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清勤

7、第 7 章

　　笑容僵在唇边，齐祈陡然睁大的双眼透着心虚，下意识看向李旷，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旷本也没有刻意要瞒着什么，所以表情没什么变化，只神情泰然地回道：“嗯，指点了些。”

　　“亲自？”虽早有推断，且齐祈刚才的表情也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是得到李旷亲口承认，匡则还是控制不住，眸中染上几抹惊讶，迅速抓住重点，“何时教的，这功夫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可成，我怎的不曾得到丁点儿风声，凭我的人缘不应该啊。”

　　匡则略略侧着身子，右手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下巴，探究的目光在来人间来回跳转。

　　李旷早就熟悉了匡则的招数，丝毫不受影响，镇定地端起茶杯，嘴上也没饶过：“那你的确该好好反思自己平日的工作了。”

　　匡则哼了一声，知道李旷不好对付，一边在心里偷骂，一边把压力转向齐祈。

　　齐祈可没有李旷抗压，见匡则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不稍一会儿，便觉无措，正在垂死挣扎之际，就听到李旷的声音响起。

　　“齐祈，你去看一下，吃食好了没有，好了帮忙端过来。”

　　几乎是李旷声音才落，齐祈便应了“是”，逃似的出了篷帐。

　　匡则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沉吟了片刻，缓缓转头看向李旷，眉头越皱越紧，下一刻，拍案而起，指着李旷大声道：“你不对劲。”

　　这动静，吸引了账内其他闲聊着的将官，纷纷侧目过来。李旷也不明所以地抬头打量匡则。

　　“亏我们那么多年情分，你居然偏帮他！”匡则俊秀的眉眼盛满怒意。

　　这两人除了商讨战事偶有分歧，平日里极少红脸，如今这样，几位资历老些的副将拟着措辞正打算劝，却见李旷朝他们笑着摇头道：“没事，他诈我呢。”

　　见匡则不肯作罢仍欲发作，李旷无奈：“你问，我答。”

　　一句话就让匡则鸣金收兵，轻挑了一下眉毛，换上得逞的笑容，甩袍坐下，又装模作样的舒展了手臂，伸手去端茶杯。

　　“你以后军营呆腻了，可以去戏班子。”李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匡则。

　　匡则刚刚赢下一局，心情正好，也不跟李旷争辩，开口询问：“你几时指点的他？”

　　“这几月，他不当值都同我一起晨练。”李旷如实告知。

　　“怪不得，我就说这身手需得下些功夫。”匡则收起了刚才的架势，回到平日闲聊的状态，将身子往李旷的方向靠了靠，兴奋道：“我也觉得这小孩不错，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他了，平日里不许人打扰的晨练都带着他。”

　　“别一口一个小孩，你就比人大了几岁。”李旷又是没好气的一瞥，“齐祈他极有天赋，又肯努力，只可惜启蒙晚了些，希望通过历练能补这一不足。”

　　匡则听着猛点头，表示赞同李旷的评价，并仗义地承诺：“你放心，赶明儿我收他为徒，以后审犯人都带着他。”

　　说完正事，匡则又回过味来，微扬着下巴倨傲道：“我比你还大上一岁呢，小、破、孩。”

　　李旷将桌上匡则的茶杯又往匡则的方向推了推，声音波澜不惊：“匡参将，喝茶。”

　　匡则一堵，气势大弱，哼哼唧唧，气气呼呼，斜眼剜了李旷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大将军了不起啊！”

　　齐祈不知道两人刚才这番不怎么成熟的较量，只觉得再进来，李旷气定神闲，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可匡则似乎面有愠色又不敢声张，在和自己的视线对上时，眼睛却又泛出精光，吓得齐祈赶紧移开。

　　匡则没有吓到了人的自觉，专注看着自己这个未来小徒弟，谋算着怎么用他来气李旷，越看眸中光芒愈甚，脸上笑容愈深。

　　李旷将匡则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暗暗无语。

　　自上次和堰川大战后，军营已经许久没有过这般喜庆的气氛，李旷加强了戒备后，也由着大家尽兴，众人直到后半夜才散。

　　于是第二日晨练没等来齐祈，李旷虽然疑惑，也没有多想。可是第二日、第三日……一连几天的晨练，齐祈都没有出现，李旷从困惑到开始愠怒。

　　第五日，李旷下午回营帐，看到执勤的齐祈，终于忍不住在人面前站住，上下打量。

　　“大……大将军有何吩咐？”近距离，低气压，齐祈很难不紧张。

　　“上次行动有受伤？”李旷平静地问。

　　齐祈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没”字。

　　“那是身体还未痊愈？”李旷又问。

　　齐祈仍然摇头，“好了的”三个字挤得更艰难，轻得几乎连李旷都听不见。

　　连着得到两个否定回答，李旷本只愠怒，此刻已经恼火，皱着眉又将齐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看着齐祈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滞了，才开口：“明早来找我。”

　　明早？啥明早？明早啥时候？声音只进了耳朵，齐祈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李旷已经进了军帐。

　　接收到对面向承平关切又好奇的眼神，齐祈摇头用口型回了个“没事”。

　　第二日一早，齐祈忐忐忑忑，犹犹豫豫地往晨练方向走，等到地方，李旷已经练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李旷本就不满，看到齐祈两手空空，不悦出声：“枪呢？”

　　齐祈捕捉到李旷的怒气，停住脚步，站直了身体答：“我……没，没拿。”

　　“怎么？卜舟夸上两句，就觉得自己已经功夫了得了？”李旷就连质问都是平静的语调。

　　“不，不是。”齐祈摇头。

　　“嫌晨练辛苦，想躲懒？”这句李旷自己也问得犹豫，他自认还不至于走眼到这种程度，不然也不会悉心教了齐祈几个月。

　　“我练了。”齐祈解释，“我在别处练的，没偷懒。”

　　李旷皱了下眉头，意识到齐祈回话时的神情和语句全然不同以往，心里不禁叹气：“还气着呢？”

　　气什么？齐祈不解地看向李旷，但在眼神对上的下一秒，又低下头去：“没。”

　　“那为何另寻他处练？”李旷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些。

　　见李旷态度缓和，齐祈终于敢抬头瞟一眼李旷的表情。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齐祈反复看了李旷好几次，才终于小声说了两个字：“我怕。”

　　“怕？”这倒是李旷没想过的答案，见齐祈点头，李旷把最近的事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才发现有旁人在的时候还好，若只有自己和齐祈，他便是现在这副局促的模样。

　　李旷静默了一会儿，似没了耐心，最后淡淡道：“你去吧。”

　　说完，不等齐祈回答，李旷便转过身去，转动手中的玄铁戟练起来。

　　齐祈心里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只觉得一梗，堵得难受，却只能躬身应“是”，然后失落退下。

　　见齐祈果真走开，李旷刺出去的玄铁戟平添了几分凌厉。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李旷的视野里出现了匡则的身影，由远及近。

　　“哟，是谁惹我们李大将军不高兴了。”匡则不疾不徐地走近，依然是欠揍的笑容，欠揍的语气。

　　“拔剑。”李旷落声，便不由分说地朝匡则刺去。

　　匡则连“唉”了两声，后退两步的同时，拔剑接招，嘴里不断嚷嚷着：“你这人怎么还偷袭啊，我这剑对你的玄铁戟吃亏了啊……”

　　李旷被念得头疼，出手更狠了。

　　一番较量，直到两人都累得打不动了，才停下来，席地而坐。

　　“疯子。”匡则双手撑在后面，毫无形象地仰面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李旷恍然间想起了年少的时候，每次两人切磋后，匡则就是这副样子。

　　等气息稍微平稳了些，匡则才瞥了一眼边上的李旷，没好气地开口，“我刚刚碰到齐祈了，情绪不太好，你凶他了？”

　　“没有。”李旷声音淡淡的。

　　“那是你不愿教他了？”匡则太了解李旷，若他不愿，一开始就不会给齐祈开小灶，既然带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自己不想，我按着他学有什么意思。”李旷已经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转了话题，“昨天的行动，仍不加你名字吗？”

　　“嗯。”很随性的回答，但匡则后撑的手收了回来，坐直了身体。

　　“这两年错过这么多军功——”若凭匡则这几年的功绩，又何止当一个区区参将，李旷说到一半，又觉得没意思，一声极轻的叹息停止了话语。

　　“匡氏家训，要低调，把机会让给靠军功才能加官进爵的将领，我嘛，就是个混军队的富贵公子哥儿。”匡则嬉笑着，面上确有几分痞气。

　　似是不在乎，可李旷知道，匡则看着散漫，实则勤苦，不说每次冲杀都在最前，就连日日晨练也不曾落下，要不然怎么能与自己酣战一场不落下风，又怎么能在这个时间碰到齐祈。

　　匡则深吸一口气，拾剑起身，拍去身上的土，语气轻快：“走了，去找我的小徒弟去。”

　　李旷没动，看着匡则离开，悠悠叹了口气，擅度人心如匡则，终也有他不愿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