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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谜 ...

  •   清晨,林间鸟儿啼鸣,落于楼阁旁的高大青桐之上,人影掠过,鸟儿扑扇翅膀,鸣叫两声,吓得飞走。以楼阁为首的院落四周,不时出现灰衣人四处行走,他们头戴铁皮面具,腰部别着刀剑,整齐有序。

      后院。

      一间房门被人推开,阳光迅速抢进门内,铺到地面、墙边。阿婧半倚床头,满脸呆滞。

      “醒了,舒服点没?”蚕婆婆端着一碗瘦肉粥,搁置桌上,“前儿晚上的事,你记得多少?原想等你醒再细问,却不想,你一睡一整天。”

      她走到窗边,轻轻一推。

      室内顿时更为亮堂,暖光照拂到阿婧脸上,阿婧不习惯地闭了闭眼,适应光亮后,她迷茫的看向蚕婆婆。

      “你是谁?”

      “若愿意,你可以唤我‘婆婆’。”

      阿婧不言语,目露怀疑。

      家逢大难,对陌生人难免防备。蚕婆婆便认真介绍,“我是蚕婆婆,是个大夫,对你没有恶意。”

      直愣愣地盯了一会,阿婧伸手指自己,“你救的我?”

      “我在河边捡到你,也亏你命大。”

      “喔。”阿婧垂头,呆了会,喃喃低语,“那剑刺得好疼,我怎么没死咧?”眼泪簌簌滚落,她抓紧被单,“腥腥的、糊糊的,好多血,为什么我还活着?”

      起初呜咽,进而,嚎啕大哭。哭音回荡屋内,凄惨不已。

      蚕婆婆眨眼隐去泪意,端过瘦肉粥,到床畔坐下,说:“吃点东西,吃饱才有力气思索为何活着。”

      阿婧于泪眼朦胧中看向慈祥的妇人,以前生病时,阿娘也这般喂她喝粥。对,阿娘!阿婧挣扎着就要下榻,却疼得摔回去。

      之前能动,现又不能。奇也怪哉。

      蚕婆婆稍稍惊讶,怕她伤势加重,便说:“别动。你要什么,与婆婆讲。”

      “我得回家,阿娘他们……我得……”阿婧说不下去了,靠着床头,眼泪直掉。

      蚕婆婆明白过来,安抚道:“莫担心,已有人帮忙埋葬了。”

      阿婧犹疑着,吸了吸鼻子,问:“婆婆帮忙的?”

      “等你好再细说。”蚕婆婆舀了一勺粥,递到阿婧嘴边。

      看眼粥,阿婧侧头用衣袖蹭了蹭眼睛、鼻子,接过碗与勺。

      “我叫阿婧。”她说。

      蚕婆婆微笑,“小阿婧先喝着,婆婆去后头看看养的蚕。很有意思的,若想看,改日带你看。”

      阿婧感激道:“谢谢婆婆。”

      “好。”蚕婆婆应答,笑着出门。

      随着身子恢复,能下床来,蚕婆婆则允许阿婧到门前走动,只叮嘱她莫行远路。

      这日,用过早膳,阿婧想要出门走走。小脚丫触碰地板,冷得缩回,她快步走到光照处,原地踩踏,感受暖意。

      一身宽大布衣,不合身,阿婧环顾屋子,没见到自身衣物。阿娘新裁的衣,即便还在,也不能再穿吧。

      想到此处,阿婧伸手抹眼角。她找到一根布条,束紧腰部,再拿了墙上悬挂的姜黄外衣套上,耷拉布鞋出门。

      室外空气清新怡人。

      对面是两间厢房,视线向左,是一堵院墙,上方一座楼阁显现,再上方,是更高大的楼阁。层层屋檐如展翅,壮观无比。

      阿婧惊讶张嘴,眨巴眨巴眼,她忍住探究之心,收回目光,走向通往后方的圆拱门。

      穿过一片田园,阿婧看到蚕婆婆。婆婆正在一间房里,拿桑叶喂蚕。阿婧刚想走近,后门外,出现三道灰衣身影。

      停顿半晌,阿婧走往后门。

      出了门,近处,林木生长茂密;远处,雾影憧憧。

      向前走许久,阿婧没见到那三人。她漫无目的,不曾回头,一段距离后,眼前,却是那道熟悉的门。

      回到原点。

      “你是何人?”

      惊闻洪亮男声,阿婧一激灵,握紧双手,面向来人。

      冰冷铁皮,圆眼,笑脸。

      三个灰衣人并排而立,其中一个指着阿婧质问:“如何进来魔窟?”

      魔窟?阿婧警惕心乍生,暗自思忖这些人与蚕婆婆的关系。她退后,背靠一棵树,反问:“你们又是何人?”

      三人面面相觑。

      方才说话的人再次开口:“少装蒜,速速报上名号。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另外两人分开,走到其他方位,他们包围阿婧。

      左后,铁皮面具;右后,铁皮面具。阿婧突然头晕目眩,按揉额角,仍无法缓解。睁眼,盯着前方之人,阿婧恨意急升,愤怒地冲过去,提拳便打。

      对方反应迅速,左手接拳,右手拔出腰侧佩刀,以刀鞘击打,阿婧险险避开。另一人攻来,阿婧拾起地上石块抛去。

      石砾飞进眼里,那人忙揉眼睛,破口大骂,“臭娘们!找死!”他手捂右眼,踹起树枝,踢向阿婧。

      阿婧闪避之时,第三人攻她右臂,她往左退。不料,另一人佩刀劈来,阿婧躲闪不及,后背中招,软倒在地。

      肘关节使劲,阿婧撑起上身爬起,背部被人猛踩一脚,她跌回去,猝见地上石屑木枝,她立即闭眼,侧头躲过。

      有两人齐踢阿婧,其中一个格外凶狠,连踩几脚不算,更碾压阿婧左脚。

      阿婧疼得咧嘴,不吭声。

      静立的男子声音洪亮,说:“道出名号,可少受罪。”

      阿婧咬牙忍耐,不愿答话。身体并未痊愈,再遭遇此等伤害,她承受不住疼痛,没一会,晕死过去。

      沉闷的房间,四面围墙,逼仄无比,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容微弱日光透过。

      阿婧被绑在椅凳上,面颊与衣物均染上脏污。她缓缓睁开眼皮,口渴难忍,摆动双手,却挣脱不得。

      “嘶——”椅面碰到后背,阿婧疼得出声。

      蚕婆婆是个好人,但是,这里的人不是。阿婧不知魔窟是什么地方,却知道,他们戴的面具和杀死家人的人一致。

      魔窟藏着仇人。

      阿婧低垂眉眼,望着地面自己的影子,不动。她就这般死在囚牢,可以去往天上,与家人团聚吗?

      门响,光亮漫进房内,又消失。嘎吱嘎吱,踩踏枯草声清脆。

      灰衣男子定于阿婧面前,手拿长鞭,轻轻甩着。他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魔窟,做什么?”

      连续三个问题,不算犀利,却直击重点。

      阿婧目光向上,木然的看着男子,“不懂你说什么。”她想过是否报上蚕婆婆名号,但顾及婆婆或许人微言轻而放弃。

      “还敢嘴硬!”

      长鞭数次抽向阿婧,阿婧转脸躲避,两侧肩头均受到重创,鞭尾多次蹭到下巴。霎时,衣衫裂开,血迹渗出。

      男子得意,继续发问:“老实交代,你和盗走魔窟地图的人是不是一伙的?”

      此话一出,阿婧顿觉好笑,不屑冷哼:“我不懂你的鬼话!”

      男子被她语气激怒,遽然弯身靠近。铁面下,他的右眼贴着白布。

      “给老子继续装!像你这样不怕死的,铁定有内应。否则以你的身手,怎能突破迷障?”

      阿婧不解,直接回道:“随你信否,我没有。”

      “那为何动手?老子的眼睛要是好不了,我就挖走你的眼睛!”

      恐吓并没吓倒阿婧,阿婧往后仰头,嫌恶得皱眉,她忍受不了此人身上的汗臭味。

      男子盯着阿婧,脸上蓦地浮现猥琐笑容,“要不,你跟了我,在死前爽快爽快?”

      听不懂话中之意,但阿婧直觉厌憎,“呸”了声。

      男子愤怒地闭眼,转手扇阿婧巴掌,直把阿婧打得连人带椅摔到地上。他正要再补几脚,房门被人踢开。

      “蒿子住手!”

      四人进来,说话的正是与阿婧对打的第一人。

      蒿子嘿笑转身,“李木师兄,我刚审……”他话未说完,便被眨眼近身的红衣少年一脚踢飞,狠撞墙壁。

      少年气势惊人,甫站定,顺手接住掉落的长鞭。紧随其后的李木战战兢兢,瞅到地上阿婧的惨状,冷汗直流。

      阿婧趴着,浑身疼,她艰难抬眼,只能看到赤红衣摆飞扬,鲜艳美丽,待想看清此人长相,一丝放松便因如同梦魇的铁皮面具灰飞烟灭。

      阿婧垂下眉眼,拽紧手中枯草。

      蚕婆婆拍抚胸口跑近,扶起阿婧,关心道:“小阿婧,你还好?”她用衣袖擦着阿婧下巴,“婆婆嘱咐的,你怎不听呢,还与巡逻门人动了手?”

      “我迷路了,以为他们是坏人。”阿婧小声说。她不时抬眼,留意上方的少年。

      蚕婆婆叹声气,替阿婧解绳结。

      红衣少年凝视长鞭,手捻了捻鞭上鲜红血渍,“可知私自用刑,违背门规?”

      他把鞭子向后一扔。

      李木伸手接住,歉声道:“碎星护法,属下处事不周,您定不会再见此人。”

      蒿子胆战心惊听完,瞥眼李木,立刻忍疼爬到碎星脚边,求饶,“大人,小人忘记规矩,只知一心为魔窟查出内奸。大人,您饶了小人,留小人一条小命吧。”他不停磕头,生怕因此丢掉性命。

      碎星退后一步,漠然不理,目光转向欲费力站起的阿婧。少女的视线投来,触及他后迅速移开。不知是害怕,还是排斥。

      碎星伸手,指向蒿子,“依门规处置。”

      “遵命。”李木躬身应是,呵斥门边之人,“站着干甚,速带蒿子下去!”

      那人摸着肿起的脸,抖得不敢发言,只点头如捣蒜,上前把蒿子扯了出去。

      李木依旧拱手,等待指示。

      碎星右手一挥,李木松口气,告退离去。

      阿婧难以站立,蚕婆婆便求助于碎星。碎星略微低下身子,看着阿婧。阿婧没有直视他,盯手,手松,草屑一点点散落。

      默了一瞬,碎星语带凉意,“就这点本事?”仿佛,他弯身仅为方便说话,“只三人都应付不来,这可报不了仇。”

      最后一句话如平地惊雷,阿婧睁大双眼,愤愤抬头。碎星已拍抚衣摆,站直身体。

      蚕婆婆觉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气道:“臭小子,说什么混话?赶紧把小阿婧抱到卧房,我帮她诊治。”

      “婆婆,我先失陪。”碎星回身,大步迈出房门。

      “这小子,喂!”

      “婆婆,我能行!”阿婧拉过蚕婆婆的手,向她虚弱一笑,腿上使劲,牵扯到伤口,她死死忍住,最终,站立起身。

      近来,阿婧常独自一人躺于蚕婆婆的躺椅上,在菜田边晒太阳。虫子飞到眼前、衣衫上,她置之不理,时而仰头望天,时而呆看园中的花与菜。

      婆婆说一句话,她回一个字,有时,干脆沉默。

      唤作碎星的少年每隔两三天便会看望蚕婆婆,每次遇到阿婧,阿婧都躺着,少年视她不存在,阿婧也不与他搭话。

      菘菜地杂草丛生,蚕婆婆拿着锄头翻土,对阿婧说:“小阿婧,别躺着了,来帮婆婆。婆婆看你恢复力异于常人,多动动,不妨事。”

      阿婧侧头躺着,看蚕婆婆忙活。

      白发掉落,蚕婆婆脸边流下汗水,她擦擦额头,温和地瞧阿婧。阿婧坐起,穿上布鞋,跑到厨房,倒碗水,再跑回,把水递给婆婆。

      在蚕婆婆惊讶的目光中,阿婧接过锄头。

      捧着水碗,蚕婆婆端过小木凳坐着,看阿婧挥舞锄头,利索干活。

      “阿婧啊,可能你不愿婆婆多嘴,但婆婆得说,人活着就是如此,会感受人世百态。”

      田间的少女好似未曾听到这番道理,只是干活。

      略显沧桑的脸上微微一笑,蚕婆婆继续说:“小阿婧,你的家人们,自望你好好的,而非这样,婆婆不唤你,你就躺着。”

      阿婧抿嘴,心道:婆婆对不起,阿婧知道的。

      “婆婆唠叨,不妨给你讲个故事。”

      蚕婆婆努努嘴,阿婧等着,脑袋偏了偏,蚕婆婆一笑,这才缓缓讲述。

      “幽谷住着一对师徒,潜心钻研医术。侠客上门求医,师父感其诚心救治。竹屋中,侠客修养,女弟子悉心照料;桑树林里,侠客练武,女弟子采桑相伴。侠客辞行,女弟子自卑而未予挽留。然后,歹人闯进幽谷……”

      话至半途,蚕婆婆露出为难之色,似乎忘记说到哪里,她自言自语道:“不能见他,不能。”

      清风拂来,田间花草茎叶摇摆。阿婧停止挥锄,撩开飘到嘴边的细长发丝,看着陷入回忆的蚕婆婆,觉得她好像老了几岁。

      蚕婆婆晃了晃脑袋,站起。

      “小阿婧,不管你懂与否,既然活下来,就该好好活着。”语毕,她佝偻着身子,走向小门。

      双脚陷于泥土里,阿婧望着空旷世界,迷茫不知方向。

      “你好了?”仿佛一根直线,无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既已好,还欲待到何时?”

      碎星站定在一株绿竹边,夹起一片飞落的竹叶,掐成两片。

      阿婧看他,道:“并无人让我走。”

      “是以,你忘记亲人已死之事?”

      胸腔涌起一股怒意,阿婧激动开口:“是你杀了他们?”

      这些天,身子已近痊愈,她亦终日躺着,装作颓废模样,以望多留几日,思考报仇之事。

      碎星凉凉瞥她,那一眼似嫌弃又仿佛什么也没有。蓦地,他将手中竹叶弹掷而出,直冲阿婧。

      阿婧纵身避开,又有几片竹叶刺来,她连跳几次,碎星才罢手。阿婧趁他侧身之际,手抓泥巴,依葫芦画瓢,一股脑丢去。

      少年避也未避,然而,泥巴停于半空,确是被他周身散出的气流挡住,眨眼间,碎裂落地。

      他原地不动,轻而易举化解攻击。

      阿婧握拳,双眼瞪得溜圆,愈发想要留下。能习得此等功夫,她一定能报仇。

      碎星斜瞅她一眼,轻松一跃降落屋顶。

      “我送你。”缥缈磁性的嗓音随微风吹来。

      乌黑发丝迎风而舞,宽阔的肩膀之上,红衣张扬。他窄腰紧束,长腿笔直,身形挺拔如竹。青瓦映衬之下,少年美得炫目。

      他等着阿婧,未动。

      望着碎星的背影,阿婧情绪回落,自知不该以卵击石,她咬咬唇,抬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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