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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源 ...

  •   赵慈将信件送往皇城花了一夜,老皇帝把回批送到晋阳又花了一个白天,如此一来一回,等到回批放在她手里时,已是次日入夜。

      杨容这时正在书房里汇报自己清点出来的财产清单,送信的金霜影子般出现,倒是吓了她一跳。

      昨天裴氏子说是前来拜访,结果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被直接抬走,赵慈又突然带兵围了裴府、还让亲卫砸了佛光寺,举动相当之突然,搞得满城风雨。

      但杨容总觉得,这其中自有赵慈自己的道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赵慈便将一大把刻着裴字的庄户钥匙与满满一箱的田地人口契约抬进了国公府。

      在那之后,裴氏又陆陆续续派人送了一下午的账目名册,一时间塞满了正书房。

      赵慈自己是肯定不会数这些东西的,她只会甩给管家杨容,反正杨容没有任何必要也没有那个胆子来诓她。

      杨容带着婢女在屋里闷头数了整整一天一夜,算数算得头晕眼花,这才趁着入夜摇摇晃晃地来书房复命。

      算上依照国法均田分下的、尚未有力耕种的荒地,箱子里有整整三千顷农田。

      另有庄户四千三百口,涵盖各行各业的铺子二十来个,甚至还有三百多个奴婢、一百来个部曲……这已经不算一口吃成胖子,俨然是要一口吃得腾云驾雾、化龙飞天了!

      老天爷,赵慈这是终于决定落草为寇然后洗劫空了裴氏家财吗?

      其实,从结果来看,确实差不多。

      硬要说的话,可能赵慈只比劫匪胜在执行过程中有铁拳背书而已。

      但劫富济贫又怎么不算一种好汉?她都没把裴氏杀得人头滚滚,这已经足够仁慈。

      仁慈的公主坐在灯下,毫不避讳地在小姑子面前展开密信,随后对着纸上几个朱红大字咬牙切齿,把眉毛皱成一团。

      ……这个老登,她就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偷偷放了内线。

      还好她昨天写密信承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把大部分情况如实承报,唯独错开了燕王残党一事,只说是晋阳城里闹出了河北道的人。

      哈哈,果然,她不说,皇帝的回信里便主动提及了燕王。

      真服了。

      自己耳目遍布,却要让她这个好不容易才拿到点权力的小孙女替他做事,做得还是追查燕王残党这种九死一生的活儿,赵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收起密信,将之焚于烛台,赵慈猛地抬起头,那双塑像般的眼里有火光跳跃。

      她看向桌对面的杨容,随后开了口。

      “你知道这些田庄里,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在哪吗?”

      杨容一愣,随后回答:“若是近,晋阳附近也有些零碎田亩,若是要最近的大庄,那应当是在清源……地契上总共有六百亩的在耕田。”

      六百亩在耕田,这并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虽然土地兼并严重,朝廷明面上推行的仍是均田制,按道理,成年及以上的男丁每人能分田八十亩。

      但也只是按道理而已。

      一来,正常人根本种不下这么多地,政策上人均能分这么多主要是因为当年定规时战乱刚过、人都死完了,全国主要处于一个地广人稀、半死不活的民生状态,不分也没意义。

      二来,此时生产力有限,土地即便分给普通农户也难以全部耕作,种不了的部分若是不被地主吞并,那便只能荒下来浪费;而种地又是极其靠天收的行业,任何问题都可能导致歉收,加之秦山之乱后大盛朝始终人口凋敝、普遍豪强林立,每人每年能安安稳稳收上三五亩便已是极其难得的好年。

      因此,比起赵慈名下的三千顷,这切实在耕且有产的六百亩对她反而更有吸引力。

      三千倾必然多半是废着的,想种地还要找专门的农博士指导开荒,而这六百亩却是现成的,何况哪怕她想开荒这三千顷,也要先挖到可用的人才。

      人才,哪里有人才?

      眼前不正好就是个刷新点么!

      六百亩有产出的在耕地,还是清源这种守着晋阳门的地方,裴氏不可能不重视。

      那么,想必这六百亩便都是良田,其中从业人员更是河东道种田管事里的佼佼者。

      这样的要紧之处,若非昨日是裴庚被张馥生逼急了,他绝不可能松口。

      现在去查一查,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查到些没来得及搬走挪开烧掉的裴氏秘辛呢。

      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再说了,老东西写信让她以身涉险查燕王残党,她不能不干,但也是势必不可能真去河北道找死。

      为了以后还能狐假虎威地撬墙角,她至少得编点东西好上报神龙殿糊弄过去。

      思及此,赵慈一拍手,当即吩咐了金霜提前准备上十来个亲卫,又让杨容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她们便启程去清源。

      吩咐完事,两人各自回屋睡下,一夜再无外话。

      次日卯时,赵慈迷迷糊糊间被金霜从床上唤醒,玉髓正在屋外布饭。

      金霜为赵慈净面洗手,又在婢女辅佐下给她梳了头、换上一身便于骑马出行的窄袖男装,还备好了外披。

      见赵慈尤未清醒,她轻声呼唤:“殿下,该去见清源的裴氏庄子了。”

      裴氏,什么裴氏;庄子,哪有庄子?

      朦胧之间,赵慈恍然惊醒,想起自己今日的安排与老皇帝昨天的密令,疲于打工的心情在此刻登上顶峰。

      好想死,好想一刀捅死所有人。

      赵慈心烦意乱地在外间坐下,玉髓为她盛过粳米粥、又切了一角咸鸭蛋黄,随后与金霜通了个眼神,便静悄悄地出了院子。

      她不爱吃蛋青,因此咸鸭蛋都是剥得只剩蛋黄才摆上来,又因她早饭不爱多用,故而桌上菜色不多,只两三道清粥小菜而已。

      赵慈匆匆喝了粥,一碗用完就放下筷子。

      今日出门要骑马,不宜多食,若是路途颠簸,她会吐。

      虽然也可以坐车,但车也不怎么稳,况且连着坐了这么多天的车,她实在是有点憋闷。

      盛朝民风开放,天龙人阶级里的姑娘小姐着男装出门骑马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在盛京做孙女时,赵慈也是更喜欢有事就驾马的——毕竟这样更方便,也更自由。

      只是车驾还是要备,毕竟这次出行不光是她自己,还有一个小姑子杨容。

      杨容大概会骑马,但连着这么多天的管家磋磨下来,让她骑她估计也坐不稳,倒不如一开始就给她备车。

      赵慈吃完饭整理好出门时,杨容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口等她。

      她住的是府上原本便收拾出来给她与杨肃的婚房,按位置来说属于东偏院。

      杨容一直与她母亲住在一起,此时竟早早候在门口,可见心里十分重视这个与嫂子一起出去的机会。

      很好,很不错,很有眼力见。

      赵慈心中暗叹,面上却一如往常,招呼杨容跟紧自己。

      玉髓在早饭时同金霜打过眉眼,此刻正在府门外等候公主一行人出来。

      按照昨天的吩咐,今日出门,车驾一切从简,只是个四方盒子般的小马车,车后是牵马而立、身着便服的宫光,以及十个同样未置外甲的亲卫。

      赵慈看见,险些笑出声。

      她猜今天出行相关是金霜布置,毕竟说一切从简便真就一简到底,如此听话的,全天下恐怕只有金霜一人。

      “宫校尉穿得蛮好。”赵慈赞赏。

      宫光今日穿得是秋色团花半臂,外套丁香色圆领袍,比起平日的官服铁甲,竟多了些少年人的气息。

      其实按照现代人目光来看,宫光的确还算是个少年,二十出头的年纪,连蓄须都有些为时尚早,只是平时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工具人模样,乍一穿常服,反而有些让人诧异。

      赵慈的赞扬让宫光很是不好意思,他回了一句谢公主,随后又顿了顿,心道,公主亦是容光照人。

      不过这种话自己想想就得了,让他说,他肯定是说不出口的,他脸皮薄。

      赵慈也没有同他再客气的欲/望,转而上了马车,杨容也跟着坐进来,空间一下便变得十分逼仄。

      四方的车厢像口棺材,不是不能装一具以上的尸体,但总归会挤得慌。

      赵慈觉得挤,杨容自然也不舒服。

      但除掉去挖坟杨肃那趟,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正常地与自己的嫂子一起出门。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杨容的思绪乱七八糟,赵慈却挤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是以,一行人刚出晋阳城,她便迫不及待地叫停了车驾,要宫光把马借给自己骑一骑。

      公主有要求,宫光自然不会拒绝。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这匹花色是乌云盖雪的良驹牵稳,转身要扶着赵慈上来。

      赵慈无视了搀扶,自己翻上马背,又接过缰绳短鞭,一声呼喝便从原地窜了出去。

      乌云盖雪飞如流星,她报复般地疯跑出几百米,享受了一番凉风习习,随后勒马停下,扭头看向身后正缓缓赶来的宫光等人。

      “校尉,这马卖我,成不成?”她道。

      宫光苦笑:“公主只要别再任性,不论想要什么,下官都双手奉给您。”

      “真的?”赵慈反问。

      眼前的公主身着樱红男装,未施脂粉,雪白的脸上是狡黠而倨傲的神情。

      “真的。”

      宫光回应,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承诺因公主而掺入了极为沉重、极为宏大的东西。

      感受转瞬即逝,他来不及捕捉,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他亦不敢深想。

      “好,我等着。”赵慈一笑,眼下红痣迎光闪动,倒真像菩萨脸上的一颗泪珠。

      清源与晋阳离得很近,慢慢走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路程,一干人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后果然看见了清源县的轮廓。

      不过他们此番目的并不在进城,而是城外曾属裴氏、如今归赵慈的六百亩田庄。

      杨容的记性实在很好,比之人形备忘录金霜也不遑多让。

      一行人很快到了庄上,负责保卫的部曲发现了他们,原本还想凶神恶煞一番,却见车队为首的赵慈衣着华贵、腰带金刀,她身后的宫光则领着十个行列齐整的护卫,人人都已摸上剑柄,像是蓄势待发。

      部曲们一下便怂了。

      “我乃晋国公府现任家主,去把你们庄上管事的喊过来。”赵慈解下国公府家主令,对着几个部曲,态度悠哉。

      春和日暖、天高云淡,在这样的好日子里骑着马来找别人的事,赵慈实在是很难控制住雀跃的心情。

      几个看着也不算装备精良的裴氏部曲面面相觑,其中像是领班的男子带着另一个人转身回了庄里汇报此事,留下几人在原地看守。

      片刻后,面色惊惶的庄户管事带着账房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不顾账房跟不上,直跑到赵慈马前,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向着赵慈行了大礼。

      “草民何骏,见过公主殿下。”

      显然,赵慈的判断是对的。

      裴氏对清源的这处庄子极为看重,因此才能在赵慈只报了自己国公府身份的时候便能知道她是凤阳长公主的另一层身份——这必然是晋阳裴氏提前告诉他们的,并且很明显,是在昨日谈判之前就通知过。

      河东农业向来安稳,没有什么需要赵慈亲自来看的大事,照理来说,是不需要把这些消息通知给晋阳之外的田庄的。

      可裴庚偏偏就觉得,她会私下来巡视河东道的田地。

      为什么呢?

      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判断。

      公主下嫁,正常人只觉得是婚姻,官场人会看到她作为皇帝爪牙前来监视这一层,刘从真这等老狐狸能意识到她除去监视、还需亲自搅乱河东道的局面,而如魏密一般被直接牵扯进来的则能明白她藏在表层下的野心。

      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人的重点,没有一个超出了官与兵的范围,或者说,他们的眼睛都放在了晋阳城这一口大锅里。

      唯独裴氏裴庚却觉得,她这个从小没有出过京的公主会主动关心本地农桑。

      甚至说得更进一步,裴庚或许根本就不认为她是个只会浮于表层权术的天龙人。

      裴庚知道她的野心,那么他又是否能揣测到她企图崩乱这天下的目的呢?

      赵慈不好说。

      不过赵慈可以选择先完成老登给的主线任务。

      “金霜。”她骑在马上,并未让还在跪拜的管事起身,而是唤来了贴身女官。

      金霜的沉默一如既往。

      “去把小姑整理的名册拿来,挨个点,点到名的就让他过来。”她看向部曲领班,使唤人做事的态度很是自然。

      从方才起便被局面吓得不轻的领班立刻领下吩咐,单膝跪地,等着公主身边这位长脸蛾眉的女官念名册。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金霜开口,却等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又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杨容穿着白衫绿裙,头戴帷帽,手捧一册账目似的篡本,声音清润如水。

      “嫂嫂,”她说,“我来念吧。”

      “也好。”赵慈点点头,仍未下马。

      杨容得令,便翻开念了起来。

      那册子本身并不厚,里面需要念到的名字也不多,一共才十一个。

      她念完,马上的公主抬起手,道:“听清楚了吗?”

      “我来之前,你们以前的主人以将你们所有人的户籍契约都给了我,连带庄上的往年账目与名册也一本不落。”

      她神色凛冽、言语傲慢,慢条斯理地像是要烹人,跪于马前的管事何骏在听见名单后更是开始微微发抖。

      “去吧,把他们给我带来。”赵慈说着,微微一笑,越发显得细眉弯弯。

      “若是敢有遗漏或者顶替。”她用短鞭先后指向部曲领班与庄户管事。

      “你就与他一起,立刻格杀。”

  • 作者有话要说:  慈宝:杀杀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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