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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陈奕廷一听这话,眼睛里的光闪了闪,把手机息屏扔在一边,问:“那现在为什么不教了?”
      “因为我得吃饭,家长们很少愿意为暂时看不到收益的课付费。所以还是教数学物理好赚钱,上几次课就能提分。”
      “你当年为什么不屑于教文化课?”在她眼里,文化课简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覃芩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觉得这才是智慧,而文化课只是知识。”
      那本书还是老式装订的书页,从左向右翻开,扉页上印着几个繁体字:《庄子今注今译》
      覃芩直接翻到第一篇:“整本书最牛*的就是前两篇,《逍遥游》和《齐物论》,《逍遥游》你们课本里有吧?老师应该已经给你们讲过了吧?老师是怎么讲的?”感觉这两篇治全能自恋简直是对症下药!
      “有,讲了。他只让我们把课文和注释背一背,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覃芩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上课没听、下课没背。
      “好吧,那就抛开他的,只来说咱们的。不过,像这样的书,历代思想家们最聪明的大脑都曾深度思考过,我只讨论我自己的理解,不一定对,以后见了别的解释也不必大惊小怪,尤其是考试的时候,按你们老师给的答案为标准。”
      覃芩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她故意一顿,在等,等陈奕廷接:“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出乎意料,陈奕廷根本没接,认认真真看着书在听。
      好兆头。
      覃芩边读边翻译,一口气读到“……南冥者,天池也。”她抓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开头这一段是我们中国思想史上著名的一个课题,被历代的学者发挥过,这就是‘鲲鹏之变’。北冥的鲲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变成鹏去南冥呢?”
      陈奕廷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有点懵,怔了一下,问:“……为什么?”
      “因为他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想获得更大的自由。”
      陈奕廷眉尖挑了挑。
      “所以啊,人一旦有了志向,就必然蜕变……是吧?人人都有这种美好的向往。”
      陈奕廷默默点点头——她每次被打动时都是这反应。
      覃芩接着又读一段,直到“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从这段、就开始玄了。他把鲲鹏之变又述说了一遍,但是变换了视角。大鹏鸟激起三千里浪花、飞上九万里高空,看上去遨游无边,可是却要凭借着六月的台风才能承托起云一样的翅膀……所以,任何目标的达成都需要必备条件做基础……当大鹏鸟还是鲲的时候,可能日日都在等风来……变换视角来看,风又成了困住鹏的框。风不来、你是鲲,风来了忽然又走,你得一头栽下来……大鹏鸟得到想要的自由了吗?……我们谁也不知道。”
      覃芩又读:“且夫水之积也不厚……而后乃今将图南。”她看了一眼陈奕廷——没有学数学时习惯性的啃指甲和抠手指——看来她此刻并不焦虑。再看眼神,瞳孔一点也不晃,陷入沉思——看来她此刻还比较享受。庄子本就是一个美学思想家,她学画画,确实很容易被启发。
      “北冥的水不够厚,养不了大鲲,于是鲲化为鹏,海运的风不够厚,上不了那么高也送不了那么远,必不能到南冥,当这一切条件都具备,高远的目标才有实现的可能……陈奕廷,别气馁,会有风来的那一天。”两颗大大的泪珠霎时从陈奕廷眼睛里夺眶而出。
      覃芩立刻抽出一张随身的纸巾递给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一边心无旁骛地注视着她、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陈奕廷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覃芩盯着桌子上那小山似的一堆哭湿的纸巾,心说,打扫审讯室的警花小姐姐,今天实在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覃芩把书往后翻了两页,说:“来,我们继续啊!”
      “下面呢、是蝉和小鸠这两个小鸟在笑话大鹏鸟。他俩说,我顶多飞到树梢就掉下来,何必要飞到九万里那么高呢?费那劲干啥?好,这就像对同一件事发表各种评论的洋洋大众。鲲鹏之变,事嘛就是这么个事,直到目前为止,被从不同的视角叙述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有新观点。来,我们看,这两小鸟没有大鹏那本事,他俩过得很凄惨吗?”
      陈奕廷摇摇头:“不是,他俩看上去可开心了……”
      “对,我也觉得这俩无比快乐……他们不懂大鹏的志向,只是觉得自己很棒,于是以自己的经验去揣测别人的做法,庄子用这种方法让我们看到,他们各自被什么给匡囿住了,而且匡囿得那么牢固。所以,他们在评论大鹏鸟的同时,也在陈述他自己。”
      陈奕廷眼睛里的光忽然闪了闪。
      “这天地是独立客观存在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陈奕廷,当别人评论你时,你真的变成了他评论的样子吗?”
      “不,没有!”
      “对啊!他的评论不是事实,你何必去在乎呢?反而,这些评论真切地——”
      “暴露他自己!”
      覃芩立即给予鼓励:“恭喜你,都会抢答了!看,你多有慧根。”
      某些人在发表意见和看法时、其实是在陈述她自己——覃芩把这观点在心底里回味两遍——天,她发表了半天,都陈述了啥呢?
      陈奕廷也不说话,似乎在回味着这个新鲜的观点。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开口:“覃老师,其实我知道,大家最关心的是不上学我打算干嘛……”
      覃芩静静看着她——姐们儿,原来你这么通透,以前小看你了。
      “他们总是这样,我得有目标、我得勇往直前,我不能不知道、我不能没想好……既然浑浑噩噩他们干脆给我一个目标,反正这本来就是想引导我去选的,我选其他任何一个都是错。这次真把这个目标拿走了,后面的路我不是没想过,忽然觉得很空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覃芩心说,我就知道你想过。于是问:“你都想了哪几种可能?说来听听啊。我好歹比你多点社会经验,说不定可以给点意见呢?”
      “我也知道天天打游戏不行,我想……或者该出去找份工作试试,该做什么呢?我还不到十八岁,根本没人要。”
      嗯?这很好啊!覃芩心里涌出喜悦——陈奕廷有勇气出去体验职场,说明在她想象中外面并非全是恶意,这对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多么难得!搞不好肖女士是对的——根本就没病!就算真有点什么也问题不大。果然还是亲母女,互相理解得更深刻。
      “看,你又不是孤儿、一个人在世上打拼,”覃芩说,“去找你妈妈商量啊,她是你最强大的后盾!家里那么多人,都愿意帮你的!呃……我觉得吧,你可以先学一门手艺,赚不赚钱都无所谓,哪怕贴点学费也可以,以后再找工作就有方向了。”
      陈奕廷的表情此刻看上去无比可怜,她无奈地说:“我能学啥?”
      覃芩拍了拍她的手背:“思路打开呀,什么不能学?装裱、烹饪、烘培、蛋糕裱花、刺绣,只要你愿意,汽修、木工、园林、花艺都行的。你不是爱画画吗?咱们也可以去整户外广告啊!或者网上卖插画。”
      她木讷地“哦——”了一声。
      覃芩本来挺热的一颗心,被“哦——”冷了,她猜,八成她妈妈接受不了这些职业,嫌丢人,宁愿她去做个前台客服。
      “要不,”覃芩说,“你去网上翻翻招聘广告,看有没有——好……的?”
      陈奕廷慢吞吞打开手机,覃芩已经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她根本没打算去找。
      果然,刚翻两页,她就说:“……我小姨说……打工可吓人!”
      ……吓人?头一回听说这形容词。有机会赚钱,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上班久了烦人是真的。
      “吓人?我怎么没这感觉……”覃芩皱着眉,“怎么吓人了?”如果陈奕廷觉得外面充满恶意,那她刚才的喜悦属于盲目乐观了……
      “我小姨说,她上大学时出去做兼职、根本没有下班时间,什么时候没人了、关门了,什么时候走。”
      这——不可否认,确实是。
      “都是这样啊,这有什么吓人的?”
      “那么晚你要自己回去啊!”陈奕廷声音里带出焦虑,“万一再下点雨、经过有树林的小路,想想就吓人!”
      覃芩心说:大小姐,你三句话就能惹哭男生的气势哪去了?这时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懦弱?可她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她自己颜值太普通,不懂漂亮女生的处境。
      “而且啊,来店里的客人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敢甩个脸色所有人都骂你!”
      ……啥?这、这还是法制社会吗?怎么感觉像旧社会窑子口儿?
      “那……”覃芩斟酌着用词,“你小姨——她怎么挺过来的?”
      “她那时候每天身上都带着刀,真有情况,扎不到别人至少能扎死自己。”
      等会……这氛围感怎么似曾相识呢?
      “既然这么难,她不去做兼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去?”
      “她不去不行啊!”陈奕廷眼睛里溢满了委屈,“她妈妈把她的生活费给停了,一分钱都不给她!”
      “你不知道我小姨有多惨!不到五岁的时候她爸妈就离婚了,她妈妈从来不让她爸见她,等于是断绝关系。她妈妈是她们县城里的领导,对她管得特别严。她说,小时候放暑假,规定冰箱里的雪糕每天只能吃一个,她偷吃了一个,她妈妈回家发现了,就买了一箱雪糕让她全吃完!她初中的时候想学跳街舞,她妈妈发现之后特意给她请一天假,让她一直跳、一直跳,跳了一下午,脚踝肿得不能下地,第二天还让她自己走着去上学。她妈妈可吓人!大学是她妈妈找关系花钱让她上的,大一暑假回家就让她去相亲,你不知道有多恐怖!她一进去,她妈妈和介绍人就走了,还把他们俩反锁在屋里!她妈妈走之前、她一直都在求她,让她别走,她跟本就不听,直接把她和那男的反锁在屋里!她都快吓死了!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再也不敢回去。”
      覃芩震惊得无以复加——等会儿、等会儿、缓一缓、缓一缓……怎么感觉这故事越来越变味儿了?
      “她逃了以后,她妈妈就把生活费给她停了。后来大学毕业,她妈妈说给她在县城安排了一个公务员的工作,她死也不敢回去,从那以后连电话都不打了。后来她结婚,毕竟只有这一个亲人,就跟她妈妈说了,她妈妈来了就说跟她回去,她不肯,她妈妈就把一把钱摔在她头上,说,以后无论受什么委屈都别跟她说!从那以后就断绝关系了。”
      这段听上去、这个妈妈又正常了不少。覃芩以为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下面还有更劲爆的:
      “结婚以后,她婆家人对她实在是很一般,她老公更一般。每次她难受、情绪崩溃的时候根本没人搭理她,所以她特别爱找我聊天,我们俩倒是聊得来。上次我们晚上一起去电视塔旁边的餐厅吃饭,她说她的抑郁症已经是重度了,不但有幻听还有幻视。后来我们从餐厅出来看电视塔的灯光秀,她说她看见塔尖上吊着一个人,还没死透,听见叫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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