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阑干》溪山债

2、招阳

　　携伤逃亡的赵玉思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来飞仆城多久，在拂月客栈就住了多久，虽说与小毛交情不深，但也算不上浅吧？他竟然如此果断就出卖自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想到当时掌柜被要挟，自己还想去救他，简直笑话！
　　天色渐暗，赵玉思实在是走不动了，从客栈逃出后，一个决定瞬间在脑海形成，不如往南走，那边与原国相接，当今陛下登基时曾与原国君王签订合约，为求两国相安百年立下三条铁律：无和亲，无征伐，无军临边界，所以夜行卫不可能以身犯险追到那里。可是不知身后还有多少人再追，赵玉思捂着伤口不敢停下脚步。
　　那青年果然非平凡之辈，一手挽月刃使得如鱼得水，与他交手时的仓皇刀影间，赵玉思莫名感觉看到了某个熟人的身影。
　　就一瞬间的愣神，挽月刃已经狠狠划过赵玉思腰间，刹那间鲜血汩汩不停地流。赵玉思就此时机，顺势腰身婉转一撇，内力畅通无阻，甚至有阳炎之气，蓄力朝着那青年一掷，鱼雁剑径直朝着他胸膛疾速奔去。
　　一个侍卫扑了出来想要以身为那青年挡下赵玉思全力一剑，他却轻视了赵玉思的实力以及鱼雁剑的威力，剑刃锋利斩杀风中闲言碎语，瞬时贯穿侍卫胸膛，剑尖顶端，也沾染了青年三尺心间血。
　　剩下的人就很好对付了，风雷灌耳，把剑速旋，或身子摇曳，或鱼雁辗转，一时间，夜行卫分崩离析。
　　赵玉思知道，自己能从夜行卫包围的客栈全身而退，少不了那本讲述了江湖显著人物优缺点的“话本子”，这还是姐姐从母亲那偷给自己的。
　　而这使挽月刃使得如此得心应手的青年，应该就是夜行卫的首领、皇帝的亲弟弟，路招阳。以入江湖避开朝廷纷争，果真好谋算。
　　此人心性冷酷，残忍至极，被他用刑之人，一般都非死即残，不死也得掉层皮！
　　惹不起惹不起，赵玉思想到他那时而阴沉又时而鬼魅的细长眉眼，让人寒意渐生。
　　不知不觉间，赵玉思始终埋头赶路，没有发现自己已入荒山地界。周边寂静萧瑟，风掠树梢，只余几声鸦啼鸣。
　　哒哒哒，赵玉思已经听不了一点马蹄声了，她精神高度紧张，即使服了息草丸腰间伤口也还在流血，鱼雁似乎察觉主人紊乱的气息，微微争鸣似要冲破剑鞘与对方斗上一斗。
　　赵玉思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自己拖进一堆乱草中，刚泄下力，那马蹄声就近在耳边。
　　“不是我说，这荒郊野外的怎么可能有人家，更不用说那纯掌花落江了。”是一个汉子的声音。
　　纯掌花落江？这位可是曾经大名鼎鼎纯月派掌门坐下大弟子，在盛行飘逸剑法的纯月派，他却另辟蹊径练就掌法，一手纯掌令江湖之人谈之色变，可那次乱战后，听闻他身负重伤也销声匿迹了。纯月派自那之后元气大伤，纯月掌门如今年过古稀，还在苦苦寻找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
　　这些人在寻花落江？除却朝廷之人，如今谁还会忌惮曾经那英雄辈出的江湖，谁还会在英雄落幕之际狠狠再给予一记重击。
　　“大哥说的话你是一点不听啊？都说了公主得到的消息是不会错的，那花落江必定在此！”又一个汉子厉声接话。
　　听那马蹄声，来者似乎三两人，他们原地打转，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走了。赵玉思隐在乱草中，借着昏沉的月色探出头，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银甲士兵身下坐骑马尾上的孔雀羽毛，这是原国皇室坐骑兵惯用的装饰。
　　原国人？他们怎敢入大穆国境，这已然违背当初两国君王定下的三条铁律。
　　更何况，原国人找花落江做什么？迟暮英雄在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眼中应当是毫无价值与意义，他们要的，无非是听话的狗和杀人的利器。
　　一个汉子朝同伴摆了摆手便利落下马，他又道:“下来歇歇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大不了明日继续，大哥又不会为难咱们。”
　　同行二人闻此言抬头相望一眼也下了马，三人围坐在一起又继续热火的聊起了天。
　　“欸，这花落江和咱们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大哥这人向来不与咱们多说，弄得我心痒痒，好奇得很。”
　　“我大胆猜猜看啊，先前就有传言公主未婚先孕，难不成这孩子就是花落江的？”
　　“你可拉倒吧，当初公主来这大穆才多久？回去后又有多久才差点难产丧命？两年！整整两年！公主怀的又不是哪吒，两年还生不出一个崽？”
　　赵玉思无意窥听这般惊世骇俗的情事传闻，威名赫赫一代大侠与异国公主，啧，还挺有意思。
　　这些汉子们聊起八卦的热忱甚至能比肩妇女，聊起来没完没了，月亮逐渐挂南枝，腰间伤口终于不再流血。赵玉思听到发困，眼皮上蹿下跳，止不住的想要合起来。
　　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赵玉思兀的惊醒，这马蹄声不似原国坐骑和缓，夜行卫追上来了！
　　赵玉思将自己完全包裹在乱草堆中，希冀着他们两军对阵可以多纠缠一会儿，自己则趁乱逃走。
　　“大哥来了！咱们也快走吧。”三人中一人准备起身上马，却被同伴拦住。
　　“不是大哥!别骑马，快走！”三人迅速下蹲朝着密林深处快速逃窜。
　　入密林，丢马是最好的选择，而夜行卫向来依仗马匹，他们在山林崎岖之地完全无胜算。
　　速度是挽月刃的优势，也是路招阳的优势。挽月刃破风袭来，林间突然风雷大作，直斩一人面门！
　　剩下二人看着方才还畅聊天地的兄弟倒下，双眼红透，二人只是短短对视一眼，一人留下，一人继续前行。
　　“原国人？这边城守将是吃白饭的么？外军袭城还一无所知？”路招阳又是一副慵懒阴沉的模样，他一语既出，就改变了事情的性质，不论这三个士兵寻人也好、打探消息也好，在路招阳嘴里，他们已经是袭城之人。大穆若是揪着这点不放，也够原国喝一壶的了。
　　“路大人此话严重了，我等只是无名小兵，慕名这飞仆英雄城之名而来，哪里敢袭城呢？”这士兵不卑不亢，似乎全然不惧路招阳。
　　“无名小兵？哼，且把狐狸尾巴藏好再大言不惭。鲜有人知原国始祖以女为尊，白孔雀也是原国首位女帝定下的皇权与女权象征，虽说如今原国君主不再是女子，但长久以来延绵的传统很难改变，至多白孔雀毛换成了普通蓝孔雀毛而已。”
　　一名侍卫割下一旁马匹尾巴上的孔雀毛递到了路招阳手里，路招阳凑近端详，又狠狠甩到那士兵脸上。
　　“原国皇帝亲卫军，真是好大手笔。”路招阳分明察觉其中暗藏的玄机，到底是什么能够让原国冒着违约的风险派遣士兵入大穆境，撬开这士兵的嘴不就知晓了。
　　“带回去，这个人暂且押解到我府中，封锁消息，勿要让任何人察觉！”路招阳坐直了身躯厉声下令，夜行卫皆俯身答是。
　　“还有，给他下药，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漏网的那个，还有多久追回？”
　　那士兵听闻此言明显一惊，他并未看到路招阳何时派人去追逃跑的那个弟兄，赵玉思显然也并未察觉。
　　赵玉思正心下一阵恍然，路招阳此人并非只如表面这般阴沉肆意、随意拿捏人命，他有他的手段。
　　“大人……大…大人，那小子跑了，小人与弟兄们追到一处崖坡，那里居然有人接应！这原国果然贼心不死……”
　　路招阳闻此言脸色骤然发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下令让众人即刻返回。
　　路招阳身旁的近侍心有不甘，他低声对着路招阳道：“那个姑娘呢？好不容易得到有人在寻汝不尘的消息，只要在继续跟紧她或许就能找到了。”
　　夜行卫众人正陆陆续续走出林子，近侍的话淹没在哒哒马蹄声里，也不知路招阳听到与否，他漠然转身，玄色大氅迎风展开，他好似一只月色孤鸦迎风低鸣。
　　“且让她去找，若能找到，是她的本事。渔翁嘛，向来只做壁上观。”
　　待路招阳一行人全部离去，赵玉思破草而出，天色将亮不亮，周围山脊线忽明忽暗，自己居然在这耗损了一夜的时间。
　　汝不尘，花落江，一个曾经的天下第一，一个声名远扬的少年英雄，一个被夜行卫追踪，一个遭原国皇室通缉。曾经不可一世的江湖故事如今还在皇室民间流传不断，而曾经的英雄落幕，却成为了一个让人喊打喊杀的威胁存在。
　　江湖浮生，赵玉思找不到汝不尘，甚至差点将自己给搭进去。
　　有时候，真的想回家了，想姐姐做得糖葫芦了。
　　赵玉思终是没能撑到天色大亮，腰间血又开始汩汩直流，双眸一闭，昏过去的最后一瞬，赵玉思觉得，这息草丸怕是父亲仇家给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