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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纠缠 ...

  •   “杨容,你们国公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慈一口气喝完乳茶,接过金霜手中的帕子随意擦了擦。

      “事到如今竟还想隐瞒,真当我派来的先遣队是只会做交接的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厅内帘幕皆已被金霜等人放下,昏暗如同巨掌,笼盖住满室回音。

      “我问你,当时出事,到底为何不报。”

      杨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躁如擂鼓,冷汗顺着脊背濡湿了春装。

      “还是说,杨肃之死,果真有蹊跷。”赵慈用的是肯定句。

      杨容有些自嘲地看向膝头,想着这一遭到底还是躲不过去,眼前的小公主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没有争辩,只是默默起身,旋即对着赵慈跪下,唇色苍白、面容憔悴。

      赵慈历来软硬不吃,也不爱心慈手软,见杨容打定主意不肯说话,便知道她这是拿准了自己作为皇室公主出身高贵,再怎么胡作非为应该也不至于到撅人祖坟的地步。

      但很可惜,她赵慈就是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惜牺牲旁人祖坟和个人名誉的狠人。

      “振威校尉宫光何在!”赵慈站起身。

      “臣在!”宫光自厅外掀帘而入,身着皂靴绿袍,手中长剑寒光凛凛。

      他身后跟着十数个御赐卫军,同样各配刀剑,人人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杨容,模样活像是要吃人。

      这些配军看着不像宫廷御卫,反而像所谓吃过人的边军——关于边军吃人一说,譬如大名鼎鼎的灵岩军,传闻秦山之乱时,这帮半匪半兵的饿狼因缺衣少食便常有食人之举。

      秦山之乱距今已过十数年,可它带来的阴影却仿佛还盘旋在大盛朝的每一个人头顶。

      “要本宫亲自请你吗?”

      赵慈侧过脸,向被卫军打起的门帘外一挥手,示意杨容跟自己一起出去。

      “小女不敢。”杨容咽了口唾沫,尽可能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公主,我们能否从花园小门离开?”临走前,杨容突然转过头,向赵慈询问。

      “为什么?”

      赵慈是真心实意地有些迷惑。

      “母亲……母亲现在应该还在等,若是从前后门大张旗鼓地走,我怕她……”杨容只把话到这里,余下的,似乎连提起都不忍心。

      赵慈像是被她的举止逗笑,嘴里溢出两点短促的音节,似嘲非嘲地表达了自己的评价。

      她点点头表示允许,随后从侧门出发,由宫光亲自带队护卫,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路出城,最终在夜幕渐渐四合时停在了郊外的杨氏祖坟前。

      杨家陵园修得倒也不算豪奢,只是寻常大小,碑林祭台间杂植着一些银杏,其中有不少墓碑还是半新的,大约都是当年秦山之乱时为守晋阳而死的杨氏子孙。

      杨容跟在赵慈身后,步伐越走越沉重。

      “杨肃被你葬在哪里了?”

      赵慈随口一问。实际上她看起来也不需要获得回答,没走几步,宫光就已经带着队伍来到了一处还未来得及立碑的新坟前。

      坟上黄土松软,甚至还放着一些祭祀用的碗筷铜炉,里面盛着一层浅浅的香灰。

      杨容的嘴唇在颤抖,从赵慈带着她坐上马车起,她便猜到了此人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当现实真正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无法自抑地为眼前人的疯狂而瑟瑟发抖。

      这个公主,根本就是个不信因果报应、毫无礼义廉耻的疯子……!

      “宫光,挖开吧。”赵慈语气平平。

      “不行,不能挖!”杨容跪下身,伸手拽住赵慈的衣裙,又用双腿盖在杨肃的坟包上,打翻了盛着香灰的瓷碗。

      “不能挖,求求您了,公主殿下,求您看在死者为大的面子上,别挖!”她语气哀切,泪眼婆娑,可怜得甚至不像个肉食者。

      权力就是这么无解,一层之差便能压垮一个同为地主阶级的食利人。

      赵慈没有低头:“为什么不能?”

      “本宫乃凤阳长公主,特奉天子命前来巡察河东,杨氏小国公死得蹊跷,不得不查,我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拦我。”

      身后侍卫一把扯开了杨容,将她压倒跪伏在地,火光之中,赵慈看向脚下小小一个又毫无威胁的坟包。

      “宫光,开棺!”

      随着赵慈一声令下,坟包被撬起,棺盖也被彻底掀开。

      一具已经有些腐败的男尸躺在其间,在他未被寿衣包裹的脖颈上,赫然是一道被草草缝合起来的狰狞伤口。

      杨容抬起头,原先还满是愤懑悲痛的脸此刻变得只剩下畏惧和恐慌。

      ……好家伙,原来大家都是演员。

      “……这就是你说的急症暴毙?”

      赵慈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杨容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她浑身哆嗦,已然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殿下……小女、小女……”

      她嗫嚅片刻,又像是忽然下定决心,最终抬起头,用含泪的眼睛望向赵慈。

      今夜无月,火把的光辉让赵慈的脸变得忽明忽暗,使那点红痣更如火光般难以捉摸。

      “此事都是小女一人所为,家中旁人一概不知,只当是兄长真病死了。”

      杨容声音发抖,神情却无比坚定:“殿下若不信,大可从小女房中取出针线对比,兄长的脑袋,正是小女亲手缝上去的!”

      此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赵慈这下真乐了,她像是欣赏什么稀罕物一般欣赏着杨容的面庞,随后伸伸手示意金霜也来看看这个不大一般的世家小姐。

      “你真是块硬骨头,远比你兄长更适合做小晋国公。”赵慈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杨容,眼中是极其浓烈的好奇心。

      “可惜,你还是太年轻,竟能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大义凛然而放过国公府、放过晋阳城。”

      她挑起眉梢,雪白的菩萨脸上满是红光跃动,简直要让人想起栩栩如生这个词。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觉得你兄长杨肃究竟是怎么死的,说中了,我就饶你全家性命——”铮的一声,赵慈抬起手,抽出宫光腰间长剑,寒光照火,显得咄咄逼人。

      “说不中,我先就地杀了你,再连夜正法你们这欺上瞒下的一家!”长剑被搁在杨容颈侧,划出一道细细血痕,灭门之危似乎近在咫尺。

      杨容知道,眼前这明明看着远比自己幼小的公主是真的能够做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杨容的脑子飞快转动,揣测着赵慈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当真是要一个所谓的真相吗?

      不,不对,没有必要……何况自己作为国公府女眷,又能知道什么真相呢!

      电光石火间,杨容福至心灵。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人向自己要答案或许与香客求签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只是需要一个称心如意的借口而已。

      “小女不敢隐瞒,”杨容的话说得结结巴巴,她在不断试探着赵慈的想法,“小女,实在也不知道,兄长究竟是惹了什么人……”

      赵慈蹙眉,长剑又向她的皮肤贴近几分。

      “小女没有说谎!”杨容忙不迭道,满面泪痕中又带着几分犹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赵慈垂眼。

      “只是兄长十八日前,说今日龙头节,他要去城郊佛光寺与河北道来的朋友见面去上香、谈论释道,谁知回来时,人就已经成两节了……”

      杨容话到这里,语气又有些哽咽。

      “小女也不知道家兄到底是约了哪里的朋友见面……家里人去佛光寺时,都说根本没见兄长身旁有别人。”

      一刀剁掉对方的脑袋,这还真有可能是河北道那群莽夫的手段。赵慈在心中猜测。

      “殿下您不是不知道人言可畏,如今父亲卧床不起,母亲身体也已然不好,小女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一时间鬼迷了心窍。”

      杨容说罢,又是一叩首,埋着头道:“殿下宽宏大量,小女不求您饶恕,只求您看在国公府满门青壮已尽、只剩些不知深浅利害的妇孺的情面上,放过她们吧。”

      她声音激动,言辞恳切,却迟迟听不见头顶传来回应。

      难道她赌错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也越发冰冷,功亏一篑莫过于此,难道老天真要灭亡他们杨氏吗?可若无杨氏,当年秦山之乱又有谁能在燕王手里守住晋阳城?

      杨容的心越想越乱,好半晌,她才听见赵慈惬意带笑的声音。

      “好姑娘,早这样不就好了?”

      ……成了。

      杨容只觉得身上一卸力,血液自高度紧张的大脑迅速涌回四肢,她还未来得及谢恩,眼前便彻底黑了过去。

      赵慈看着脚下晕死过去的女孩子,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让金霜帮着给她挪走。马车晃晃悠悠着在深夜前回到了国公府,赵慈把杨容送回后院,让曹氏等人将她安置好,又把她夸了一通,这才抬脚离开。

      只不过,她始终没有撤回看守在国公府门口的亲卫,还让宫光回去调整一下人手,给他们安排个轮岗签到。

      曹氏尽管懦弱,却不至于愚笨,她眼看着公主把女儿全须全尾的送回来,又没有提满门抄斩的话,只是照旧把持了国公府门,心下便立刻了然大半。

      对于国公府即将被公主吞并的命运,曹氏接受的倒很是良好。

      毕竟君要臣死,臣还能跑到哪里去?

      能捡条命,还能保住荣华富贵,在她看来已经很值得偷着乐了。

      国公府这厢彻夜难眠,赵慈那边也同样并不好过,倒不是因为给杨肃脖子开天窗的那帮人也对着她如法炮制了。

      但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一道机械音、眼前还多了个透明面板,任谁应该都会吓一跳。

      赵慈晃晃头,发现面板还在,便索性闭上眼又躺了回去。

      事已至此,还是先睡觉吧。

      反正穿都穿了,情况就是这个情况,还能怎么样?可能这就是穿越女的宿命,她了解。

      赵慈决定睡觉,机械音却没有决定就此放过她,一片黑暗中,机械音道:你好,我是天道系统旗下在编员工,恭喜你,你被选中了。

      ……有点像电信诈/骗。

      赵慈没有回话,机械音又道:你所在的这个王朝要覆灭了。

      赵慈坦然:“我知道啊。”

      这不纯纯废话!春江水暖鸭先知,家里经济条件好不好,她这个当宠物的还能不清楚?

      这个所谓天道系统说的分明都是她早就想到的,想到想到了,还需要它来提醒?

      诚然,为以后的乱世做准备是很重要,但眼下杨肃暴毙带来的问题也同样不容小觑。

      机械音似乎卡顿了一下,很快便又调整好了说辞: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废话了。我是来与你签订合同的,只要你能帮助我们天道系统收拢梳理这个世界的气运,我们就能给你在乱世中足以保命的金手指——或者说,外挂。

      ……现在不像电信诈/骗了,像挨家挨户敲门卖假药的,不过你们这种公然推销风灵月影修改器的行为真的合理吗?

      赵慈一直不搭腔的行为显然让机械音也陷入沉默,它安静了片刻,随后发出了最后通牒一样的邀请:你或许心存疑虑,但是无妨,我们可以先为你提供一次试用机会,提高你的军事实力、民生福祉或政治影响力都可以让你获得这次试用机会。我相信,你一定会愿意的。

      机械音用毫无碳基生命感的语调念完了这句人类反派经典发言,随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杀的。赵慈睁开眼,面板已经随之一同消失,被反复提醒小命不保的愤怒却没能随之一同抹去。

      死马当成活马医算了,那个天道系统假如真想让她签订什么不平等魔法少女契约,她也没办法,倒不如顺水推舟,至少还能像现在一样捞个试用机会——占不到便宜的选择又能算什么选择?

      她做了两组深呼吸,盯着床顶朦胧幽暗的帷幔,抽丝剥茧般细细过滤着杨肃之死到底能牵扯多少人。

      除了河北那群显然被当枪使了的莽夫,究竟有多少人能在她这个倒霉蛋驸马的横死里谋取到利益?有多少肉食者可能是这场阴谋背后真正的大手子?

      赵慈盯着床顶想了半天,最终非常痛苦的发现——包括她在内,上至皇帝,下到世家节度使,大盛朝的所有权贵阶级似乎都能在杨肃的死亡中捞到一笔——秦山之乱打了两年都没能做到的天下归一竟在自己的倒霉蛋驸马身上实现了万物大和/谐。

      他这一死,比他活一辈子的贡献都大。

      ……天杀的!

      赵慈气得眼冒金星,她愤怒地将被子一裹,随后在辗转反侧中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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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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