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已熟》黄碧玉

15、十五朵樱花

　　“姐姐，请问嘉安在吗？”
　　齐樱端详她两秒，是昨天下午遇见的那个可爱女孩，她今天穿了粉白色运动款厚外套，这么冷的天气下身还是裙装搭老爹鞋，青春洋溢。
　　“刚刚出去了。”
　　大部队出发去了度假村，这么冷的天，热热闹闹泡温泉最好不过。车开出镇牌坊口了，万桐说忘记自己关没关房间取暖器了，齐樱只好折返回来将家里上上下下检擦一遍。再出门，就遇到这女孩要敲门。
　　“姐姐，那我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
　　她语气可怜，齐樱心有不忍，道：“别等了，两三天之后才回来呢。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
　　“哦……这样……”
　　女孩子垂丧着头，还是站着没走。
　　齐樱关好门，已经走出去两步了，终归不忍，退回来。
　　“你是庄月？”
　　庄月眼睛一亮，惊喜道：“姐姐你知道我？嘉安提起我了吗？”
　　齐樱说：“说了一点，但很有限。追着他跑，很辛苦吧？”
　　庄月眼眶立马红了，双手交握着，绞得手指泛白。
　　“不，不辛苦！”她斩钉截铁道：“只要嘉安眼里能够看到我，他一定会喜欢我的！”明明每个人都那么喜欢我，她心道。
　　齐樱不自觉皱了眉，想起昨晚火锅吃完小酌之后尚嘉安说起庄月的神情，满是不耐烦和隐忍。
　　收拾完，长辈都去洗漱了，他们三个在院子里就着齐女士生的炭炉烤吃火锅剩下的牛肉和五花肉，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温在瓷壶的米酒。
　　在五花肉滋滋冒油卷起身体的声音里，万桐八卦地问：“尚嘉安，听说你秦州的女友追来古镇啦？”
　　尚嘉安木着脸瞟一眼齐樱，齐樱夹过一片焦香的五花肉包一片紫苏再放在生菜里，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只说下午你遇到了女同学，不知道同你失恋有没有关系。”
　　万桐点头：“对，我姐让我安慰你来着。”
　　齐樱额前两条黑线，万桐桐这直肠子。
　　尚嘉安慢悠悠将牛肉翻个面，才道：“不算女朋友。”
　　齐樱和万桐同时发出一声疑惑的“啊”。
　　不愧是一起长大，这瞪眼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叫庄月，今年大二。从一入学就，追我，搞得满世界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她，但是她说她不是容易放弃的人，而且请我不要当众拒绝她，给她留点面子。”
　　“她好像人缘很好，学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总是会接受她的，早晚的事情。但是眼看我今年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是没有接受她，身边的人从看好戏变成指责我。她哭了，有人来叫我去安慰她；她心情不好，有人来叫我去陪她；她考试考砸了，有人来叫我去给她补习。莫名其妙地，她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负责。”
　　“研究生考试前一天，她说要请我吃饭给我加油，我没去。后来听说她在餐厅等了我一整晚，回家差点遇到坏人被欺负。”
　　“第二天一早，我刚出小区就被她几个朋友抓着要给她一个说法，推搡间，我被推到地上，伤到了右手。”
　　“去医院，手腕脱臼了。所以，第一天考试的专业课，我没去考。”
　　尚嘉安说起这件事的语气十分平静，象一个旁观者在讲述。
　　万桐听完发出一声感叹：“雾草……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没有考上？”
　　尚嘉安把烤好的肉用碟子装好，钳子夹起青菜来回擦拭铁网，见干净了，把剩下的五花肉一片一片舒展地放上去。
　　齐樱见他像锯了嘴的葫芦，替他感到憋闷。包好一菜叶子的肉递给他。
　　“你不知道解释啊！”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尚嘉安大一下学期一开学就决定转专业，但他计算机专业成绩好，本专业的教授不肯放人，考虑到计算机在生物工程里也有应用，他便两边学位一起学。即使他智商高、学习有方法，双学位学起来也并不轻松，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每天沉默地穿梭在课室、图书馆、实验室，加上他不住校，除了打篮球的时候，几年下来几乎和同学没有什么交集。他虽然长得帅，但是面孔实在冷，又独来独往，身上一股让人敬而远之的味道，人缘着实不怎么样。关于默认了庄月是他女朋友这个消息，他直到一年之后的大四才知道。当时他想，反正自己很快要毕业了，不用去理睬。
　　齐樱端起小酒杯跟尚嘉安轻轻一碰，万桐也紧跟上来。
　　“我明白。你们记得我高中突然从青湖转回镇上念书吧？那时候，学校都传，我是个哑巴，离谱吧？”
　　“……离了个大谱啊！”万桐喊道。
　　“有一次我离校晚，出门遇到我们年级几个男生和隔壁学校几个男生在争执之前一场篮球赛的输赢，彼此都认为对方犯了规，下手黑，没说两句打起来了。我本来都走开了，又担心青春期男生下手没有轻重，就去保安室叫了保安来阻止。后来，全校都传，隔壁的混混学生和我们学校篮球队的人为了我打架。连一些老师寻到机会了都会教育我两句。我觉得太无趣了，就跟我妈说我要回来念书，还是古镇清净。”
　　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这下变成尚嘉安举酒杯跟齐樱碰了。万桐不乐意道：“你们俩怎么回事，碰杯老是忘记小老弟！”
　　齐樱笑。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你那天说你失恋怎么回事？”
　　尚嘉安顿住，心里像一团散乱无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
　　“为了找借口抽烟。”什么烂借口，尚嘉安心里骂自己。
　　齐樱不在意，笑道：“知道啦，口是心非，你是想安慰我吧？姐姐心领了！”
　　万桐是懂抓重点的，问道：“烟，你们俩抽烟？也不带我？”
　　齐樱捂住万桐的嘴，咬牙道：“想死吗？想让齐女士听到吗？”
　　万桐眼神向尚嘉安求救，尚嘉安脸部线条柔和，大手伸过去握着齐樱的手腕道：“大过年的，饶了他吧！”
　　万桐赶紧点头。齐樱松开他的嘴。
　　随即，尚嘉安松开齐樱的手腕，松松攥成拳，放进外套口袋，没再拿出来过。

　　来泡温泉是程有回提议的，齐女士觉得太贵了，不愿意去。
　　程叔说程有回能刷脸卡，能打折，不趁他这张脸在这里去用一用，太浪费了。
　　程有回笑着点头，心里明白，是自家小叔见心上人的至亲都在，想要找机会多亲近。
　　等齐樱打车到了度假村才知道一行人开好房间放好行李出去找一家地道农家菜去了，齐樱只好又去农庄。
　　到了农庄一看，拙朴自然，别有生气。齐女士他们在围着程叔看他握笔速写，程有回带着尚嘉安和万桐在研究钓虾钓鱼。
　　齐樱走过去，轻轻拽着尚嘉安的袖子到一边，开门见山道：“我回去遇到庄月来找你。”
　　“她怎么知道我们家？”尚嘉安拧眉问道。
　　齐樱耸耸肩，又道：“我可能说了不太好听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齐樱见庄月还是那么自说自话。如果不是前一晚听了尚嘉安说考研失败的来龙去脉，看着庄月这样的表情和语气，她也绝对不忍让她失望的，可能就会告诉她尚嘉安来了度假村。
　　但是，齐樱正色对庄月讲：“可是庄月，你想过吗？尚嘉安可能因为你很辛苦。因为成全你的面子，你的执念，他任由身边的同学指鹿为马，任由你打扰他的生活。甚至，因为你，影响他考研究生。你知道吗？尚嘉安就连过春节都没停止备考，早上六点起床，晚上睡前两个小时。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会不知道考研对他多重要吗？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会任由所有人误会他吗？所以，你到底是真的在喜欢他，还是单纯地不服气他没有回应你？”
　　尚嘉安听了齐樱的话，一双眼睛盯着齐樱真诚地道：“谢谢你，齐樱。”
　　谢谢你为我讲话，从前到现在。
　　一双总是漠然的眼睛突然倾泻出清亮而浓稠的依赖，尚嘉安不自知。
　　齐樱看他像小狗亲昵地望着主人，好笑道：“行啊你，胆子大了，姐姐也不喊了！”但并不真的上心，讲完就去帮万桐收虾去了。
　　程有回已经知道尚嘉安是齐樱另一个弟弟，但是他直觉尚嘉安和万桐不一样。他私底下问了一句小叔，齐樱的丈夫怎么没有跟着回来。小叔只道，那不是他们能去问的事情。
　　春节总是不能少了打麻将的，度假村什么都有，下午齐樱陪着两位女士打麻将。万城麻将打得臭极了，被齐心兰剥夺了上桌资格，换了程叔来。于是万城只好跟程有回、万桐和尚嘉安去打桌球。
　　程叔屡次给下游的齐女士喂牌，齐心兰又是常年浸淫在麻将桌的，齐樱一下午麻将打得稀碎，面如菜色，整个人绝望极了。
　　但齐樱是一个越战越勇的性子，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赢一次。只见她全神贯注在桌面出了的牌，看着自己的，算着还有哪些牌没出，试图一举逆风翻盘。
　　“乖宝。”
　　“齐女士等一下，别催我，马上！”齐樱以为齐女士催她出牌。
　　“邵平怎么一个电话也不见打来？”齐女士突然地问。
　　齐樱脸色大变，一双手都僵住。她抬眼看齐女士，她面色和缓地在看自己的牌面。她慌张地看看齐心兰，齐心兰轻轻摇头。
　　艰难地丢出一张牌，齐樱张嘴：“妈妈……”甚至忘了摸牌。
　　程叔很快跟上牌，将齐樱望摸的牌捡给她，再摸自己的牌。
　　齐樱脑子一片空白。
　　“哇，我胡啦！”
　　齐女士把牌一推，兴高采烈地喊出来，打断齐樱的思绪。
　　齐心兰和程叔都探头过去看齐女士的牌，推演这圈儿麻将自己不该出哪张牌。
　　齐女士笑眯眯地对齐樱伸出手，轻快地道：“乖宝，快拿来！”
　　齐樱把仅剩的筹码给了齐女士，齐女士又向齐心兰和程叔要了一整把筹码。
　　齐女士捧过去给齐樱。放在她面前空空的筹码抽屉里，从身后轻轻拥住齐樱道：“没关系，乖宝，妈妈支持你。别丧气，下午时间还长着呢，你总能嬴一局的。妈妈相信你。”
　　然后齐女士站起来，轻盈地走回座位，笑着道：“再来吧？”
　　齐樱狠狠逼退眼里的泪，却不敢抬头看齐女士，也不敢眨眼，怕一不小心就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