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山重耳

9、第 9 章

　　他们在临近小区的时候还看见了一个很意外的人，走几步就往楼上打量着，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
　　“他怎么在这儿？”江峰问。
　　“不知道。”姜丰首先回答问题，然后反应过来又回问，“你认识他？”
　　“比较有名的传记师我们都调查了。”江峰说，“不过这个李真吉，他的有名和你不一样。”
　　他的话断在这儿，姜丰也听懂了，李真吉有个好爸爸，还有一颗放荡不羁的心：“谢谢你的夸奖。”
　　不过他也的确怀疑李真吉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省城可是个只剩下经济发达其他什么也不精通的城市，这位少爷喜欢的好茶都是其他城市运来的，照他的性格应该是白天黑夜不停飞去茶园的。
　　也不怪姜丰多疑，现在处于多方追杀的境地，还能在自家小区门口遇见个有点关联但不应该出现的人，要不想想背后的原因，那不是乐观，是傻叉。
　　再转个弯往前行200多米就能看见小区大门，但右转通道被直行的车占满，红灯还剩68秒，江峰好素质地拉了手刹默默等待，一边没忘向右边心事重重的人再打探：“你的仇家？”
　　姜丰笑了一声，偏过头看李真吉一步三抬头，像是楼上挂了个人似的，踩着人行道的外围慢吞吞地走，渐渐地转过弯往他住的小区方向去了，他回过头看江峰：“也不是看见一个人就得是我仇家。算同行吧，我和他。”
　　红灯转绿，江峰点点头，转了弯很快追上了李真吉，在超过他的那一瞬间，他进了姜丰小区门口的一家茶叶店。
　　“安源茶。”江峰读出店名，“很好吗？”
　　“贵。”姜丰只有一个字的评价。
　　“你还有觉得贵的东西？”
　　“我又不是暴发户。”
　　江峰感觉这句回答的语气有点急促，以为人生气了，老实闭嘴。
　　姜丰倒没因为这句话生气，只是看着车子正在接近小区南门，又开始好奇那个雨天这个人是怎么开着车过的门禁，所以匆匆结束话题。
　　谁知车子在门口缓慢地停了下来，江峰按下车窗，利落地报出了姜丰家的住址，然后按下了副驾驶这侧的车窗，一脸疑惑的姜丰看了他一眼后扭过头正好和满脸笑容的保安对上了眼。
　　然后他们顺利地开进了小区。
　　“刷我的脸啊？”姜丰反应了过来，“我以为你早就黑进了门禁系统。”
　　江峰不认同地否定他：“我们有纪律。”
　　“上次也是这样？”。
　　“是。”
　　“亏我想了很久你是怎么过的门禁。白思考了。“姜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记写多了，也开始爱想象，老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化，他握拳轻锤了两下自己的前额，放松这几天紧绷的眉头。
　　江峰稳稳当当地又停在了姜丰车屁股那，熄了火也下了车。
　　姜丰刚想着还挺负责，知道送进门，就听见江峰在按亮电梯按钮后说：“就送到这儿了，早点休息。”
　　没得到回答，又继续说：“我车牌号不在你们小区登记册里，停久了要交钱。”他朝车子的方向看了眼。
　　姜丰知道这是在暗示自己在物业那加个车牌号，但也没直接答应，径直走进了电梯里，只应了句：“行。”
　　等电梯门关上，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小声骂了句：“抠死你。”
　　浑然忘了刚刚才吃完江峰请客的晚饭，他对着镜子将领带整理好，一边嘟囔着：“一点也不像暴发户。”一边走进了家门。
　　阳台上已经铺满了落日的余晖，看起来金灿灿暖烘烘，他将西装和领带解开，背靠上了阳台的栏杆，春风拂过他背着的头发，有种硬邦邦的拉扯感。不知过去了多久，路灯接替太阳接管这个城市，暖洋洋的风就变成了凉意的露，围绕着他的耳朵、指尖倾诉着夜晚的到来。
　　背部和小腿都有点僵硬，他稍微抻了下身体，缓解疲劳的肌肉，转过身去拿阳台几案上被他刻意忽略的手机，里面有数条集中在傍晚发来的未读信息，他上下滑动了下，没看到特别感兴趣的，点进了置顶的聊天框，还停留在自己发过去的“光荣负伤”的照片，往上看全是自己的絮叨，他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又给对方发：“老师，今天来了几个人要跟我合作，他们灭APC,我找您离开的真相。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
　　他在发过去的一瞬间，一如往常地看到了红色的感叹号和那句“对方无法接收消息”的提醒，然后按了撤回。
　　他担心自己的手机哪一天会被监控泄露消息，于是换了措辞重新发：“老师，我很快就能知道您最后一个故事了。”
　　姜丰深呼吸了一口气，夜间的凉意几乎使他的喉咙发紧，又打开手机回了很多工作消息，在其中约了一个传记工作安排在了第二天的下午。
　　他也不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态，在寻找老师死亡真相的路上独自走了五年，早就习惯了对着陈林已经注销的微信号发一些隐瞒真实意思的句子，从没想过会从天而降几个人，告诉他：我们也在走这条路，只是路太黑了，我们一开始没能看见彼此。现在天亮了。
　　客厅的落地灯已经自动打开了，暖光中的沙发上铺盖的毛绒毯子显得很温柔，让他想起老师爱穿的那件蓝色的衬衫外套着的米色的毛衣。
　　他走进人造光的中央，竟然也感受到了一点类似于太阳带来的温暖。
　　他想到，天不是突然亮的，是黑夜里行走的人越来越多，被人叫亮的。
　　握在手心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下，锁屏的页面跳出来了阿景的消息：“和明天的传记人联系了，下午三点半，清溪疗养院，龚。”
　　清溪疗养院，陈林就死在一墙之隔的清溪临终关怀院。
　　阿景也意识到了这个地点的特殊，又发来一条：“龚已经动不了了，只能在疗养院作传。”
　　他回了一句：“好。”而后打开了客厅的大灯，窗外的光变成了夜景里星星点点的点缀，像电子传记信息库里常亮的传记。
　　他在这种光里瘫在了沙发上，任由穿堂风将窗帘吹得鼓动飞扬，手机被锁屏又按亮，找到了物业的微信后，那串车牌号还是犹豫着没有发出去。
　　姜丰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扣上了西装扣，系好了领带，又坐上了下行的电梯，他想去外面踩踩泥土，好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触感。
　　凉意沁人的晚风中，绕着花坛小道走了几圈后，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南门。
　　保安的笑脸在见到他时展开，轻轻地点头示意友好。
　　姜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回了个笑，穿过小门后的一瞬间又折返回了保安亭，说：“我登记下车牌号。”
　　他报出江峰的车牌号，登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只不过在临时和永久权限里，选了个“六个月”，一个不长不短的日期，符合在陈林去世前，姜丰最喜欢的行事风格-中庸。
　　本想登记完往回走，但明明发一条微信就能解决的事，还特意专门跑了一趟，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重视了？
　　姜丰还是走出了南门。
　　再一次意外地碰见了恰好出门的李真吉。
　　姜丰抬腕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李真吉不会真在安源茶里面品茶吧？
　　他走上去假装偶遇，然后看着李真吉出了店门后又恢复成了那种一步三抬头的走路姿势，他也好奇地朝楼上看，什么特殊的都没有看到。
　　“姜主任。”李真吉走到他面前还踉跄了下，稍微稳住身形后，打了个招呼。
　　“李主任，怎么？您来这公出？”
　　李真吉尴尬地笑了笑，又抬头看楼上，而后往人行道外侧移了几步。
　　姜丰没说话，但是用脸问了句：“？”
　　“我怕有人跳楼。”李真吉指指楼上，“别砸死我了。”他看着姜丰脸上的疑问越来越大，又说，“现在是没有，但说不准下一秒就有人跳了。我特怕这个。”
　　姜丰思索了几秒，不理解但尊重：“行。”
　　李真吉的表情逐渐难崩，四周望了望才左顾右盼上看下探地告别。
　　姜丰站在门口品了下那几句话，也抬头去看楼上，反应过来太过疑神疑鬼后挺直了腰身，回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