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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领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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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
漆木门三声响，门里传来沉闷暗哑的声音，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陆晋泽推门而入，狭小的办公室只有几只椅子和一张桌子。屋里没开灯，半掩着的窗帘将透进屋子里的光遮住一半，晦暗的光线让陆晋泽眯了眯眼睛。
坐在桌前的老人佝偻着上半身，头发花白，握笔的右手骨瘦如柴，皮肤像枯木一样粗糙，陆晋泽有些诧异，他以为江副院长是个中年人，可眼前的人看起来甚至过了耄耋之年。
“坐吧。”老人没有抬头，行云流水的在纸上写了一堆陆晋泽看不清的乱码。
陆晋泽应了一声，拉开桌子旁的椅子坐在老人对面。
老人依旧埋头写字，陆晋泽有些诧异他是怎么看清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的，明明屋子里这么暗，陆晋泽想看清墙上贴的表扬旗都困难，老人却连眼镜都没戴。
来之前护工小李告诉他江副院长很好说话，是个眼尾有笑纹的女士，可眼前的人从他进屋起便只说了一句话，而且比起女性，这人的身型更像是个男人。
陆晋泽知道用外貌揣测别人的性别很没有礼貌，他堪堪打住思绪，犹豫着要如何开口。
“你是要领养男孩还是女孩，年龄大概多少？”不过片刻，老人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屋子里响起。
陆晋泽怔了怔，连忙回道：“男孩女孩都无所谓的，年纪的话小一点最好，当然要是已经懂事了也没关系……”
“孩子不是玩具，怎么能说无所谓。”老人声音虽沙哑苍老，但底气颇硬，每个字都很清晰。
陆晋泽是真的无所谓，他想说。孩子的性别本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只想找一个能和他互相陪伴的小生命，慢慢抚养他长大，虽说初心是有些随意，可自从心里有了这个打算，他就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他想和老人解释，可还没等他开口，老人就踉跄着站起身，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每个孩子都是他们父母的亲骨肉，可无论是迫于无奈还是故意为之，抛弃孩子都是很可恶的事情……”
“他们有些心智不成熟，有些却知道自己身处何境，他们尽量讨好别人，不犯错误，只希望自己能被领养……而不是希望有个家。”老人枯朽的右手轻捶了下红木桌，牵得陆晋泽心脏也跟着一颤。
“你今天回去吧，之后别再来了。”
老人语毕，身体重重地砸在座位上，明明刚刚站起来时毫不费力，可几秒钟的站立仿佛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
陆晋泽有心上前想要扶他，却被老人一个眼神震在原地。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会惹得老人如此生气，有几秒钟，他甚至想用收养登记来反驳老人。
可仔细想了想，他又压下了冲动的念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老人没有再次下逐客令，直到十几分钟后老人起身拿着保温杯想要接水，陆晋泽立马接过水杯，上前把老人扶坐，又去帮老人接了水。
自始至终老人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
饮水机在距离桌子最远的角落，陆晋泽拧开保温杯，里面空空如也。他想了想，接了一整杯冷水，转头走回老人身边递给他。
彼时老人正翻着几页写满小字的资料，接过水后看也没看便饮了一口，冷水接触舌尖时陆晋泽明显看到老人顿了顿。
陆晋泽攥紧了拳头，心跳声几乎振聋发聩，他现在的位置离门口不远，虽说他腿脚不行，但若是有什么异样，转头跑应该来得及。
幸运的是他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人轻轻放下保温杯，转头看向他，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又仿佛自己本身就是个死物。
“子夜过后，你从福利院后街南门进，楼侧的小门会开着，你走东侧楼梯来这间屋子，进楼后别开灯，也不要发出任何光，我在这里等你。”
陆晋泽颤颤点头，见老人不再理他，他便向老人的方鞠了一躬，看似镇定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殊不知在关上身后门的下一秒，他便脱力般栽在地上。
彼时眼前的场景已全然换了模样，明明是四楼拐角处的院长办公室，此刻却能从走廊对面的围栏看见一楼那棵异常茂盛的梧桐树，几个小孩正在树下玩跳格子，嬉笑声不绝于耳。
这种开放式的设计只在福利院的南楼有，也就是说……这里是儿童住宿区。
可他明明在北楼四层的副院长办公室！
隔壁楼梯传来脚步声，陆晋泽想要站起身，可右腿死活都使不上力。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像胶皮一样牢牢地粘在水磨石地面上，怎么都拔不起来。
上楼的是负责打扫儿童宿舍的护工，他右手拎着水桶，左手还拿着拖布。看见瘫坐在地上的陆晋泽，护工顿时被吓了一跳，水桶被不小心打翻，脏水顿时流了满地。
护工呆滞了半秒，陆晋泽见此状连忙向他伸手：“小兄弟，能劳烦你扶我一把吗，我站不起来。”
见脏水马上流到陆晋泽身下，护工赶忙脱下胶皮手套，一边扶起他一边问道：“先生你是？”
“我是来领养孩子的。”陆晋泽赶忙解释，“联系我的负责人让我去找江副院长，我……找错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护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疑惑，显然是不信的。南楼和北楼隔了个停车场的距离，他不觉得找错路能从北楼找到儿童宿舍的，即便二楼是男生住宿区，护工还是忍不住打量他。
这一打量护工才发觉，刚刚狼狈地坐在杂物间门口的男人其实穿着十分得体。除去微卷的头发有些凌乱，男人的衬衫十分熨帖板正，大衣也不是便宜货。可男人刚说自己是来领养孩子的，护工看向男人的脸，这张脸虽褪去了稚气却十分干净温润，他推测男人最多也不过二十五。
眼看着护工死盯着他，余光频频瞥向扔在一旁的拖布，陆晋泽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收养登记，“我真的是来领养孩子的！我有申请证明和登记，你要是不信我可以给负责人打电话……”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震动在陆晋泽口袋中响起，护工连忙捡起丢在一旁的拖布和桶警觉地看着他，陆晋泽用另一只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眼神示意护工接过证明，护工半信半疑，用两只手指夹过那几张纸，陆晋泽便松了口气。
见来电话的是小李，陆晋泽刻意开了免提，接起电话。
“你好？”
“陆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江院说我们没有符合条件的儿童可供领养，让您今天先回去。”
陆晋泽本来稍加缓和的脸色顿时如坠冰窖：“怎么会？我的手续已经办完了，而且负责人不是告诉我今天去找江副院长……”
“实在是对不起陆先生，这件事我也是才接到通知，福利院里的儿童真的不符合领养规定，您还是先离开吧。”
陆晋泽本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的挂断声彻底打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陆晋泽愣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天之内被拒绝了两次，还是被两个不同的“江副院长”。
他不懂，自然是有人懂的。护工将手里的资料还给陆晋泽，弯腰开始拖地上的水，道：“这回您知道我为什么怀疑您了吧，前几天就有一对夫妻给副院打电话，被她一口回绝了。”
陆晋泽不解：“为什么？”
护工一边将拖布的脏水挤进桶里一边回道：“现在的福利院哪有几个健康的孩子，不是脑瘫就是残疾，没病的孩子哪会被扔到这里，就算是微小的可能病得轻也早就被领养走了。之前有几对领养者愿意接收轻度残疾的脑瘫的，没几天就又被送回来了，还有的就是直接变成二手孤儿，为了把领来的孩子扔了不惜搬家的也大有人在。”
“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又不想负责，宁愿把孩子扔了也不愿意养大，”护工直起身，语气凉凉的：“本来在福利院生活得好好的，突然被陌生人带到不认识的地方，吃了两天饱饭就开始挨饿，最后连人都找不到……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跟那些管生不管养的父母一样混蛋？”
说到最后，护工嘴角甚至浮起一层笑意，可望向远处的眼神又分明充满了怨怼。
陆晋泽心里一惊，他看到护工白色制服胸口别着的胸牌，上面印着一串数字——每个福利院的孤儿都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编号，十几年前梧桐福利院初建时编号就印在金属胸牌上，后来为了防止刮伤孩子改成了印在透明塑料片上缝在胸口。
再望向护工时，陆晋泽已哑口无言。倒是护工先开了口笑道：“我是开玩笑的陆先生，有些父母确实没有抚养残疾儿的能力，这也不能是他们的错。”
“不过你也要理解院长，不是孩子们不可供养，实在是充满了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不接受领养已经是很多福利院的潜规则了，您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就去办手续的，即使申请通过了也是白忙一场。”
护工拖完了地，将陆晋泽送下楼，在临上楼前他还刻意关心了陆晋泽的身体：“陆先生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您无缘无故倒在杂物间门口，要是我没遇见您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可就不好了。”
陆晋泽笑着摇头：“没事的，我的腿是老毛病了，偶尔站不起来是正常的。”
护工愣了愣，又要说什么，陆晋泽赶紧补了一句：“领养申请是正规流程审批的，去医院检查也只检查了精神疾病和传染病，我是符合领养条件的。”
“……我只是想叫您回去小心。”
“……谢谢。”陆晋泽道，“我想看看孩子们，等一下就回去了……我绝对没别的意思！就只是看看。”
护工见陆晋泽慌张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您误会了陆先生，我之前也只是怀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楼而已，其余的像是什么猥亵啊拐卖儿童什么的我想都没想过。”
……你最好是。
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护工总算是肯放心上楼。目送护工离开，陆晋泽望向不远处欢快打闹的孩子们，目光一转，停在那扇不起眼的侧门上。
杂物间……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原创连载，欢迎捉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