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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那时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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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见到尹又晨的那天是一个灰蒙蒙的冬日。
祖父有告诉我今天家里会来一个男孩子。
祖父也有告诉过我那个男孩子才是爸爸真正的孩子。不像我,是祖父从火车站垃圾桶那里捡到的。
祖父吩咐了佣人要仔细打扮我。
而那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裙子。以前祖父都是把我当孙子带的。
所以我在镜中看到短发的自己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时,吓了一大跳。然后就嚷着要换掉。
我讨厌粉红色的蕾丝裙,讨厌黑色的漆皮鞋。我只喜爱我的丝质睡袍,羊绒袜子和貂裘围脖。
佣人当然不肯。不过他们也拿我这个必须称呼为小姐却又因我出身分明瞧不起的孩子没办法。
所以接人的车到了时,我穿着睡袍,羊绒袜子,围着貂裘一脸不耐地站在门口等。
祖父那是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我。
我气得脸红红,却又不敢开口。只在祖父转身时狠狠剜了眼随着爸爸进来的浓眉大眼的男孩子。
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我就不用因为不愿穿裙子而挨骂。
爸爸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下来,看了眼我后露出笑容,揉了揉我的短发,牵过我的手。
他对我说,来,小珈,这是尹又晨,应该算是你的哥哥。
我抿紧嘴不吭声。
脸上因生气而涌起的潮红还没退,所以爸爸以为我是害羞。于是转过来望着那个瘦高个男孩子,说,又晨,这是艾少珈。她一直在这里住,以后你要和她和平相处。
那少年冷冷瞥了我一眼,然后微微抬头冲爸爸道,她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还没等爸爸说什么,我便死命瞪他,我是女孩子,怎么样,不服气?
爸爸失笑,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小珈呵,女孩子说话要和气友善。不然以后怎么跟别人交朋友?
他口气是平淡的,但里面隐隐含着的严厉我却感受到了。
祖父对我说有个是爸爸亲生孩子的少年要来尹家了的表情,瞬时浮上我心头。
我立刻知道是自己不自量力了。
我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于是我立刻笑了,拉住爸爸的手撒娇道,还不是小珈想爸爸了。小珈知道错了。
说罢我扭头,冲少年甜甜笑,又晨哥哥你好。
少年脸上立刻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看到爸爸笑,我才不理他。转头跑了几步跟上祖父去。
其实我知道,虽然家里人都对我很好很关心,但真正疼我的人,还是祖父。
毕竟我是他捡回来的。
尹又晨来的第一天晚上便下雪了。
第二天一早我赤着脚站在窗前看雪。看到他和爸爸还有其他佣人们在庭院里玩打雪仗玩得欢快,我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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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高中前我都是在祖父安排下的老师那里学习的。
而尹又晨不一样。听说他在本地著名的私立学校就读,而且成绩优异。
我一直不知道学校长什么样。看到尹又晨每日回来呼朋引伴的自在和骄傲,我便生气。
于是我央着祖父和爸爸让我上学。
爸爸倒是很支持,觉得我长大了便应该有自己的圈子,不能一直像养金丝雀似地让我一辈子呆在尹宅里。而祖父却不同意。他想让我就这么单纯地毫不复杂地过一辈子。奋斗什么的,都是男人的事。
我却在尹宅里呆腻了。并且存着想和尹又晨比比看的心思。
祖父被我缠不过,只好答应。
于是在十六岁那年,我成功进入了和尹又晨同样的那所学校。并且是同一个班。
第一天去上课时坐和尹又晨同样的车去学校,我知道他郁闷了一路。
那时他已经在尹宅里住了有三年多。他多多少少从多嘴的佣人那里知道我是捡来的野孩子。所以也瞧不起我。
我才不在乎。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还是很懂狐假虎威的道理的。从下车到进校,我都与他走在一起。无论他走得多快,我都微笑跟上,然后一路上回应各式各样好奇的目光。
班导因为祖父和爸爸的关系,待我和尹又晨一视同仁。只是她也疑惑,为什么都是尹家出来的,我却姓艾。我只是笑笑说我随母姓。真正的信口胡诌。
尹又晨曾说我不像女人。
而也就是这一点,让我在上学第一天就成功吸引了班花的注意。
我不用装得多帅多酷,只要比尹又晨稍微帅一点酷一点就够了。
当班花托着腮盯着我的脸说少珈你侧脸真的很帅很man很性感时,我仰头大笑。
那是自然,我从小被像男孩子般教养长大,虽说个头不高,但那中性化的打扮一上身,再加上我温柔有加的笑容,绝对的要比成天板着脸像别人欠了几百万似的尹又晨要容易接近多了。
身为女孩子的我在第一天就成功征服女性同胞,那征服男性同胞还会远吗?
我笑完后仿佛挑衅般冲尹又晨看过去,轻一挑眉。果然,他的脸色更黑了。
我抿紧嘴笑,这是自那场雪仗后我有了扬眉吐气的感受。
而对于学习,我也不笨,况且那么多年是一对一的教学,效果要好太多。而且也发现尹又晨所谓的品学兼优,无非也是因为他比其他人都好那么一点点。所以,只要我比他好那么一点点,我就不仅仅是品学兼优可以形容的了。
我心中算盘倒是打得满满。不过执行起来却不那么得心应手。似乎每次考试总分他都能比我多上几分,因而每次我看着成绩排行榜我就咬牙。然后再暗暗赌咒下次一定要比他考得好。
不过也就因为如此接近,我们两人总是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他在左我在右,互不搭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考大学。
尹又晨的志愿时爸爸填的。他不愿意告诉我。而我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了,依样画葫芦地给自己填上。
所以当尹又晨看到佣人手中递过来的两张一模一样却有着不同姓名的录取通知书时,几乎要抓狂暴走。我则仰天长笑。
而下一刻就是他扑上来把我狠揍一顿。
那时他已经一百八十公分多了,而我刚刚一百六十公分。他已经六十多公斤,而我才过四十五。他一步有我两步大,一只拳头有我两只大,我跑都来不及。
被他摁在地上狠捶一顿后我哇哇大哭,无限委屈。
可惜那家伙完全不怜香惜玉,揍完就走人了。
我气得浑身抽搐,倒在地下再也起不来。
醒来时四周白茫茫一片。我怕得要死,惊坐起来。然后四周立刻一片惊呼声。
爸爸先倾身过来,关切问我怎么样了。
我摸摸头,觉得还在就回答了声好。爸爸听了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叫我张口结舌。
紧接着医生护士,拿听诊器和手指在我身上戳三捣四,折腾了半天才慢悠悠说了句没事了再多休息休息就好。
祖父这才过来,眼光慈爱地看着我说,小珈,你吓坏爷爷了。
我听得心口一酸,哗得眼泪就下来了。抱着祖父的脖子不松手,只嗷嗷地哭。
祖父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良久,等我松开了,才一转眼怒目横视,臭小子,还不过来道歉。
我这才看到立在门边神色窘迫尴尬的高大青年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小声说,对不起。
我一愣之下差点喷笑出来,硬是练了很久内功才克制住,然后慢悠悠斯文地说,没关系的又晨哥,大不了等我好了你让我揍回来好了。
青年黑乌乌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我毫不怯弱地瞪回去,还带着笑。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幽幽地用近乎鼻音的音量说,你要是想揍就揍回来好了。
爸爸和祖父听得分明,哈哈大笑。
他们勒令尹又晨看护我。等着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终于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出声。青年的脸黑了又黑,简直可以和锅底媲美。
等我笑声收了后他咬牙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我哪里会知道你有先天性心脏病受不得刺激。
我笑着摇头晃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青年愣住,怔了半晌说,敢情是我打出来的?
我笑,眨眨眼,也许,也许。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动手,说不定我除了先天性心脏病还有其他先天病像血友病啊白血病啊什么的,一打都出来了。
青年又怔了几秒,之后反应过来我是打趣他,恨恨咬牙,没有人敢这么咒自己,艾少珈,你就是个祸害。
我无所谓地笑。
纵是他这么说,他还得听从爸爸和祖父的安排每三个小时给我削苹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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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开学前几个星期我才去剪了头发。
同尹又晨念私校时拼命地想赛过他,所以也没时间打理头发。三年间一头清新短发成了长发,毛毛躁躁地令人烦郁。
而那发型师也聒噪,拿着我的头发说了很多很多话,无非是劝我拉直或者烫卷,说女孩子留一头长发实在是不容易剪了可惜。
我实在不耐烦与他纠缠,最后只得说你看着办吧便闭上眼。
等我睁开眼看到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时骇了一跳。要不是熟悉的眼睛嘴巴还在那张过于女孩子气的脸上,我便不会以为那是自己。
大大地发卷松松款款地搭在肩上,齐平的刘海遮住额头眉毛,衬得脸出奇得白皙削瘦。黑乌乌的眼睛倒大,却完全是因为惊吓过度所致。
更可恶的是那该死的发型师竟还喜滋滋地站在旁边,似乎在等着我的赞扬。
就在我转眼要发怒破口大骂的时候,我听到不远处传来某个熟悉声音。
我顿时闭嘴,扯下围布跳下椅子后瓮声瓮气地冲发型师僵笑,很不错很不错,我付钱吧。
发型师呵呵笑,殷勤地领我去前面柜台。
经过正同一个漂亮女孩儿说话的高大青年身旁时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谁想到这厮会好死不死地出现在这儿。竟还是陪一个女生来剪头发。
经过时我听到那女生声音娇娆地问他,又晨你觉得我弄哪种发型会好看?
那厮对着女生就不同于对我那般凶神恶煞,声音温柔沉稳。
小蕾的脸型很漂亮,做什么发型都会好看。
我恶。顿时健步如飞。
啊啊又晨你觉得我烫那个女生那种陶瓷烫会好看么?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手支起来挡着脸,飞也似地奔到前台甩下钱,飞也似地就要推门而逃。
要是我这副形象被那厮看到还有好果子吃?他少不了嘴头上要刻薄嘲笑我几句。我才不受这气。等下出去另外找个店重新剪过才好。
只是在我手搭上门把的时候,背上的包被冷不丁往后一拽。我被拽了个趔趄,一怒回头张口便骂,找死啊你。
果然。对上那张充溢着戏谑表情的脸。
他竟似乎在笑,眼光上上下下地看了几番,道,没看出来艾少珈,你竟然来弄头发。
我一窘,怒火三丈。
你管我,这是我的脑袋,我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尹又晨碰了个钉子,脸色黑下来。
见他有生气预兆我一下子高兴起来,于是更加挺胸收腹,从他手里恶狠狠抢过包,轻蔑地瞟了眼正好奇望过来的漂亮女生,讽刺道,你就好好陪着你的小美人吧,本小姐先走一步。
说罢扬长而去。
走在街上的时候便注意到有路人侧目。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果然是这头发的缘故。于是更加急着找店全剪了才好。
经过有落地橱窗的店时我下意识朝玻璃里看了一眼,停下脚步。
宽松的休闲白色T恤配嘻哈风的艳丽垮裤,顶着一头卷发的我其实也并不是全然难看的。
甚至还有点落拓的好看。
原来自己留长发是这种感觉。
我对着玻璃里的自己咧了咧嘴。
既然这样子的自己我也很喜欢,所以我干嘛怕被尹又晨嘲笑而再去修理头发呢?
我哼笑了一声,转过头背着包包兴高采烈地去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