后而至,在这凄风冷雨的温室中撩得火热。

      一道春雷响,银光照彻房屋、大地,宋芥放开了姜可乔。

      少年耳根极红,姜可乔听他喘着气声音哑透的克制说:“烘干衣服,当心着凉。”

      荣安侯

      第二天晨雾还没散去,看满江的白蒙蒙一片,倒知道是一个晴天。

      姜可乔一早就起床,开始继续捉鸭子。

      不同以往的是,她今天早上心情很好。

      “再捉十几只,就够数了。”

      宋芥拉住她,说:“你身体不能受寒,剩下十几只交给我吧。”

      姜可乔高兴他在自己面前表现,索性点点头,自己坐在留有空隙的船头。

      看着少年如鸬鹚,浮在水中捕嘎嘎乱叫的鸭,而自己坐在船头惬意吹风,等着接过他递来的鸭子,想象捉满了他们就拿去集市上卖,晚上回渔屋一样温馨的家......

      这一刻,真是美好。

      姜可乔无端的对这稍纵即逝的惬意有了感伤。

      总觉得,以她的能力,还是握不住这想要的幸福。

      ......

      县令夫人寿宴那日,广请四方宾朋,仪征有钱有势的人物也在宾客行列。

      叙福楼的老板钱柯迈着四方步、背着小茶壶一脸不屑顺着盈裕的客人朝酒楼里面走去,就等樟茶鸭端上来看好戏。

      传菜小二举着菜盘,脚步轻盈,声音响亮:“寿星请吃樟茶鸭,银钱年年不愁花!樟茶鸭来咯!”

      被熏烤的鸭肉被摆上桌来,色泽金红,外酥里嫩,除了烤肉的香气,还散发着解腻的果香和茶香,青瓷盘中,配着荷叶软饼辅以食用。

      这也算是望仙楼起家闻名的一个招牌。

      人们纷纷伸筷子去夹烤鸭肉,钱柯却猛地一掷筷子,哼了一声,整桌人一下不敢吃了。

      这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姜可乔和县令、县令夫人一起过来询问情况。

      钱柯指着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鸭肉对姜可乔说:“你欺诈!”

      姜可乔毫无惧色:“钱老板?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诈了?”

      钱柯得意一笑:“你曾说你家的樟茶鸭,精选的是待王村的鸭子,可是据我所知,待王村所有农户的鸭子早在县令夫人寿宴前四天就被收走了!你这又是哪来的鸭肉做的樟茶鸭呢?”

      “食不对货,就是欺诈!依照律法可以报官。”

      县令捋了捋胡须,盯着姜可乔:“姜老板,钱老板所说可属实啊?”

      姜可乔笑了:“属实。”

      县令拍桌大怒:“大胆!本官相信你才在你这儿为夫人办寿宴,你竟然敢......”

      姜可乔话音一转,截断县令欲说下去的话:“但民女所做樟茶鸭,确实是待王村的鸭子无疑。”

      钱柯:“不可能,待王村的鸭子早被我......”

      姜可乔看着他笑,钱柯止住话头,只重复,“反正就是不可能。”

      姜可乔笑吟吟道:“樟茶鸭,是我从蜀地带来的菜色,选食材由我亲手把关。待王村我考究过很久,认准了那里养鸭的条件,所以才称望仙楼樟茶鸭食材源自待王村。”

      “春来才不久,村民们养的鸭子吃的都是冬日囤积的青菜玉米,肉质略次。县令夫人相信望仙楼来这儿做寿,我当然要更加用心。”

      “蒿水河出待王村三里,芦苇飘絮,水草丰美,生长着一群冰水初融后尽情嬉戏的野鸭。说是野鸭,却是以前村民们无意放跑的鸭子,春天一来,这些鸭子既吃了野外新鲜的食物,又活动够了,那才算一个新鲜。”

      “我前几日,特意和郎君撑船去蒿水河捕了两天鸭子,昨儿才把食材送到酒楼开始准备。虽不是以前村民们手里的待王鸭,可蒿水河也是待王村的地界,而食材质量又只增不减,还望县令大人和夫人喜欢。”

      县令摆摆手,一会儿有小厮上前凑近他耳朵说:“姜可乔所言为真。”

      县令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换上父母官和善的神色,夸奖姜可乔:“姜老板啊,还得是你,心思灵巧,难怪把这望仙楼经营成了咱们仪征的第一楼!”

      “这还要多谢大人您吏治清明,为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提供了一个舒适的经商环境,大人,区区薄酒不成敬意,可乔敬您!”

      一樽陈酿就被姜可乔一倾而尽,灼得她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但她却忍着没咳出来。

      喝下去这杯酒,就又是平息了一桩祸事。

      今天酒楼生意倒不比以往忙,但是是帮达官贵人办宴席的大场面,容不得马虎,所以姜可乔一直留在酒楼打理。

      好容易一天宴席散尽,姜可乔正坐在书房里拨弄算盘算账,一声清澈而富含少年意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姜老板,好久不见呐。”

      姜可乔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算账。

      荣乐走了过来,坐在桌子上,低头讨好似的对姜可乔说:“看来今天我来迟了,没帮上咱们姜老板的忙。”

      他刚进酒楼就听林掌柜说了,仪征的县令和叙福楼老板合伙欺负姜可乔的事。

      要是他及时回来,绝对得好好为姜可乔出一口气。

      “啪”的一声算珠脆响,姜可乔算完账,看着荣乐:“你什么时候帮过酒楼的忙了?如今逍遥到哪儿去了,又没钱了?”

      荣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一笑,随即又正色道:“我就不能是想你了回来看看?”

      姜可乔白眼:“这种可能性,仅高于你哪一日不再喝酒。”

      荣乐十分爱酒,好好的侯爷不做了,四处乱跑,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四处品酒。

      荣乐腹诽:他在她心里就这么没个正形吗?

      不过又想了想自己近几年的所作所为,把酒楼的所有事情都抛给姜可乔,自己一个人到处潇洒回来还能拿分红......

      哎,那也是朝中内政黑暗,他没办法啊。

      荣乐看着女子疲惫的眉眼,好脾气哄道:“姜老板,别生气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荣乐从怀中摸出一壶酒:“这可是西域的葡萄酒,入口清凉甘甜,别有韵味,我自己都没舍得喝,来来来,今天见面高兴,我们俩不醉不归。”

      姜可乔:“谁要和你一起喝。要醉回你屋里去醉。”

      荣乐非拉着姜可乔,委屈道:“可乔,我没别的朋友,只有你了,你就当陪我说说话吧。”

      荣乐遇到姜可乔时,也才十四五岁,早早继承了侯爵,却因朝政关系不得不离京隐世,远离权力争斗。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到了仪征,荣乐连顿饭也没好好吃过,姜可乔那天晚上便在客栈为荣乐做了两个菜,荣乐吃了,立马把她喊出来,把身上所有的钱投给姜可乔开了家酒楼,也就是后来的望仙楼,被一些人称作美人楼。

      二人是合伙人,更是朋友。

      许久没见,昔年青涩稚嫩的少年已经是饱经风霜但更风流俊逸的青年了,姜可乔软了心肠,拿了两个珍藏的月光杯来,和荣乐一杯一杯又一杯,聊到很晚。

      这葡萄酒很醇,因为甘甜,倒让人忽略了它的度数,几杯酒下肚,姜可乔已经晕得快不省人事了。

      这么晚了,荣乐也找不到马车,只能扛着姜可乔肩步行把她送回姜宅。

      所幸姜宅离望仙楼不远,不过路上的店铺和小摊都已经打烊,黑漆漆的街道空空旷旷,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垂照。

      “姜可乔,你没吃饭吗?这么轻?”荣乐拽着姜可乔的手,不可置信。

      “轻你不抱本姑娘回去?扶着我一步步走?”姜可乔半眯着眼抱怨荣乐。

      荣乐想叉腰,一本正经的恢复距离说:“那可不行,咱们只是朋友,又不是男女关系,你不是最不爱旁人编排你和我了?我当然不能拦腰抱你,男女授受不亲啊。”

      他知道和他一起开办一家酒楼,姜可乔平日承受了怎样的流言蜚语。

      但这流言非他解释所能澄清,只能越描越黑,荣乐少管望仙楼事宜,也有这层缘故在。

      他故意步行送姜可乔回家,就是想让那些人看看,他们的友谊有多纯粹啊,看呐,她喝醉了他都不带抱她的!

      姜可乔骂了他一句:“有病。”

      随后两眼一闭,彻底昏过去了。

      荣乐扶着姜可乔下沉的腰,要命的大声呼喊:“喂,姜可乔,马上就到你家了,你居然晕过去了?”

      荣乐颠了颠姜可乔的背,触到她突出的蝴蝶骨。

      少女轻得像蝴蝶。

      就这样,还要亲自下河去捉鸭子呢?

      都走到这儿了,也没办法,抱就抱吧。

      荣乐垂下眉眼,收了白日潇洒的神色,温柔的揽着少女腰身,朝姜宅大门走去。

      姜宅门口,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远处看来是一块静久的黑。

      荣乐走近了草草一看,吩咐道:“喂,你家娘子醉了,快给他准备一点......”

      醒酒汤三个字还未说完,荣乐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姜可乔差点被他松手摔下去。

      宋芥上前来伸手接过了姜可乔,荣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宋、宋介怀?哦、不,太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芥低头看着姜可乔,见她面颊绯红,冷眉质问荣乐:“你就是这么做你的荣安侯的?”

      荣乐刚想说自己是不应该消极避世,激流勇退,就听宋芥耐着脾气指责:“深更半夜与未出阁女子饮酒,还把她灌得不省人事。”

      荣乐:“......”

      宋芥抱着姜可乔去卧房休息,留荣乐在门外等着。

      借着半透明的窗棂,荣乐能看到里面灯下少年一勺一勺喂少女喝醒酒汤,喂完后又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

      这么温柔的宋介怀?

      荣乐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想到自己刚到仪征时听到城门口茶摊上的笑话:“美人楼的姜可乔哦,竟然公然承认自己包养美男,还说让那个小白脸做她酒楼的老板公。”

      宋芥推门出来,荣乐刚好福至心灵串联完所有线索,看着宋芥那张俊脸,不可思议问道:“你就是可乔包养的小白脸?”

      宋芥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忍住想打荣乐的冲动:“跟我来。”

      荣乐:莫名其妙,他对这儿比他更熟吧?

      ......

      姜可乔真的对宋芥上心,知道他喜静,特意把一栋三层小楼给宋芥住。

      一楼茶室,二楼书房,三楼寝室。

      二楼的轩窗大开,能看见少女昔年亲手种下的春樱刚好齐了书案,春日里坐在窗前读书,书卷上满是馥郁的花香,连指腹也能感受到不时飘来的樱花花瓣的柔软。

      “你要让我帮你回京?”荣乐面色凝重。

      “五皇子加害我流落扬州,以为我会死在他母家舅舅曹玉手下,此时想必正在朝中呼风唤雨。”

      “我要你以荣安侯身份还京入宫,我亲临金銮殿,打他们曹家一个措手不及。”

      宋芥抬指抚着春樱,姿态天纵之流,俯仰间,已经散发出一个少年储君的应有的城府。

      “我知你荣侯府昔年是为免于曹家陷害才送你离京,韬光养晦这么久,荣乐,该回去了。”

      荣乐勉强一笑:“太子殿下运筹帷幄,荣乐自然不敢不从。”

      “只是,”荣乐敛下眉,低低问了一声,“可乔怎么办?”

      宋芥一滞。

      荣乐:“你不是与她......”

      宋芥皱眉道:“并未。”

      荣乐了然,原来如此啊。

      看来是可乔霸王硬上弓,还没得逞,也幸好还没得逞,不然日后宋介怀不得杀了她?

      荣乐小声道:“我逍遥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放不下,只是这些年多亏了姜可乔,她也救了你。”

      宋芥知道荣乐什么意思。

      有朝一日他迟早是要坐那把龙椅的,少帝之姿,往日落魄时刻怎能允许一民间妇人知晓?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斩草除根。

      荣乐:“我就可乔这一个朋友......”

      宋芥有些郁闷:“只要她不痴心妄想,姜可乔日后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哎。”荣乐认命,叹了口气。

      宋芥:“你叹什么?”

      荣乐耸耸肩:“没什么。只是在想,以前我遇到可乔时她最缺的好像就是钱,但现在望仙楼的姜老板,最不缺的就是你所许的荣华富贵。”

      宋芥挑眉:“是吗?”

      杳如年

      宁静的岁月如白驹过隙,都在一刻刻的滴漏沉浮中消逝。

      荣乐近来每每光临姜宅,和宋芥在书房谈话,姜可乔知道二人都是饱腹诗书的贵人子弟,会更有话题,所以也乐见其成。

      只要宋芥能开心,荣乐再怎么来她家蹭饭也值得。

      望仙楼的火锅吃完客人们觉得太辣,姜可乔准备上新两道甜点。

      她先自己在家做好了,尝过觉得不错,想端去给宋芥和荣乐尝一尝。

      转过回廊,进入她手植过樱花树的院子,姜可乔上了书房,宋芥正在桌案边读书。

      “荣乐今天这么早就走了吗?”

      姜可乔把糕点放下:“走了也好,你一个人吃。”

      宋芥顺着她手看了过去,精精细细的糕点,玲珑剔透,似乎能想象做它女子纤细灵巧的手。

      姜可乔莞尔一笑:“新做的奶油松瓤卷酥,尝尝?”

      在食上,宋芥的趣味是“日常养生,务求淡薄”,他生活理趣上也奉行着“节制”,吃饭的口味如他人一般,清清淡淡的。

      而姜可乔则是完全相反的一团火,吃得盐辣滚烫,活得浓墨重彩。

      宋芥没有去拿糕点,起身来到窗边。

      春欲尽,这暄妍过一室一院的春樱,将要凋谢完了。

      “姜可乔。”

      宋芥突然唤她。

      姜可乔站到他身边,看枝头零零的残花。

      心底的那股感伤也越来越强烈,有个念头一直提醒着她:她握不住飘逝的樱花的。

      她正这样任空茫捕获时,身旁少年开口,沉稳的声音如一记响钟将她从缥缈的愁绪中带出身来,窥见残花后的春日暖阳。

      “我要回京,待处理完家事,会来仪征找你。届时......”宋芥抿抿唇,想自己和姜可乔还没私定终身,遂打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姜可乔知道房契、地契是留不住他的,现在她自认为二人心意相通,挽唇笑了,仰头对宋芥轻轻叮嘱:“不见不散。”

      说完,将宋芥鬓间的落英滑下指缝,借机吻过他的侧脸。

      ......

      离开那日,仪征下起了小雨,缠缠绵绵,像人欲说还休的情意。

      姜可乔站在雨幕中,看着宋芥骑在马上,遥遥远去。

      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中,宋芥没有来过一封书信。

      姜可乔更加频繁的出没于望仙楼,有意无意打听上京的消息。

      这一年里,断断续续听说京城曹家人被抄家流放了,听说皇帝病危,听说太子受满朝文武拥戴继位......然而无论姜可乔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一个叫宋芥的小读书人的事。

      年关将近,今天仪征下起了第一场雪,仪征城内外都白茫茫的一片。

      每逢年关,望仙楼的生意就会更上一层楼,姜可乔尽日在酒楼帮忙,总想事事亲力亲为。

      天字号客房里,客人结账,看到姜可乔开起了玩笑:“姜老板?怎么如今过年了一个人啊?我不是听说您招了个老板公吗?这年都还没过,就吹了?”

      客人打趣:“姜老板,您可太花心了。”

      姜可乔正欲敷衍,小二急匆匆跑来:“姜老板,有从上京来的客人!”

      这是自宋芥离开后姜可乔养成的习惯,只要有从京城来的客人,酒水打折,瓜果全免,只要能让她向他们打听一个人。

      这个客人订了最高级的天字号客房,姜可乔走过去招待时他也刚坐下,头戴幕篱挡住楼外的风雪,此刻还没摘下来,一身朱紫色锦缎衬得他仪态非凡,矜贵流端。

      姜可乔一愣,随后收拾好笑容上前道:“客官,您是从京城来的?”

      “望仙楼酒水打折,瓜果全免,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话还没说完,那男子摘下自己的幕篱,唤了一声:“姜可乔。”

      姜可乔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孔:“荣乐?”

      宋芥离开前,荣乐就走了,姜可乔以为他又去逍遥了,却不想是回京做侯爷。

      姜可乔问:“你不做侯爷啦?怎么来仪征了?”

      面对友人,荣乐连“想你了”这种玩笑都开不出来了。

      荣乐拉过姜可乔手臂,郑重其事道:“可乔,别再想着宋芥了,快逃。”

      姜可乔一颗心如遭雷击:“什么?”

      她其实一直知道,宋芥云端玉树,芝兰之姿,绝不会是平凡人。

      但她就想赌一赌,她喜欢他,他会不会喜欢自己。

      倘若她最终没有如愿以偿被宋芥喜欢,那她也认命了,她不觉得自己对宋芥那些厚脸皮的追求会惹得宋芥回来报复。

      可事情的复杂、人心的善变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宋芥走之前,她以为她赌赢了,现在才知道她输得多么狼狈。

      荣乐是荣安侯,宋芥值得他来提醒的话,那宋芥的身份不会是别人。

      正是扳倒曹家、继任大统的北辰少帝——宋介怀。

      望仙楼下传来骚乱,有马蹄的声音从远方的街道传来,荣乐跑到窗口瞄了一眼,赶紧拉着姜可乔跑,边跑边抱怨:“妈的这么快就来了。这宋介怀啊当初名字就没取对,先帝呢希望他如《老子》里所说的漠然虚淡,何足介怀,所以取了介怀这个字。”

      “他们又不姓莫!”

      这个时候,荣乐又有心情开玩笑了。

      姜可乔咬着唇没什么逃的力气,被荣乐一顿数落:“宋介怀这一年经历了很多,当了少帝后更是阴晴不定,姜可乔,我知道你之前心悦于他,可是你要清醒,你的宋芥自你目送他离开仪征那日,便再也回不来了。”

      姜可乔的一颗心轰然坠地,荣乐把她敲晕抱着走了。

      ......

      仪征赫赫有名的望仙楼,毁于一场大火。

      火势蔓延极快,烧毁了所有望仙楼的金银财宝、珍馐玉馔,最令人可惜的还是那望仙楼的老板,年纪轻轻也死于这场大火中。

      红颜薄命,令人唏嘘。

      ......

      春景和

      三月的仪征,又下起春雨了。

      蒙蒙雨丝中,疾驰的马车驶入青草绵绵的村庄,在一片河岸停了下来。

      雍容华贵的少年天子走下马车,不怒自威。

      岸边背对着他的玄衣青年回过身来,释怀一笑:“终究还是被你找来了。”

      宋芥只问他:“姜可乔在哪儿?”

      荣乐扬唇一笑:“宋芥,何必再来打扰呢,她不爱你了。”

      宋芥抬眉盯着他,眼眸沉若深潭:“我不与姜可乔通音讯,是以防曹家乱党知道她的存在,为了威胁我让她陷入险境。”

      “派你来仪征救她,是为让你带她来我身边,你是她的挚友,为何却要阳奉阴违?”

      宋芥面上不显,袖子中的手指却紧紧绷起。

      知道姜可乔葬身望仙楼火海那一日,他悲愤欲绝,吐出了好几口鲜血,病了一个月,国不可一日无君,才强撑着病体起身料理国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荣乐。

      荣乐直视宋芥的怒火:“宋芥,你懂什么。”

      “你曾说,叫姜可乔不要痴心妄想,你许她的荣华富贵,在她眼里都没有你重要。”

      “与其让她这么想着你,不如我做个恶人,斩断这一切,等她想通了,我就和她去别的地方,走得远远的,再开一间属于我们的酒楼。”

      宋芥给了荣乐一拳,抓着荣乐衣领,居高临下咬字道:“她的荣华,是要我给她的。”

      他从没想过始乱终弃,对姜可乔的承诺,字字为真。

      只是荣乐一言一字间对姜可乔异常关心,仿佛他便是什么利欲熏心的阴谋家,所以激得宋芥故意说了番狠话,在荣乐面前承诺许姜可乔荣华富贵。

      荣乐又被揍了一拳,顶着一头鼻青脸肿道:“啊?”

      宋芥抛开他。

      荣乐赶忙上前对宋芥道歉:“真对不住兄弟,我、我以为你,对可乔没意思呢。”

      宋芥冷眼瞧着荣乐,荣乐赶忙为自己找补:“但是,可乔的性子我了解,即使你是九五之尊,她也绝对不愿为妃,和众多妃嫔共享一个男人。”

      “荣侯府的眼中钉除了,我想着还是闲云野鹤来得自在,就想到趁你派我来仪征带可乔走。她做饭好吃,我酿酒一流,我们日后一起再把生意做大做强......”

      宋芥冷声:“谁说我要纳她为妃。”

      荣乐脑子一转,这不还是要始乱终弃?

      宋芥知道荣乐脑子在理解这方面有点问题了,忍无可忍大声说:“孤许她的荣华,是做孤的皇后,日后孤晨钟暮鼓,身侧只有她一人相伴。”

      荣乐呆若木鸡好半晌才说:“你......认真的?”

      原来这几个月里,是他好心办了坏事?

      二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一声女音打断了二人之间萦绕的纠葛怨气。

      “我不答应。”

      宋芥抬头,少女挎着竹篮,站在林下浅笑。

      宋芥愣了一会儿,直到岸边的风吹起少女的裙裾,才如梦初醒般朝她走了过去。

      荣乐也挠挠头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荣乐:“可乔,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啪”,姜可乔重重给了荣乐左边的脸一拳,刚好和宋芥打的对称。

      荣乐毫无怨言:“可乔,都是我的错,耽误你们了。”

      他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疼,怂恿道:“这可是做皇后,皇后啊!宋介怀说出的话不会反悔的,日后他食言我一定以荣安侯的身份为你讨说法。”

      姜可乔看着宋芥,轻笑:“宋芥,好久不见。”

      宋芥牵起她的手:“可乔,我来迟了,跟我回皇宫,做我的皇后吧。”

      姜可乔温柔的把手从他手心里拿出来,摇摇头重复:“不管你是谁,我只是姜可乔。宋芥,我不会跟你回去做你的皇后,你明白吗?”

      宋芥锁着眉,“那你还爱我吗?”

      “我只爱宋芥。”

      宋芥吸了一口气道:“那我明白了。”

      一旁吃瓜的荣乐正以为二人要就此分道扬镳,自己的好心终究酿成错事了,哪知宋芥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姜可乔,口吻柔得像云,却坚定真诚:“这是京城望仙楼的钥匙,我新为你建造的酒楼。”

      姜可乔扬眉,不知宋芥何意。

      宋芥将钥匙递了过去,平顺眉目深情的望着朝思暮想女子的脸,用昭告的语气清楚的说:“愿以此为礼,聘汝为妻。”

      姜可乔不受。

      宋芥强硬的把钥匙塞了过去,握着她的手,声音轻而敛含深情:“姜可乔,我愿意做望仙楼一辈子的老板公。”

      荣乐:“......”

      他要吃狗粮华丽丽晕倒了。

      姜可乔这才接过了那把钥匙,搂过宋芥的双肩,彼此陷入热情的拥抱。

      ......

      “北辰最有名的酒楼是哪个?”

      在塞北的一次全羊宴上,有小女孩拽住了头戴斗笠、身穿玄衣的男子的衣角,糯生生的问。

      荣哥哥总是说塞北的吃食再好,都不及北辰的酒食。

      北辰的菜肴丰富,百姓们安居乐业格外看重吃的艺术,好的酒楼日进斗金、宾客盈门不在话下。

      男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看着她一席火红的衣裙微怔,透过她仿佛想起了某个记忆中明艳泼辣的故人。

      “荣哥哥?荣哥哥?”小女孩又在牵他衣角。

      荣乐垂手一笑,随后枕着头翘起二郎腿躺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北辰最好的酒楼啊,叫做望仙楼。这望仙楼的老板,是一个奇女子。”

      “哪里奇?哪里奇了?!”

      荣乐牵起唇:“调戏当今少帝,宣扬少帝是她包养的老板公。少帝还承认了,你说奇不奇?”

      小女孩抿着唇:“老板公......好奇怪的词汇,第一次听说。”

      荣乐睁开眼坐了起来,重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女孩见已经喝醉了的荣哥哥眼睛亮得像天幕上的星辰,倒映着小小的她说:“不奇怪呢,男老板开的店,夫人叫老板娘;女老板开的店,夫君就叫老板公。日后小嘉自己开店做起生意了,也能娶一个老板公。”

      小嘉豁然开朗,伸指笑道:“我明白啦,只要越来越多的女孩子有自己的生意,那老板公就不会奇怪啦!”

      一语成谶,不知多少年过去,老板公竟真成了北辰司空见惯的称谓。

      但是人们不会忘记这个称呼的由来,第一个被叫做老板公的人,可是北辰的皇帝呢。而那个当初因为说出老板公遭人耻笑的老板,放到现在,再也不会被人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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