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转青春》问沸火

5、视线

　　（201X年）

　　吴书纶的妈妈究竟在电话里提到了什么以至于他脸色难看成这样？这个问题萦绕在丁琛心头，像这场笼罩着江城的大雾一般，迟迟不肯退散。

　　周瑞元在马路边找了个车位歇停雷克萨斯。

　　严嘉安怕被认出来，因此戴了黑色口罩加黑色棒球帽，帽沿压得几乎看不见眼睛，问周瑞元他这身打扮如何。

　　周瑞元熄灭引擎，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说，“唔，倒是认不出来你是谁了，可也没办法把你和变态区分开，保安大哥会拦着不让你进学校的。”

　　严嘉安无语，他其实并不介意被粉丝跟拍，只是拍给周围人添麻烦，所以才费心乔装改扮，因为在乎所以不想搅坏朋友们重逢的好兴致。

　　严嘉安顿时有些沮丧，说，“那要么我干脆什么也不戴算了。”

　　严嘉平看出他需要鼓励，劝他说这是成名的代价，还是得遮一遮，又宽慰说，“恐怕今天有人比你风头更甚。”

　　严嘉安当然知道嘉平指的是副驾驶上的吴书纶，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说谁还不是颜值担当了，把棒球帽摘下来只戴着口罩，又把手机拿出来整理刘海。

　　车里有些闷，丁琛呼吸不顺畅，便先行推开车门钻出了车厢。

　　雨后混着落叶腐烂的气息和泥土腥气的空气进肺泡，将一点可怜的氧过渡给丁琛。

　　做完几次深呼后，丁琛感觉头脑好像清醒了些，转头发现吴书纶正隔着雷克斯在对面看着自己，眼神暧昧模糊。

　　丁琛无力招架，便转身躲开了，靠在车门上低头盯着马路牙子上的一排蚂蚁搬家。

　　再回首时，其他人也都已经下了车，吴书纶已经没再看他了。五个人在红色横幅和气球飞扬的校门口集合。

　　几乎刚一站定，路人中便有眼尖的识破了严嘉安的乔装，举着手机过来问是不是某某电视剧的主角，能否合影。

　　严嘉平抬手遮挡摄像头，谢绝道，“不好意思，我们这是私人行程，禁止拍照。”

　　“干嘛那么严肃嘛，”严嘉安凶哥哥，又对那两个路人赔笑道，“拍照可以，不过请别发到网络上，我难得休假，让我享受几天清静日子，成吗？拜托拜托~”严嘉安双手搓掌心，一面恳求道。

　　无人能抵挡帅哥持靓行凶。校门口登时开启了小规模粉丝见面会，闪光灯频频闪烁，伴随着感叹声，中间不乏一些询问吴书纶身份的声音。

　　“旁边那个西装帅哥个子也好高。”

　　“是模特吗？还是网红？有点脸生，应该不是艺人吧？”

　　“我不允许互联网上有我不认识的帅哥！姐妹，等我去要微信！”

　　丁琛抱着手臂，倚在路旁灯柱上，望着此情此景跟周瑞元开玩笑，“哪天我要是破产了，把这仨拎出来刷脸，估计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周瑞元接过玩笑道，“这生意不错，有福同享，分我四成利润，我帮你把那俩双胞胎抓来。”

　　“那剩下那个呢？”丁琛漫不经心地问。

　　“剩下的吴书纶太远了，你自己看着办。”周瑞元说。

　　丁琛便垂下脑袋耸肩笑起来，想说这可难倒我了，掀起眼皮就看见吴书纶穿过人群走到他跟前，牛津鞋尖沾了零星的棕灰色泥点。

　　弄脏他一点，就想弄脏他全部，想推倒他，看他在生活的沼泽里狼狈不堪，想跨坐在他身上去，邀请他与自己共沉沦。

　　好肮脏的想法。

　　“走吗？”吴书纶问。

　　问题不知道是抛向谁的，丁琛垂着眼帘不发话，周瑞元便主动道，“走走走。”

　　说罢，他推着丁琛和吴书纶一并穿过校门，回头不忘叮嘱严嘉平，“完事了来笃行楼找我们，我先带他俩进去见见世面。”

　　严嘉平比了个OK的手势。

　　乌村实小建在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街上，校园建得袖珍紧凑，红瓦白墙、紫藤花长廊和层层圈圈如涟漪般荡开的塑胶跑道构成了主要建筑。

　　他们沿着紫藤花长廊去往教学楼，由于雨天，操场上原本用来拍照打卡的泡沫板显得冷清。

　　“变化很大啊。”丁琛手指拂过走廊的立柱说，又指着楼宇之间的操场，问周瑞元，“那几条跑道是翻新的？”

　　“嗯哼，”周瑞元扶了扶眼镜说，“咱们小时候哪有这条件，有几根生锈的高低杠和破破烂烂的篮球架就不错了。”

　　丁琛觉得周瑞元年纪不大却喜欢倚老卖老的样子很逗，指着他眼镜说，“该换成老花镜了。”

　　没想到周瑞元还挺坦然，“哎，明年都三十了，催婚的哨声早已吹到人民广场的相亲角，不服老不行啊。”

　　周瑞元冲走在最外侧的吴书纶寻求认同感，“是吧，书纶哥？”

　　吴书纶是他们中间最大的，生日靠近年初，再过两三个月就将迈入而立之年。

　　吴书纶却没有接话，望着远处升旗台旁边那棵挺拔的雪松，问，“那棵树没动过？”

　　周瑞元应了声，说，“原本要被移植到新校区去，校长出面表示这是咱们乌村实小的地标，动不得，好歹保留了下来。”

　　周瑞元嘴快，又加了句，“以前都是丁琛带着你跟我们在那树下打弹珠，还记得吗？”

　　丁琛刚想吐槽整这些没用的回忆录干嘛，余光窥见吴书纶晦暗难辨的脸色，又止了话头。

　　参观完教学楼，周瑞元领他们去看自己的办公室。巧合的是，周瑞元用的办公桌恰是当时三年级班主任用的那张。

　　室内采光并不好，阴雨天需要开灯，丁琛走进去摁亮开关方才发觉，原来记忆是会骗人的。

　　角落里那些看起来像士兵一样严阵以待的文件柜，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一堆冰冷的铁皮壳子。摆在柜子顶上的牛皮纸档案袋并不会随时掉下来，砸到三年级时的吴书纶。

　　小时候时常担心会发生的情况，事实上只是杞人忧天而已，真正需要操心的，是成长痛，是人生，和一些更为宏大而无解的命题。

　　比方说同|性恋。

　　丁琛一屁股坐到周瑞元的工位上，抱起摆在座椅上的熊爪软枕，搂在怀里问周瑞元，“有零食吃吗？”

　　周瑞元觉得他欠扁，怼他说又不是来主人家做客，“待会儿去小卖部逛逛，我跟你讲，现在小孩子的零食可难吃了，全是科技与狠活。”

　　周瑞元嘴上吐槽，心却软，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拿了两包薯片递给丁琛。

　　他知道丁琛中午只吃了飞机餐，吴书纶同样，所以又问吴书纶要不要。

　　吴书纶摇头，架着修长的双腿倚在另一张办公桌边，视线悬在虚空的地方。

　　他像是在用一种朦胧的、雾一样的视线审视丁琛。

　　又像是兀自陷入了回忆，眼前看到并非是实景，而是当年被丁琛粘着，逼退到角落里退无可退又拿丁琛无可奈何的那一幕。

　　当时丁琛觉得吴书纶的大眼睛没有威慑力，可现在丁琛却不敢再与他对视了，低着头，只顾往嘴里塞薯片。

　　周瑞元拖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和他一起吃。

　　两个人聊了些有的没的，顺便等双胞胎汇合。正聊到文艺汇演几点开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人声。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碰到你们！”

　　三年级时的那位女班主任，坐在轮椅里，由家人推着来故地重游。

　　周瑞元之前说过，老太太前年得了肺癌，进了重症监护室，几经鬼门关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如今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古怪。

　　丁琛看她精神头挺足，除了头发多了白丝，眼尾多了皱纹，几乎没什么变化，一样的严肃称不上随和。

　　老太太先瞧见吴书纶，便笑开了指着他说，“我记得你，从前经常光顾我办公室，是我这里的常客。”

　　吴书纶直起身，向老师问好。

　　来参加校庆就理应预料到这种情况，吴书纶面色从容，握着老师的手，听了些老人家的牢骚，却谨慎地不曾过多透露自己近况如何。

　　推轮椅的是个比他们年轻几岁的女孩儿，穿着秋天的针织毛衣和毛呢半裙，表情怯生生的，看上去涉世未深，文静中却透着一股桀骜不驯。

　　老师拽过女孩儿的手，对吴书纶介绍道，“这是我孙女，刚去伦敦，在伦敦政经读金融本科。”

　　又转头对女孩儿说，“你俩要不加个微信，以后在伦敦啊，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好有个照应。”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打到梧桐叶上，不大的办公室内顿时一片沉默。

　　丁琛用眼神质问周瑞元：【你组的局？】

　　周瑞元一脸无辜：【冤枉啊，老师只跟我说她会来，没跟我说是个相亲局，苍天有眼，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丁琛瞪他：【你最好说真话。】

　　【我靠，我是那种出卖兄弟色相的人？】

　　周瑞元趁丁琛瞪他，瞅准时机抢走最后一片薯片，喂到自己嘴边。丁琛迟钝地反应过来，低头发现薯片袋空了，差点把抱枕砸到周瑞元头上去。

　　【你是。】

　　两人眼神噼里啪啦交战的时候，一旁的吴书纶却没什么大反应。

　　他没关注女孩儿，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递给老师，说，“我最近准备回国发展，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烫金名片背面印着吴书纶在伦敦的工作室Logo，是一只黑金镶边的卷轴，对应满腹经纶的寓意。

　　丁琛认得这个Logo，它在建筑界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国内去年引爆话题的中国风度假酒店，就是他们工作室设计的。严嘉安曾调侃说，吴书纶身在伦敦，却想做国内的生意，未免胃口太大，殊不知吴书纶工作室的名声早已享誉国际了。

　　老师接过名片，左瞧右瞧，愈发觉得这是一块抢手的金镶玉，想撮合吴书纶和自家孙女的意图也更加强烈了，她把孙女使劲往吴书纶身边推，怂恿道，“有什么好害羞的，出门在外靠朋友，加个微信更方便。”

　　谁知这时吴书纶还没举措，女孩儿自己却先生气了，“奶奶，您干嘛呀！”

　　年轻的女孩儿像野生的草原马，说自己去伦敦读书，就是不想被困在传统的两性关系里，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婚姻的批判言之凿凿。

　　丁琛听得一愣一愣的，周瑞元也无话可说。

　　吴书纶倒笑了起来，第一次对上女孩儿的目光，温柔地说，“我在伦敦有认识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朋友，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帮忙，出门在外不容易。”

　　女孩儿原本都不带正眼瞧一瞧吴书纶，听到这番诚恳的说辞，却红了脸，轻声说不必了，随后抬眼来看丁琛。

　　丁琛一下子被这双高傲的眼睛看进去，心底突然发虚，人在年轻活泼的生命面前，总是会莫名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被瞧得不好意思，丁琛抱着熊爪子形状的软枕，站起来打圆场，“哎呀学妹，多个帅哥放进微信列表，没事拿出来看两眼，心情都会变好的，到手的鸭子别撒嘴。”

　　相比于耀眼的吴书纶，丁琛长相偏中性，脸部线条温润柔和，再加上天然卷，更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女孩儿闻言被逗笑了。

　　丁琛跟着嘿嘿笑了两声。

　　见气氛缓和，老教师也尬笑了两声，终于注意到丁琛的存在，“噢…你是那个……”

　　“丁琛，老师我叫丁琛。”

　　“哦对对对，”年迈的女人怪自己记性不好，“我记得当年班上就属你和周瑞元他们最调皮，现在都在哪儿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