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楼端下一大半》多年前的余音

1、第 1 章

　　苏予卿，21世纪大学生，魂穿女尊世界民国时期。抗战后辗转前线进行新闻报道。她不喜欢女尊世界媒妁之言的丈夫杨亦宁，但后来在国家民族的危亡中，又最终与他走在一起。
　　杨亦宁，21世纪京宸大学校草，魂穿女尊世界民国时期，是个在女尊世界充满独立人格力量的男子，为了继续读书，不得已嫁给了苏予卿。集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渊源与外国文化长期耳濡目染为一身，东方传统哲学文化与西方人文精神的汇合显示出人物独特的文化内涵。
　　赵小俏，21世纪杨亦宁的女朋友，魂穿女尊世界民国时期，和杨亦宁继续成为工程物理专业学生，后来一同到前线研究炸药。最后牺牲。
　　付翔，女尊世界酷爱戏剧的南洋女学生，从浊世翩翩佳女子到军统特工，最后牺牲于香港日本宪兵队的形象，结合着人物的气质、性格和生活道路的曲折发展，次第写出了不同知识分子对抗日战争的心理反应和理性思考。
　　杨嘉，十九路军参谋，苏予卿曾对他产生感情，后牺牲在淞沪战争中。
　　萧川，革命者，曾在春江大学就读，抗战中任副营长，与苏予卿有过一段不了情。
　　王永勤，革命者，杨亦宁、苏予卿的领路人之一。
　　方超，革命者，杨亦宁、苏予卿的领路人之一。
　　程团长，老革命，对杨亦宁怀有爱慕之情，后牺牲于抗战胜利前夕。

　　苏予卿从梦中醒来，心里一阵腻歪。又是与仇人的对峙......而且梦很浅，很难过。她猛一起身，忽然感到碰着了一个人。那人正躺在她身边，竟像是昏过去了似的毫无反应。

　　“你是谁！”苏予卿大叫起来，一下子滚下床去。她这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小床，而是一张在博物馆里看见的宁式床，又叫拔步床，是《红楼梦》里探春睡的那种床。床帘里还有马桶，有抽屉，抽屉打开着，里面放着香榧、糖果。

　　苏予卿脑子宕机了几分钟，她想答案一定在床上那个人身上，是这个人把自己弄过来的。她马上去推那个人，那个人顺着她的推劲软软地翻过来，容貌竟是说不出的好看。而且......就是好看，也是个男人！

　　“小姐！”一个十五六岁，穿白褂红裙的女孩子敲敲门，然后推门进来，说：“你醒了？”

　　见苏予卿张大嘴盯着自己，她笑道：“小姐不缠小脚，姑爷昨天没说什么，那起老顽固，都说姑爷到底在大学读书，被洋人灌输了怪思想。”她过来扶苏予卿起来，见她还盯着那个男子，惊恐万状的样子，也愣住了，道：“姑爷没做什么吧？不过男人家第一次，总归要昏迷到第二天的，有时竟要在次日下午才能苏醒呢。好在咱们家没有老人家，不用敬茶。”

　　她见苏予卿下了床，忙把绣花鞋给苏予卿穿上，又递过水盆和一块皂角，道：“这姑爷一心要留洋去，到底被他们家给辖制住了，捆绑着送来成亲。昨日不是也鸾凤和鸣了么！”

　　苏予卿觉得这丫头十分聒噪，又想多听些内幕，就呆呆地任她给自己梳了发髻，在镜子里看看，倒还是自己读研究生的前世模样，平平淡淡的一张脸。她又从镜子里看了一下那个男人，忽然觉得有些面熟。

　　丫鬟一溜风地又端上了早饭：糯米粥、肉松、花生米、松花蛋。苏予卿想，看来是个南方人家，而且丫鬟的口音也带着南语，幸而自己老家在南方，听得懂也能适应。

　　她把早饭吃了，问：“姑爷醒来怎么办？”

　　丫鬟道：“有小顺子照应着，小姐不必担心。”苏予卿穿着绣花鞋走了几步，觉得十分舒服，又想起刚才那丫鬟说自己没缠小脚，姑爷一心一念去留学。感到这还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可那丫鬟又说男人第一次会昏迷很久......她脸一红，这不是女尊小说的套路吗？这到底是哪个朝代？

　　她走出去，发现这是南方那种黑瓦白墙的院落，只有两进。一棵斑驳陆离的老槐树，一架条叶垂挂的紫藤，一些香椿树、石榴树，更有高大的梧桐树。她索性走出门去，听见门口有几个老太太在聊天：“在世俗的眼光看来，像杨家儿子这样家世出身的人，上大学读书，仅是显示书香门第气派的一种象征，是名门闺秀消闲活动的一部分，充其量如人们所说的，是为了争得一张学士文凭，出嫁时作为一种嫁妆，增添一些光彩罢了。”“是啊，我孙女也在春江大学读书，他就被这个小子给迷住了。可人家呢，‘对不起，不幸的女士，请你自我珍重吧！’哼！我孙女一口气在校刊上写下这篇文章，那个—— 高等教育会抬高男性的人格吗？高等教育算是尽了抬高男性的地位的责任了。然而，高等教育并不会抬高男性的人格，只不过拿知识的衣装美化了它，使男性在‘□□易’的市场上享受着某种便利和优先权，使男性从公认的奴隶、玩偶、装饰品，进到默认的努力、玩偶、装饰品。”

　　苏予卿哑然失笑，这不是自己穿越来前一百年的论调么？

　　那几个老太太见她出来，都笑着打招呼，说着吉利话。苏予卿故作平淡地应付了两句，就赶快出去遛遛。这是那种“公堂打板子，四门听得见”的小县城。低矮的城墙，狭窄的城门洞，从南门到北门或从东门到西门，步行不过十分钟路程。所谓“大街”，是青石板铺的路面，不到一丈五尺宽，两旁是店铺和住房的屋檐，只露了一二十尺的天空。街边，有些零零落落的露天摊子，卖菜的，卖鲜鱼、河虾的。肉摊上的铁钩挂着猪肉猪肝，卖豆腐的担子上兼卖酱油干子。这偏僻的小县城显得平静，人们都很悠闲。捧水烟袋、捧茶壶的老头儿在树荫下闲谈，年轻的妇女在沿街的堂屋里抱着孩子喂奶。

　　北门大街是一条平坦的刻满悠长岁月痕迹的石板道，赵家宅院就在北门大街上。一大片黑色接堞的屋顶，是那种有两扇黑色大铁门和高墙的高大阴森的大户人家。三级石阶和尺把高的大门口悬挂着‘赵宅’的牌匾。牌匾上有粪污狼藉的燕子窝，柱础墙壁下端都涂染着黯绿青苔。大门口是两只被磨得流光的上了年代的大石头狮子。正是早上七点钟光景，门口聚集着许多破衣烂鞋的叫花子，在等着给布施。

　　木船靠拢南门码头，踏着跳板走上河滩，再踏上石级，石级倒是很宽，足够并排走五六个人。听说城里人吃水全靠挑长江水，挑水人整天上上下下，石级总是让泼出来的水打得湿漉漉的。爬石级约有三十来级到了城门洞。城墙很厚，门洞很深。夏季发大水时，水会一直漫到城门洞子。

　　让苏予卿诧异的是这里的背景有些像民国时期。火车站上，行李箱笼堆积如山，旅店里，响亮的胡琴声，歌男的卖唱声，“哗哗”的麻将声，打麻将的男女都有。她走到一个写着“杨宅”的大宅院前，门房里出来一个穿黑洋布衫的中年女子，脸上有几颗白麻子，太阳穴上贴着黑膏药，手提画眉笼，笼里一只画眉鸟跳来跳去。她看见苏予卿，眼睛在苏予卿的绣花鞋上瞥了一下，忙放下雀笼弯腰打千，笑颜举手让着说：“苏姑娘来了！不是要等着明天回门带姑爷回来吗？”

　　苏予卿恍然大悟，这是新郎官家。没想到他家这么富裕。见女子眼睛直往自己身后瞧，她忙道：“我就是自己出来看看。”

　　“我叫老方！我们家老太太要知道姑娘来了，早就派我在此等候了。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

　　苏予卿想，按照女尊世界的颠倒方法，应该明天携“夫君”来的，就笑着摇手道：“明日再来吧。我是闲得没事——嗯，你们少爷和我一成亲，还上不上学呢？”

　　老方笑道：“家里当然供得起，但是不是让他上，还得听姑娘的。”

　　苏予卿一笑回身走了。

　　进了自己家，闻见炒菜香，那个丫鬟迎出来道：“姑娘回来了！姑爷已经醒了，小顺子服侍他梳洗了。他说不吃早饭了，也对，现在快十一点了。张妈正在烧午饭。”

　　苏予卿点点头，想，这姑爷又念大学，又有家庭背景，怎么就甘心嫁到自己这小门小户来了？难道是知道没了老人，没有规矩束缚？刚才听那几个老太太闲谈，似乎他在学校里还是个充满独立人格力量的男儿，遭受的调侃，很像民国时期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的妇女解放意识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尖锐冲突。

　　丫鬟道：“姑娘还不看看姑爷去？”

　　苏予卿哼哼哈哈道：“好。”她至今也不知丫鬟姓名，这时看见一个穿着细布褂子，头发用刨花水洗得溜滑的中年妇女端着一碗糯米裹肉圆出来，说：“小莲子，还不快送到厅堂去”，看见她，那妇女忙笑道：“今早喜鹊叫得欢！姑娘大喜！”

　　苏予卿想，这菜好像徽州风味。她应付了几句，被小莲子推着去后院了。

　　后院原来有个乒乓球台！这时两个男子正在打乒乓球。其中一个短打扮的男子看见苏予卿，忙停下球拍道：“姑娘回来了！”

　　另一个男子转过脸来，微笑道：“你回了。”

　　苏予卿脑子一震，这不是托福班上那个冷冰冰的京宸大学校草吗？当时他身边有个清丽的女孩子跟着，两个都十分玉雪聪明的样子。好像......叫杨亦宁......

　　那新郎官见苏予卿不理他，咬咬嘴唇，放下球拍过来道：“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瞧你前世看见我冷冰冰的样子！苏予卿没好气地说：“洗手吃饭。”

　　说完就走了。

　　一顿中饭吃得十分香甜。除了徽州圆子，还有炖得红彤彤烂熟的猪蹄膀。那杨亦宁大约也饿了，说：“这比学校伙食还好。”苏予卿想，这学校，是指几个老太太说的他就读的什么春江大学，还是前世的京宸大学？京宸的伙食，也不过如此了。

　　他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呢？

　　吃完饭，两人回屋歇着。杨亦宁从陪嫁的书箱里拿出一本书来读着，苏予卿看封面，是英文的《How to think》，美国学者杜威的哲学名著。她不禁又恍惚了，这是个女尊男卑的民国世界吗？杨亦宁读得十分入神，苏予卿道：“你在大学读的是文科还是理科？”

　　杨亦宁放下书，看着她说：“我读工程物理。”

　　苏予卿想，不知前世他读的是什么？不禁问：“你读得下去吗？”

　　杨亦宁说：“我读得很快活啊。你不是也在新闻系读书吗？你不知道么？”

　　苏予卿说：“那位赵小姐呢，她也读工程么？”她印象中京宸大学的杨亦宁身边那个姑娘叫赵小俏。

　　杨亦宁脸色一变，说：“她是我的同学。”

　　“你们班上，男同学多还是女同学多？”苏予卿想，原来赵小俏也穿越来了。

　　“男同学就我一个。怎么，这些情况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杨亦宁警觉地问。

　　“你一个男生，不在家操持家务，上大学挣个嫁妆，偏学什么工程物理，难道你将来还要留洋去不成？”

　　“你说什么！”杨亦宁把书一摔说，“结婚前不就早说好了吗？你不管我的学习。我还要继续读书的。”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赵小俏！”苏予卿也火了，这哪有女尊世界的样子啊，而且他和赵小俏还是一个班的，为什么拿自己涮着玩？赵宅的牌子，比杨宅还大，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将来毕了业，赵小俏带着他出洋去，多么美好。为什么他要嫁给自己这个小门小户也不漂亮的新闻系女生？而且昨天......小莲子居然说男人做了那事会昏迷。真真是匪夷所思。这又完全是女尊世界的构造了。而自己白白失了处女身，找谁说理去？

　　杨亦宁低下头，半晌说：“看来你也是穿越来的了。那赵家不准我再读书，你都不知道。”

　　苏予卿笑了，道：“都是穿越的，就别藏着掖着了。以前在托福班，我看见你和赵小俏恩恩爱爱，你眼里可从来没我这个丑丫头。如今你们先穿越到了这个劳什子女尊世界，民智刚开，你是大家公子，可以进大学读书，赵小俏自然还和你一班。只是那赵家绝不许你结婚后再读书了，你才屈尊嫁给我，是不是？”

　　杨亦宁眼睛不知注视在哪里，半晌道：“是。”

　　“那你将来出洋，是不是也和赵小俏一起走？”

　　“有这个打算。我们都是学工程物理的嘛。当今的国家，积贫积弱，就好像我们历史书上的民国初年，列强环伺，政府腐败。我们都有救国救民之心，将来一定会回来报效祖国的。”

　　苏予卿想，一进入具体语境，你们就高尚起来了。在穿越前，你们未必想着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