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山重耳

2、第 2 章

　　可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姜丰此次负伤反而还增添了在传记圈的知名度。他为老师维持的传记信息库的生意也日益红火。
　　几乎到了一字千金，一面难求的程度。
　　阿景对此表示：受伤可以再来一次。
　　此话得了姜丰的一脚，他逐一关闭面前的三台电脑，眨着眼睛挤出朦胧的眼泪，捏着自己酸痛的太阳穴，终于放松地后靠在了椅背上：“郑的入库了吗？”
　　“今早入了。”阿景夸张地揉着自己被踢到的屁股，歪歪扭扭地挪到姜丰旁边的躺椅上摇着，“我就不懂你了，咱背靠你老师这棵大树好乘凉，还这么拼命干嘛？”他闭着眼一脸享受，驳回了自己刚入门的那句玩笑话，“还是好好活着吧，别有钱没命花。”
　　姜丰站起来撑撑懒腰：“因为不想别人以为我也是借着传记师的名字写小说的。”
　　阿景笑着半睁开眼：“我也不敢相信你是写传记的，你太年轻了。”
　　“所以还是像个写小说的。”姜丰认理地瘪嘴，想到了在密林的那个男人。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扭伤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没问那人的名字，送锦旗都不知道往哪儿送。
　　他回头看阿景：“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下那个人，我要是跟你描述下那辆车，你能找到是哪里的吗？”
　　阿景知道指的是谁：“他跟你交流顺畅吗？”
　　“顺畅吧，顺畅。”姜丰回答。
　　“那我知道了。”阿景撑着坐起来，神秘兮兮地说，“他是中国的。”
　　姜丰无语。
　　阿景站起来，把手一抱：“好歹锁定了在中国啊，你想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你一个一个找得找到什么时候？”
　　“那我谢谢你了。”姜丰拿起自己的马甲往外走。
　　身后阿景的笑声一阵阵传来，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又笑到前仰后合了。
　　早知道，就问个名字了，好过什么也不知道大海捞针。
　　姜丰的传记采访排到了月底，半个月写了七本传记，这些约上的都是对钱不感兴趣的，光是出生都被要求用上四五个成语，事业更是要跟世界和平扯上关系，家族关系不得不先手绘了族谱图。按字算钱的时候根本没有瞄上一眼数字直接签了字。
　　有钱真好啊，姜丰很感叹。不像他赚得多投入的也多，这座传记信息库，全靠他的资金维持，这几位大佬的青睐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但等风声过去，他‘名师之徒’的名号也不怎么值钱，又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更何况还有那群人虎视眈眈。
　　想到那些人他就头疼，穿上马甲出大楼时，先左右探看了下才敢迈出大门，所里的司机张地瞧见他勾着腰客气地笑笑喊了句“姜主任”，他也点了点头。
　　一八年刚来所里的时候，他时常分不清司机张地和他的双胞胎哥哥张天，张天就在隔壁大楼某一层里当经理，所以两人经常同时出现。上了一个月，他才知道老弯着腰那个是弟弟，挺着个背的那个是哥哥。
　　他回头看，张地正在一脸和气地给所里的保安李志强派烟，两人乐呵呵地完全看不出来昨天还脸红脖子粗谁也瞧不上谁。
　　他将这些杂事抛在脑后，特意走了一段距离后到路边扫了辆共享电动车，上次回来后就发现自己停在车库的汽车被动了手脚，与其修理后继续被破坏，不如就搁置了和他们耗一耗。
　　骑在非机动车道上，身边的树木向后隐去，姜丰的心情罕见地放晴，想着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每天上下班微风拂过脸庞了花个半小时的时间欣赏美景。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转瞬之间，乌云团聚，压在了他的头上，阵阵暴雨倾盆而下。共享电动车自带的头盔，挡风罩被谁扭坏了，雨水全都扎进他的下眼睫里，抹去后也就半秒的清明。
　　西装马甲被浸湿了紧紧包裹在身上，龙头几乎握不稳，在路上左右摇摆着，离他到家还有十几分钟的距离。
　　姜丰骂了一句，那雨水就下到了他的嘴里，没什么味道又被吐了出来。他恼怒地停车落锁，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到了沿路商店的屋檐下。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黄色格子短袖的中年男人凑了过来，湿淋淋地往下淋水，蓝黑色的裤腿下形成了一摊小水洼，姜丰歪着身子往那水洼里瞅，看不太清，但看到眼前这人就足以明白自己现在有多窘迫了。
　　那人看见他的动作，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大咧咧地在衣袖里拧出了一股水，砸得那水洼溅到姜丰本就无法挽救的皮鞋上。
　　又从湿成一团的兜里掏出了包像棉花一样的烟，叼在嘴里奇迹般地点燃了，烧燃的烟灰被他特意点在姜丰的裤腿下，很快浸成了黑色，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姜丰，狠吸了一口很快熄灭的烟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这些穿西装的，还骑电动车啊？”他大手一挥准确地指到了姜丰停在路边的那辆共享电动车。
　　姜丰蹙紧眉头，没回答。
　　那人撇着嘴点点头，随手将半支烟扔在地上，板鞋在水洼里跺了姜丰一腿的泥点，冲进雨里，解锁了刚指着的那辆车骑走了。
　　“姜主任。”
　　又有人凑上来，叫了声。
　　他回头，是李志强。
　　“他老往所里闹事，看见咱所里人就犯病。”李志强眼睛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一脸鄙夷，回过头来看着姜丰又陪着笑，提起了自己手里的袋子，“我来买点面包。”
　　姜丰一看，自己正好在所里办了购物卡的蛋糕店门口躲雨，一想完了，平日里都装扮得光鲜亮丽地才来买点酸奶，今天淋成落汤鸡也不知道店员们认没认出来。
　　刚想完，店门就从里面被拉开，店长招呼了句：“诶？姜主任，刚刚还没认出来您，来店里坐吧。”
　　姜丰摆摆手，偏过脸把自己耷拉的头发抚到脑后去，嘴里说着：“不了不了”然后赶紧转移话题。
　　“去我们所里闹什么？”
　　李志强也回头朝店主摇摇头，等人回了店，才说：“还不是因为没钱还想写传记。他那人，不是我刻薄啊，姜主任，他那样有什么写传记的必要？没有。”
　　姜丰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们拒绝的顾客也算不少了。
　　“就是那个黄琦，五十多岁，女儿有毛病的那个。”李志强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讲其实脑子有病的是他自己，他女儿不结婚，他就送到精神病院去了，本来好好的，现在接回来真犯病了。”他说到这儿咂吧了下嘴，“别往外说啊，姜主任，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讲的，其他人我都不讲。”
　　姜丰点点头，又把头发往后捋捋：“我不会说的。”
　　李志强放心了，黝黑的手撑起旁边的雨伞：“那姜主任，我先走了啊，家里有人。”他左右看看，状似犹豫，“要不我送您回家吧，这老大雨的。”
　　姜丰拿出手机摆了下：“不用了，我打车。”
　　话音刚落，那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就已经撑着大步走到了街道上，只露出了李志强两只长短不一的腿在雨里踢踢踏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