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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   被风宿恒隔着眠笼轻轻拍醒时,栖真睡眼惺忪,意识朦胧。

      “醒一醒,我们要下去了。”

      爬一下午山加一夜畅谈,她实在太困。脑袋在眠笼的垫背上轻轻蹭几下,又迷迷糊糊想要睡。

      身边人试了几次叫醒,都不怎么成功,便听声音在耳边低声诱惑:“栖真,说一句,让你抱。”

      什么…让你抱?

      她混沌地听不明白,只跟着那个让人安心的声音,困倦地低喃:“让你……抱……”

      然后身体一轻,她好像被人直接抱起来,往外移。

      洞外到底比洞内亮一些,栖真睫毛微颤,努力睁眼。

      待看清男人的脸距离如此之近,她瞬间睁眼,僵硬地忘了呼吸。

      这才惊觉,她这是套在眠笼里,被风宿恒抱着走呢。

      “再不下去来不及了。外面冷,套着热乎些,别出来了。”

      风宿恒将她一路抱上断崖,让她站直,一臂紧紧揽住她腰,一手抓住崖上垂下的藤蔓,一跃而下。

      这可是千米高山啊!

      瞬间失重的感觉简直要人命。

      栖真吓得魂飞魄荡,尖叫出声。

      她紧紧抱住风宿恒,若不是身上套着眠笼施展不开,恨不得八爪鱼一样巴住他。

      好在腰上铁箍似的,并不因高速下跌放松半分。

      风宿恒从岩壁上借力,穿过云雾,几个回荡,落到一处从半山腰伸出的平台上,松开手中藤蔓,拍了拍轻颤的怀中人,“好了,到了。”

      栖真惊魂未定,不敢松手,在他怀里气得七窍生烟。

      “你故意的!以前把我从皇崖塔上扔出去招呼都不打,现在又这样!你不能说一声嘛?坏蛋!恶劣!”

      耳边几声戏谑的笑,她恨不得上手垂他,却听风宿恒把她连着眠笼一起转过去:“看!”

      栖真就发不出声音了。

      此地没有云雾遮蔽,可以清晰见到明镜般的谷底。

      那是一片被山谷围抱的冻湖,冷凝的湖面辽阔横呈,看上去纯净得很。

      时间卡得正好,太阳正要升起。

      淡红的一轮,正中映在谷与谷之间的细缝中,在镜面般的冻湖上拉出一条极长的光带。

      太阳升得很快,越变越红,光带也越发呈放射性。当太阳终于升到超出那条谷缝的高度后,栖真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光带消失了,视野里出现两个太阳。

      一个煌煌悬挂于天,一个堂堂映照在地。

      两个殷红,遥遥相对,纯粹又震撼,感觉如鸿蒙初开。

      这样的奇景持续一刻,她正想转头说话,风宿恒在耳边提醒:“还有。”

      随着旭日升高,镜面上的倒影也开始变得浅淡,当倒影只剩一个残影时,风宿恒指着天空道:“看那里。”

      太阳四周出现一道七彩的光圈,像彩箍,将红日圈在里面。那彩箍的直径越来越长,初始还在火球外围,不过眨眼功夫,就分化出又一道光圈,放大至整个天空,两道光圈间皆覆着透亮的晕染。

      仿若天空睁开的瞳孔。

      那眼睛法相庄严,俯视人间,如梦似幻。

      风宿恒道:“这是万华空境之轮,只有这里才看得到。”

      栖真痴痴望着那天空之瞳,良久,禁不住泪眼婆娑。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老天爷都看着呢。

      白驹过隙,烈火烹油,无论改换几代,真理得以永存。人若蝼蚁,无需与无常挣命,又何不放宽心?

      爱自己、爱世间,终其一生,便是开眼。

      他们静静站着观看,直到奇景从空境谷上空彻底消失。

      “宿恒。”栖真沉浸在振聋发聩的震撼中,久久回不了神,轻声呢喃:“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人生大道不靠说,而靠悟。她明白过来,他竟是带她来此悟道的!

      风宿恒见她落泪,不再多言,也没问她悟到了什么。

      “上去吗?”

      头顶云遮雾绕,他们适才穿云而下。栖真抬头,一眼看不到云层后的崖顶:“怎么上?”

      风宿恒抓过藤蔓,拉着紧了紧,道:“下来能抱着你,上去只能背了。”

      栖真从眠笼中出来,打了个冷战,将眠笼在身上绕上几圈御寒,道:“蹲下来点。”

      风宿恒:“你得先说句,抱我。”

      栖真愕然:“什么?”

      风宿恒摊手:“你说一次口令,我只能解禁一次。你不说,我就不能碰你。”

      栖真死死瞪着他,眼睛都瞪圆了。

      太羞耻了!

      谁发明的口令?

      给我站出来!姑奶奶保证不打死你!

      风宿恒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眼里倒是多了几分期待,像等猎物自投罗网般耐心。

      栖真只好垂头,声如蚊蝇:“……抱我……”

      风宿恒咧嘴笑,心满意足一样,到底舍不得让人大窘,待她看过来时已蹲下身,等她上来。

      栖真靠到男人宽阔的背上,紧紧圈着他脖子的时候整个人又拘谨又僵硬,像在被火烧。

      风宿恒双手托住她,起身道:“圈住了,别掉下去。”

      栖真几不可查地嗯一声,主动盘着他,真地像只小八爪鱼。

      风宿恒多少有些不放心,拿粗实的草茎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才拉起藤蔓,最快速度登山而上。

      回到断崖,他解开草茎,待栖真跳下来,活像被火烧的是他,立马道:“山顶有条小溪,我去打点水。”说着从洞中取了水囊,匆匆行去,一闪身没影了。

      唉,这……

      栖真用手扇了扇滚烫的脸,在原地无措地转了两圈,才想起得先把眠笼解开,谁知手忙脚乱中把活结硬生生扯成死结。

      笨死算了。

      风宿恒回来时,就见一大团蓬松的眠笼在无助挣扎。

      他站着旁观,一面喝水一面笑。

      栖真从眠笼堆里探头,没好气道:“不帮忙,还笑?”

      “好,帮忙。”风宿恒道:“那你再说一次……”

      “……好了你走吧。”

      风宿恒笑了一路,从洞里取回包裹,见她终于从眠笼中脱身,两人回到山下,和袁博颜心汇合。行程也终于回归正途。

      经过这次空境谷之行,栖真觉得整个人放松不少,紧缚心间的枷锁松动了,让她对当下的境遇开始变得坦然,又催生出更多主动探求的欲望。

      有一日风宿恒带她去城里看了场羊咕戏。

      所谓羊咕戏,就是羊听了都会咕咕笑的戏。

      台上三个老中青粉墨登场,表演夸张,唱作俱佳,引得台下哄堂大笑,活脱脱一出戏曲版的脱口秀。

      栖真不太听得懂台上抛的梗,但也受了满堂欢笑声的影响,心情愉悦得很。

      饭后逛街,风宿恒还在跟她捋各国有哪些好看的戏码,让她有机会一定不要错过。

      栖真听得入迷,心向往之,便开了个玩笑,让风宿恒憋笑不止。

      栖真见状,嗔道:“刚认识你那会儿,瞧你对别人都和颜悦色,转头对我就天天冷脸,可严肃了!还让我一跪跪三天,我都恨死了。要不是为了小包子,我都想躲你越远越好。”

      风宿恒道:“现在呢?”

      “现在嘛……”栖真瞄他嘴角:“风宿恒,你怎么那么爱笑?你知不知道你天天笑得都超标了?”

      风宿恒于是收敛些,只在唇角留了个玩味的弧度。

      你知道什么?

      我不止对你笑,还想让你哭。

      看着她大半月将养下来越发滋润的唇色,风宿恒正人君子道:“栖真不喜欢我笑那么多?”

      栖真:“谁说的!多笑才好呢。”

      此时身后喧哗,有一群乞丐挣着吃食当街奔过,眼看要撞上来,风宿恒及时拿臂一挡,将冲撞的人拦开,示意栖真往街边走。

      “永晟城好多乞丐。”栖真见路上三五一群,衣衫褴褛,拖家带口,多少起了些恻隐心。

      她还没开口,风宿恒已将碎银依次放入乞丐面前的钵里,得众人叩谢不止。

      栖真笑道:“宿恒心善。”

      风宿恒发完银子,带她离开这块街角,表情五味陈杂,“若我是平民,栖真这句便是赞,可你知我不是,这句心善就讽刺了。”

      他立刻道:“当然,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

      确实!平民施银为心善,而皇族能做的海了去,城浮饿殍,路有冻骨,说到底,泰半是统治者无能的结果。

      当街像小老百姓一般给予施舍,又算什么事?

      难道不是伪善?

      风宿恒像是起了想说说自己的心:“小时候,贺兰太傅和常太傅常说,富国强民的重责现在是陛下担,将来就落到你们这些皇子头上。为国重者御内外,现下你们好好读书,将来好好修行,大浪淘沙,去芜存菁,总能短中取长,出个真龙天子。”

      栖真道:“你小时候读书一定很好。”

      两人一面走一面聊,风宿恒道:“谁说的?我天生资质欠佳,从小病弱,读书不行,拉弓都没力气。我是老大,却是皇子中最不得父皇待见的那个。”

      栖真怀疑自己听岔。

      资质欠佳?

      病弱?

      风宿恒?

      不由竖起耳朵听。

      风宿恒道:“十岁前我很努力,读书练武不落人后。十岁后出宫,第一次走在街上,我忽然发觉那些努力根本不接地气。皇子们被教导的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可谁出宫看过国,谁出来看过民?权臣士卿是民,贱籍花子就不是民?我们在宫里被教导太多,反而过了,认不清什么是本,什么是末。”

      啊,十岁?

      风宿恒十岁时在立志,在反思,在拼命成长。

      她十岁时在干啥?

      栖真悻悻然半天,道:“宿恒不是把大容治理得很好?”

      “谈不上。”风宿恒道:“弱冠后我谋国,拿下一个又一个城池,外人皆道辛丰厉害,可我自知单枪匹马,行的都是鬼蜮手段,多年来从未在治国一道上有所进益。严格说来,大容还是我第一个治下之邦,可我做不到像前大容一样人人怡情雅兴,路无流浪乞丐,还有太多要学。”

      栖真问:“这次回来,我确实在大容见着些乞丐,这些人是当年中过血蛊吗?”

      “对。”风宿恒道:“当年蛊灾,从锦驰镇一路至石林,中蛊的少说七八万,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四五。一家五六口,最终只活一个的比比皆是。中过蛊毒者身上留有痕迹磨灭不去,极易辨识。如今散在大容各地,成了被嫌弃的一群。我想过诸多办法,拨款发银,开设新镇,减免税赋,可仍有人拿了银,有了房,还选择流浪。很多人不明白为何他们宁当乞丐,也不愿开始新生活。”

      栖真却道:“很多人是因为别无选择才当乞丐,你给了他们选择,他们最后还是当乞丐,责任就不在你了!”

      风宿恒似乎并不认同,摇头道:“蛊毒之灾,缘起于我,当年若非我取走真正的炼魂鼎,神宫不会坍塌,蛊毒不会出来。”

      栖真见不得他一个劲把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脱口道:“你拿炼魂鼎是为找那心心念念之人,这么说,此事缘起于她,她才该负最大责任!”

      “别这么说!”风宿恒声音徒高,当街停步,脸色沉郁下来,严肃道:“怎能怪罪于她?”

      栖真被他一声镇住,愣了一下,这才回神。

      呃……她是不是太十三了?说话不过脑,没事往人家身上扯什么有的没的。

      那可是风宿恒的心肝!

      难怪他翻脸。

      栖真跟他到某处屋檐下,讪讪道:“对不起。”

      是她越界了。

      “我不懂治国这么高深的事。”对方既然带她来此站定,便是有话要说,可她趁风宿恒未开口,先一步抢白道:“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多,并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好。”

      “一个被传统和信仰统治了上百年的国家忽然易主,在短短五年内,若非上位者施政得当,是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统治一个敌国要么高压,要么怀柔,你两者都没用,而是开放大容,与其他疆域互市,一道‘五十税一’,一道‘行走令’,将官课压到极低,又派军队在大荒流筑通路,在辛丰开市集,竭力想把大容特产推广出去。这些措施给大容带来源源不断的客流,数之不尽的财富。以前是大容自闭,没得选。如今可互市、可通商,单靠海货就赚得盆满钵满。万丈城中修行者多起来,这些人全来自外地吗?我看不是吧!因为如今只要想,大容人也可修行!还有,陛下建神龙庙,亡国不灭祀,允许大容百姓保留信仰,这些年从不打压!你说大容人为何不反抗,甘愿成为顺民?那是老百姓眼界宽了,可以选了,日子比过去好了。而所有这些,陛下只用短短五年就做到!还说自己做得不够好,还说自己在治国一道上从不进益,凡尔赛吗?”

      风宿恒听她噼里啪啦一通,原本想说什么都忘了,干巴巴问:“什么是凡尔赛?”

      栖真一瞪眼:“低调地炫耀。”

      “……”

      “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执政从不用力过猛,总在背后把事步步推进,用最无痛最合理的方式将矛盾化于无形。”栖真还没完,继续道:“你做事就是这样的风格,无论对国家还是对身边人。可你明明已经交出一百二十分的答卷,回头还要自责!风宿恒,你是辛丰大皇子,又是主宰大容的王,你到底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还是不自信?”

      风宿恒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谁跟你说的这些?”

      栖真忽略他无奈的眼神,转过头去。

      比他矮一个头的好处就是不想对上他视线时,她尽管装不知道,反正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风宿恒唇角勾起弧度:“我觉得是你在凡尔赛我。”

      照平时,她不会听不出他在开玩笑,可现下就是有点小脾气上来,硬邦邦道:“我哪敢!”

      她有什么不敢?脾气上来不仅指名道姓,还一点不客气,就差把他当孙子训。

      风宿恒心里好笑,见她下意识掐合谷——这是紧张或无助时的惯常动作——知道大概适才情急,态度不好,让她误会了。

      但他不能解释。

      兴许将来她会明白。

      但不是现在。

      风宿恒辩解:“我没有不自信。”

      他不想给她这种印象。

      可栖真有些不依不饶:“是,陛下不是不自信,而是从小到大逼着自己,习世间所有可习之术,学世间所有可学之事,玩世间所有可玩之物,读世间所有可读之书,就为了找一个从出生起便要竭力守护的人,以便有朝一日找到了,能游刃有余地对她!”

      她一甩头:“没误会,我明白的!”

      风宿恒瞧着她别扭,着实有些头痛,心里浮上一百种治她的办法,可现在他能用的只有一种。

      最文明的一种。

      他好声好气地哄:“适才是我态度不好,栖真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绝对没有在你面前惺惺作态、妄自菲薄之意。唉,我没事说那么多做什么,徒惹你生气。”

      栖真一听更来气,气得眼睛都泛酸了。

      他都后悔跟她说话,好像就因他说多,才惹出后面这通。

      栖真垂首,认了的模样:“陛下言重,是我不好,口不择言。”

      她道歉得越直白,“陛下”两字叫得越诚恳,代表越是气大发。

      风宿恒肝儿一颤。

      游刃有余?

      去他的!

      无论准备多少年,只要站到她面前,他就不知“游刃有余”四个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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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是一篇没人看也必须写完的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单机写,但这个故事,我非要让它完整地存在于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