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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病猫 ...

  •   晋阳的三日路程说起来短,等到车队真正走上了,赵慈才发觉出马车赶快路是有多么熬人、多么漫长。

      碍于时代生产力的缘故,此时官道多是炒土夯实的土制路,再高级的马车跑起来也相当颠簸。

      途中赵慈几次生过要下车独自骑马放放风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她现在是个为了天子强撑去见死丈夫的新寡妇,她要演得更忠孝两全、情真意切一点。

      哀痛之人恨不得水米不进,又哪里会有心情去放风跑马?

      上车前,赵慈的坏脸色与苦情态或许是装的,但到了晋阳下车后,她的苍白与疲倦却是被路程实打实磨出的工伤。

      连着三日赶路,未曾在驿站下榻,到了半夜便是荒天野地里扎营凑活一番,这种苦她真是不想再受第二回。

      出于种种考虑,赵慈决定途中不跟亲卫们一样在破布帐子里与蚊虫亲密同眠,而是在原本就算得上很宽敞的马车里睡了两晚。

      这还要感谢老皇帝。

      他格外心疼孙女和自己的威仪,大婚前竟赐了公主一架至少要四驾良驹才能拉得动的凤车。

      凤车车厢高五尺、长七尺、宽可并排坐三人,车内有成套的案几,车壁挂着能放灯火烛台的玻璃罩,右侧开着挂了真珠压尾绸布帘的小窗,前后四轮做了活铜扣,方便停停走走。

      多亏了这千金难求的凤车,赵慈才免于沦落到婚丧期间还与亲兵一起扎营安寨的尴尬境地,而是在车内和衣入睡,并让金霜点了驱蚊虫的香丸,又用香囊扎了艾草。

      饶是如此,次日醒来,赵慈还是觉得身上痒痒。

      古代出个门,即便是她这等天潢贵胄也要这样遭罪,赵慈在心中暗暗发誓,等她以后吞下河东,非要在州府间各条大路都铺上竹皮水泥不行。

      三日走完,车队停临晋阳城下,太原府尹刘从真早在城楼上遥遥相迎。

      远远看见一队蚁群驼象般的人马靠近,头阵还有十六个内侍女官打着香扇红牌,刘从真便立刻认出这是凤阳长公主的婚队,遂忙不迭整理好官服跑下城楼,命官兵将正门大开,自己在门外携其余大小官员迎接。

      按理说,公主来尚,本地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地发动所有官员做招待。

      只是一来这个公主身份实在特殊,当年起死回生的异象不论真假,至少是人尽皆知,如今圣眷如何更是不消说,单看这大得吓人的马车与前后左右相随保护的几百号兵丁,便能一目了然。

      二来,杨肃暴毙的消息本就是刘从真亲自传出去的。

      这在个节骨眼上死人,死的还是新郎官本人,他这府尹虽不得不如实相报也没办法控制生死,可到底还是心虚得很。

      扪心自问,若是自家独孙女婚礼前夕却得知新郎暴毙,他能不生气吗?

      不仅生气,还恨不能立刻提了刀去杀了新郎官的爹娘,看看他们是如何生出来这等会挑时间的废物种子——这自然只是口嗨,但总归要想办法秋后算账。

      毕竟嫁娶本身是两家结合,闹出来这等丑事,这不是把女家的面子扔地上踩吗?

      何况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家,这是天子!

      河东与关内相邻,若是带着急令着快马报信,估计左右不过一日功夫,现下京城怕是早已经拿到杨肃暴毙的消息。

      自打当年平叛回都,皇帝的脾气便一年坏过一年,越发的多疑多忧。

      朝中撼臣猛将自是少不了要杀一些,哪怕当年护圣回京的李玉虎、克观音两人也未曾幸免。

      圣上杀伐果决,也没有惹出大乱子,照理是轮不上他这些地方臣子置喙的。

      但如今刀却架上了自己的脖子,真到了我有一头牛的时候,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慌张?

      公主宝驾到了城下,并不急着进城,而是先于车内做好妆品打理,按品级换上宫装,再让众臣来车外拜谒。

      礼过三巡,将皇帝让她顺便带过来的口训一并说了,城门口这一遭推让才算完事。

      现在一切才刚进行到第一步。

      刘从真恭谨地伏腰而拜,金霜领着八个随行侍女、十六个亲兵走到城门下早已准备好的梳妆别间,自里面打来热水,又取走先前玉髓吩咐当地二次蒸馏提纯出的高浓度酒精。

      这自然是赵慈教的办法。

      原身身子骨早年并不算好,因此她要求凤阳宫上下都不许喝生水,宫内一切需要入口的用度,定期要用蒸馏后的提纯白酒消毒,宫人还要时不三五的用黄胰子擦洗身/体头发。

      黄胰子是赵慈自己想办法搞出的土法硫磺皂,做法倒也不难。

      先用丁香花、薄荷脑等具有清凉香气的材料与半勺蜜蜡、两大杯冷油混合——荤油植物油都无所谓。

      把它们隔水加热融在一起,将其蒸发至澄澈,过滤掉里面的残渣,用冷却的净水混合草木灰与碱矿所制烧碱搅拌均匀。

      再将碱水同澄澈的油水混合,快速搅成药汤般深褐色的粘稠糊状,加入少量硫黄粉(所谓通磺),搅拌均匀后冷却,等凝固后切成块就能用了。

      硫黄是河东开出的矿,虽说正常情况下漠北、西域等地这类矿产会更丰富,但如今版图不够大,地方又藩镇割据,有总比没有好。

      从前在东南亚做大坝的时候,赵慈就常用硫磺皂做清洁消毒。

      土法制皂,现在说起来倒是很简单,只是碍于种种缘故,赵慈始终不能将这法子大面积推广,十余年来也只能勉强让凤阳宫做到随拿随取而已。

      蒸馏白酒被装在了金霜带来的透明玻璃瓶里,玻璃瓶瓶身短粗、瓶口细长,最上方用木头做塞将其封口,模样看起来十分怪异。

      凤阳长公主喜欢玻璃,这在盛京的大户人家中可谓人尽皆知。

      玻璃在本土的发源时间相当早,可以追溯到七雄五霸,只是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因其实用性与便捷度不如瓷器而逐渐被淘汰,成了真正的奢侈品,制作工艺也停滞不前。

      赵慈对于油纸窗倒是不能说抱有太大的意见,但她还是更想要明亮一些的玻璃窗。

      对于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玻璃奢侈品,她抱有一种新鲜好奇的态度。

      赵慈多年来以痴迷玻璃奢侈品为由,不断让手下工匠调整土法玻璃的制作比例,甚至改进了一部分成型工艺。

      虽说部分成品貌似效果不错,但总得来说还是差了一截——原因无他,还是缺少原材料里的纯碱!

      纯碱,纯碱,硫磺皂缺不了他,制作玻璃板亦如是,多么重要又难得的东西!

      关内不产碱矿,盛京纯碱运来的再多也终究只是小打小闹。

      太原府乃至河东道倒是不缺矿产,可她从前根本没有机会去看看。

      尽管凤阳长公主的封邑就处在关内河东道交界石州,紧挨着太原府,可京城皇室女眷的封地,此时与名誉奖励没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赵慈,也不过是获得了一块去不了的超大型私宅而已。

      在两三年间偶尔视察一次都算幸运的情况下,其间究竟产什么、有什么,她这个封地主人被困在皇城里,全然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再一样。

      赵慈如今已经顺利变身成了新妇,还是个新鲜的寡妇,甚至能想办法留在远离盛京的河东!

      身上束缚骤然少了好几层,一股说不出的轻松浸透了她疲惫的身躯。

      自古天高皇帝远,以后想要如何,她总算能凭自己的意见说了。

      赵慈坐在车内,反复推敲着对于自己今后的盘算。金霜等人已取了物什回来,在车外轻呼一声公主,等待稍后的安排。

      她懒得开口,直接取过一柄做成莲蓬模样的翠玉如意,拨开车帘一角,示意金霜进来。

      金霜领命,捧着玻璃瓶放上案几,又转手接过后面侍女的热水。

      赵慈此前已在路上换好了全套装扮,只剩净面上妆。

      她向来讨厌太浓烈的熏香,因此身上除去今早洗脸剩下的硫磺皂气味,还有些深深浅浅的驱蚊所用的花气艾香,闻起来十分清爽。

      金霜用蒸馏酒擦过双手,用开水煮过的棉纱面巾沾上热水给她洁面,又以丝线为她绞净脸颊。

      凤车再大,说到底,也只是封建时代生产力所造的马车。

      因此两人并没有与平时一般对镜梳妆,而是面对面直接做完了全套打扮。

      金霜向外递出手里的金盆脸巾,接过几个侍女呈上的妆奁,用胭脂在她的左眼正下也点了一颗红痣,随后扶正她的鬓发,在八对大钿下又添了一双凤头小钿花。

      凤阳长公主作内命妇时封级二品,如今嫁人,按皇帝所谕,当再升一级,封正一品,细钗礼衣数为九对。

      这一身繁复的礼衣最终总算穿戴完成,金霜先从车厢内退出身,向左侧立定,右侧又过来一个二等侍女,弓身拨开车帘。

      随行的内侍太监见公主穿戴已毕、预备下车,登时扯着嗓子高呼:“吉时已到,凤轿停銮,宣太原府尹刘从真谒见。”

      刘从真赶忙撩起官袍一路过来,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吉时,不过按照他今早出门前所问来看,大概率是不是的。

      但赵慈实在不想等得过久又不信这一套东西,便让太监随便叫了。

      既然上司不想麻烦,他这个做社畜的又何必自找不痛快。公主说是吉时便是吉时,金口玉言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刘从真对着凤车行了大礼,四十多岁的身子显然已不大撑得住这一身官袍。

      他颤颤巍巍着直起腰,向车内道:“臣,刘从真,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凤车内,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刘从真却不敢真起身。

      他现在至少背着一个治理不力导致驸马暴毙的罪名,其他的罪名要具体看公主的心情如何、以及公主想要怎么给他编排。

      赵慈看他始终不起身,便知道这是在害怕自己发难。

      想来也是,不论古今,地方无论哪个犄角旮旯出了问题,若是中央不知道不在意那便罢了,若在意,首当其冲要被下死手整治的便是他们这些地方顶端统治阶层。

      不管其中到底有多少原委、多少折衷、多少实在难以避免的缺漏,在你的任内出了事那就是你的问题。

      杀你就杀你,难道还要挑日子?

      哪怕你或许这辈子都没想到,原来世上还能有这么一个地方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你想不到是你的错处,你是这一方地区的父母官,你不了解自己的百姓又要怪谁!

      至于什么路途遥远、治理不便、民风刁钻之类勾连欺瞒的借口,那更是中央要打死你的理由——这都是你早该知道解决的部分,出了事你才晓得其中厉害,那我给你发俸干什么?

      是以,作为太原府最高地方官的太原府尹刘从真,面对驸马爷在自己任上暴毙这种完全推不掉的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地等死,并表现得尽量不那么恶心人,好祈求公主从轻发落,至少宽他几天时间置办后事。

      想到这,刘从真不由的有些后悔,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看紧点晋国公府的。

      如今人死了死无对证,就算他刘从真能招魂也没有意义。

      假如公主打定主意要杀他大不敬之罪,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洗白自己了。

      实话来说,赵慈丝毫不同情面前这个在封建社会已算黄土埋脖子年纪的地方官。

      看守不严本就是他的毛病,河东这些年虽说还算过得稳定,但也就是堪堪无功无过的程度罢了。

      她现在的确是肉食者阶级不错,肉食者阶级也的确在盘剥这些士大夫,可士大夫又何尝不是百姓眼里的肉食者?

      都是食利人,谁又能比谁干净。

      她脑子坏了才要去发善心可怜一个对上玩忽职守、对下剥削无能的地方官。

      从古至今,哪怕在千年之后的现代,中央与地方玩得始终都是对赌式上下博弈,若技不如人,那自然只好愿赌服输。

      而在刘从真眼里,赵慈现在就是被庄家派来收钱的荷/官,索要的赔金便是自己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

      “臣,向公主请罪。”刘从真诚惶诚恐,说完这句便等待着车内的一锤定音。

      要说他心里不怕,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怕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照单全收?

      “大喜日子,刘府尹何罪之有。”赵慈并不想在这里和他掰扯太多,她现在坐车坐得屁股生疼,只想快快休息、喝热茶吃点心。

      刘从真绷紧的身体忍不住为这句话颤抖,公主这是要秋后问斩,但好歹也算一种宽限。

      假如他努力努力,争取在问斩前打通公主的关节,或许还能挣出一线生机。

      这样一想,简直是喜从天降的好消息!

      然而刘从真来不及高兴太多,金霜便扶着赵慈下了车。

      赵慈身着全套细钗礼衣大服,衣服上除去原有的鸾凤山火文,竟还在两侧各绣了一只盘龙。

      这实在是诧人的情形,例来公主内命从凤从鸾,再宠也不过改为从凤从麟,如赵慈这等从凤从龙的,百十年来大约还是头一回。

      这自然也彻底坐实了赵慈此行的另一层身份:她绝不是什么单纯的宠物,而是如同开国时昭阳公主一般替君治下的得权贵人。

      她来这里不仅仅是要彰显这段宽慰老臣的婚姻,更是要为圣人敲山震虎,监察北都太原府这一要道险处的治理情况。

      赵慈自腰间解下凤阳令,平直举起,目不斜视道:“太原府尹刘从真听谕。”

      刘从真立刻又伏身趴在地上,声音打着弯回答:“臣领旨。”

      “河东近日太平如此,刘爱卿实为劳苦功高之臣,朕心甚慰,你三月递上的告老奏,朕准了,待公主离开晋阳后,卿自可回乡。”

      刘从真如蒙大赦,心想这个免死金牌给的实在太巧妙。虽说皇帝下谕时未必料到有杨肃这一遭,但他现在能用上不就行了!

      好圣上,好公主,好天爷,不识好歹的国公府——不过不要紧,反正他能解脱了!

      公主如此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离京太久的苦?左不过在晋国公府装上两三月孝顺便完事了,到那时他还不是紧着收拾收拾细软,与全家老小一起逃出生天?

      “臣谨遵圣旨,谢主隆恩。”刘从真这个首叩得情真意切,甚至有了些老泪纵横。

      他心中不由得为自己三十年来与上峰做的较劲懊悔一番,随后抬起头,继续进行必要的迎接过程:“臣等叩请公主入城。”

      赵慈已经坐烦了,只胡乱一嗯,说了声退下吧。二等宫女放下车帘,车厢内又陷入朦胧的昏暗。

      “喏。”刘从真再一通大礼,从地上蹒跚起身,退到了入城道一边去。

      牵马的仆童本要将府尹入城护送公主用马的缰绳递给他,却被刘从真一挥手赶开。

      晋阳城作为北都,虽常年被当成了军事基地,城区面积倒也不算小。

      公主入城,先落脚的地方是当年皇帝于文瀛湖附近修建的行宫。

      说是行宫,其实不过是以晋阳楼为主心骨的一小爿建筑群而已,修得精细别致。

      楼高四层,一二层可歇息小住,三四层则堆满了当年皇帝为高氏姐妹搜罗而来的佛经古画与释教佛陀塑像。

      这一段路程并不近,刘从真随行护送自然是可以骑马的,但他对杨肃一事始终不安,又刚得了皇帝的承诺,心中连怕带喜,最终还是选择与其他官员一道步行陪同。

      太原到底还是富庶地方,晋阳城内主路都是铺的烧青砖,马车走起来不知比外面的炒土路舒适多少。

      不过说实话,饶是如此,在赵慈看来这条路也算不上舒适。

      赵慈知道自己这是被现代生活惯出来的臭毛病,毕竟关内河东中间这段路在当下已经属于维护很得当的、相当好走的官道了。

      若是再往漠北河北那边走,许多地方甚至连土路都炒不出,那是纯粹在乱石头滩子上跑马。

      赵慈不想废话,刘从真等官员也十分有眼色地不多言语,一行人沉默着在鸣锣开道中驱向晋阳楼,下了车又是一番惹人心焦的客套。

      刘从真边介绍晋阳楼的玄妙,边赞叹老皇帝之英明果决,听得赵慈简直难以忍受。

      最终这段推来推去的对话终于结束,双方急不可耐地暂时分别。

      赵慈领着金霜等几名近侍上了二楼稍作休憩,其余人则将车马暂且安顿在晋阳楼后院。

      至于那五百五十口兵丁,其中二十亲卫被留在晋阳楼建筑群内值守,其余则同宫光去了太原府暂领中都督魏密安排的一处军中空闲放置营生。

      晋阳楼一二层先前已被玉髓等人监督着收拾齐整,赵慈也不矫情,捡着一个位子便即刻落了座。

      金霜为她倒上一杯茶水,回禀了后院的大致情况与稍后打算,又凑到她旁边,悄悄地问起来:“公主,这刘从真怎么如此惊惶?”

      金霜俯下身,以手作掩防止被人读唇,附在赵慈耳畔低语。

      刘从真的害怕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只是金霜到底并非是皇权与仕宦博弈中的具体参与方,并不知道,在权力对赌中,任何一方犯下的落败性/错误都会导致自身全军覆没。

      因此,她一时间还不能明白刘从真究竟是在怕什么。

      如果是怕公主追责暴毙的驸马,公主都说了何罪之有了,公主向来一言九鼎,拿不准的事哪怕面对圣上也绝不说假,那他又为什么要如此诚惶诚恐?

      赵慈并不反感她这样没大没小地问自己一些没大没小的问题,不如说,她自己本就十分的没大没小。

      她私下向来对黄天后土等诸多说辞从不避讳敬重,也不怕所谓因果报应,自小便很喜欢与金霜玉髓说些自己的暴/论,致力于在封建氛围中进行一点小小的现代人思维的平衡。

      赵慈听她这样问自己,心里的兴趣又被勾了起来。

      她并不遮掩自己的唇动,更不怕所说被人读了过去,反正没人敢把这段话说第二次:

      “自然是怕死咯,虽说现下盛京是打不下南蛮北戎的了,但碾死一只从三品的地方官当然绰绰有余,圣人杀不了蛮子,难道还杀不了自己人么?”

      赵慈笑意盈盈,声音轻细,说出的话在寂可闻针的阁内还是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

      两人在屏风后打趣,屏风外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复命的火寻术却被这番话吓出一身冷汗。

      这胆大包天的公主,虽说自己早就在探子间听说了其荒诞娇纵的名号,今日一见,才知道已狂妄到如此地步,竟然连天子杀伐都是敢非议的!

      火寻术不敢继续留在阁内了,这凤阳长公主刚一落座就敢说些离经叛道的妄议。

      后面若是再讲点了不得的秘辛,那今日在场的三人为了封口必然只会杀他火寻术一个。

      早知道河东此番如此凶险,当初他说什么也要赖在神令军不肯走,哪怕挨一顿板子也行啊,总好过来这里伺候这个不要命的公主。

      火寻术打定主意要听来的这番话烂在自己肚子里,他原是神令军专做控官的,也就是所谓侦察兵,隐匿能力自然一流。

      但金霜玉髓既做了凤阳宫大宫女,除了管理伺候的基本功,肯定也是有些好本事能做傍身,譬如玉髓刺探功夫便很是了得,而金霜则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她自一开始就发现了屏风后的异常。

      阁内采光不大好,屏风前却特意做了一道遮帘,层层阻碍如此昏暗,显然是为了掩盖后面偷窥的人影。

      赵慈教育过她们,发现问题就要解决。

      所以她立即卷起了右手袖子边,露/出里面的双花刺绣来。

      这是她与赵慈定下的暗号,右手双花意味着在场探子不超过两人。

      左手三竹则意味着场上已经有了三到五人埋伏,倘若两只袖子一起挽上,那情况便十分凶险,是屋里屋外起步十个刺客要搞超饱和式刺杀的程度。

      赵慈一瞧,当即了然。

      不过一只小老鼠,还是在天子特意关照过的地盘,多半是刘从真之流害怕被斩立决而放出的暗探,这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

      赵慈甚至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为此特意说出那番声音不大、却恰好都听得见的胆大包天的话。

      她倒要看看,这偷窥的小老鼠的胆量又能有几何?

      事实证明,老鼠果然不经吓的。

      小老鼠火寻术忙慌慌跑回刘府正厅,一进门,便看见刘从真正在指挥家丁从后院抬来一只落着灰的红木箱,箱上挂着黄铜锁。

      刘从真皱着眉,相当宝贝地要家丁们轻拿轻放,随后从奴婢奉上的托盘里数出一把黄铜钥匙,以巾帕做阻隔,防止把油污蹭上去,又用钥匙妥帖地打开了铜锁,掀起木箱的盖子。

      火寻术站在一旁,抻着脑袋看热闹。

      箱子里装着块光滑的绸布,布面水红,显然包着什么形状复杂的东西。

      刘从真隔着帕子轻轻剥开绸布,里面竟是一套彩色玻璃做的花果盘,每样鲜花果子都能单独拿起,通体色泽鲜润、质地透亮,远远望去足能以假乱真。

      明眼人自然一眼能看出他要做什么。

      他从前几天开始就在惆怅究竟该给长公主送什么礼物,今日众人一见,发现长公主当真喜欢玻璃,连凤驾梳洗用的也是玻璃瓶,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刘从真作为未来几个月内本地与长公主接触最多的官员,自是要投其所好,至少要想办法在仍然可能到来的对于新郎暴毙的秋后算账里保住家人的脑袋。

      这玻璃花果盘是一队途径太原要乘船去江南卖货的西域商人所赠,当年他也觉得此物精妙异常,只是找不到喜欢玻璃摆件的大人物送出去,又舍不得摆在自家这破地方,遂用绸布包了锁进木箱,束之高阁。

      如今长公主来了晋阳,它倒是有了用武之地,送给天子第一宠爱的孙辈公主,也不算辱没了它的精致。

      好宝贝啊,好宝贝。

      刘从真笑望着玻璃花果盘,眼神慈爱地仿佛在含饴弄孙。

      他让几个手脚轻缓奴婢用木托盘装好这宝贝,盖上了簇新的雪青色丝绢,送到了晋国公府里,等待公主回府查阅。

  • 作者有话要说:  刘府尹: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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