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意阑珊》睦北北

16、英雄救美

　　太阳渐渐下落，宛若一道血痕从薄薄的云层里透出来，暮霭将阳台上人的身影拉长了些，思绪便在落日的迷醉里纠纠缠缠。
　　脚步声逼近，有人进来了。
　　她喘着气，双颊泛红，没有等到呼吸平复就急急得开口，“为什么？”
　　不难看出她神色有异，文修喉咙一紧，“什么为什么？”
　　她冷冷的盯着他，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在他眼前摊开，手指细微的颤抖，“这是我爸爸的皮夹！”
　　文修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目光落到照片上，看了很久，问：“什么意思？”
　　“你还……”她突然哽住，双手捂住脸停顿了一下，放下来的时候两眼通红，没吼也没叫态度近乎卑微，“当时谁在厨房？是不是他？是不是？”
　　文修很久才反应过来，“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闹了。”她说。
　　“就我一个人，你到底想……”
　　“我说别闹了。”似乎拼尽所有力气，那样歇斯底里，眼泪瞬时爬满了整张脸，“再问一次……谁在厨房？”
　　房间突然静的可怕，时间仿佛停滞了般。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感受，但这些陌生的感觉很快都化成滚滚而来的心慌，他狠狠咬了咬牙，开口时嗓子又麻又痛，“你想多了，再问多少次都一样。”
　　文修试着别开脸，但不知道怎么的，他使不上力，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看这她的脸一点一点的变白。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抬起脸，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洗的透亮，同时里面的恨意也清晰的一塌糊涂。
　　文修挺直后背，勉强转过身，本以为见不着会轻松一些，结果却适得其反，扛了不知道多久，再回身时她已经不在了。
　　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所以说嘛，人在意识混沌的时候不能放任自流，苏艾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顶着一个浆糊脑袋出来瞎晃悠，其结果就是眼痛脚痛神经痛，左右一看，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身无分文啊，还好手机带出来了，但有什么用？对着它发呆想了半天，未果，放回兜里。
　　诉苦能解决问题吗？明显不能。
　　于是走走停停，直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她停下，想起小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那首歪诗，“口水直流三千尺，一摸口袋没有钱”，放在这，好写实好适合。唉，不知道刚刚那位仁兄手里的拉面味道如何，是咸了还是淡了？
　　苏艾回头看了看，心里一动，难道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
　　过了不知道多久，腿已经沉的抬不起来，如果现在有张床，哦不，不用床，只要是个干净的地儿，让她躺上去，然后不用一秒她就可以睡着。天色已经全黑，又累又饿，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她倚靠在路灯下，抬头看见不远处住宅区窗口里暖黄的灯光，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苏艾遗世而独立，中间还被几个小混混言语调戏，她心里窝火但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表情狰狞的怒目他们，泪眼模糊间，朦朦胧胧的她发现这条路有些眼熟，貌似来过，她直起身子收起眼泪，努力回想。

　　真的来过，那次来找文修的时候走过这条路，也就是说，离那家鱼头店不远，真是饿出毛病了，心里竟然腾起一丝丝的欢喜。
　　没有多想，循着记忆一路找，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可快到门口时她又开始犹豫，这个，难不成又要赊账？！虽说上次的钱已经补清了，但总不能这么快又……抓狂，于是努力说服自己，掉头吧，听话，快掉头，但脚好像生了根一样的，这个香味，那个口感，不行不行，她的口水要决堤啦。
　　这时老板娘已经看见了她，迎了上来，“怎么傻站在那？快进来坐。”
　　苏艾站着不动，脸上挂着巨幅的笑容。
　　她过来拉她，“今天店里人有点多，不过位子还是有的。”
　　苏艾任由她牵着，坐下。

　　她笑着问：“饿不饿？饿的话我先给你上点心，火锅估计要等会。”
　　苏艾呆呆的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老板娘静默了一会，然后柔柔的开口，“那你先坐着，我马上给你拿来。”
　　苏艾“恩”了一声，然后低头苦笑，终终于于知道自己贪恋什么了，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哪怕做梦她都想……
　　咬着筷子望天状，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很克制了，真的，但蒸饺和南瓜饼怎么这么快就没了捏。观望了一下，天气虽然热，但还是有很多人抵不住火锅的诱惑嘛，看这一个个红光满面汗流浃背的，真过瘾。
　　过不多久，热腾腾的砂锅上桌了，老板娘收掉那两只空空如也的碟子，苏艾窘得不敢抬头。
　　好一会了她一直没离开，苏艾疑惑的抬眼，只见她嘴边含笑的望着一个方向，苏艾好奇的拧头，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到。
　　回头就看见老板娘冲着她笑，“晚上蚊子很多的。”
　　什么呀，苏艾蹬了蹬腿，“我穿了长裤，不怕它们咬。”
　　老板娘却还是笑。

　　她走后，苏艾纳闷的回头，心说再看看吧，看着看着竟然看出两个熟影来，她张着嘴巴，心里郁闷到了极点啊极点。
　　本来照她现在的情况，遇到同学无疑是雪中送炭美事一桩，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她们啊？
　　苏艾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庆幸自己的位子偏角落，只见她们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位子，苏艾心里乐啊，慢走吧您呐，这儿没你们的份。
　　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她旁边那桌刚好吃完了要结账，四五个人先后站了起来，跟着她就听到一声高叫。
　　“那边那边，那边有位子。”
　　苏艾闭目低头，咬牙哀嚎，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呀，这是谁啊？这不是苏艾吗？”
　　苏艾皮笑肉不笑的抬头，“呵呵，可不就是我。”
　　“一个人哪？”其他几个也都看了过来，她啧啧两声继续，“你家不是这区的吧?怎么跑这来吃夜宵了？”
　　“菁菁，你忘啦，她家不是那啥了吗？房子都卖了。”
　　旁边的女生提醒道。
　　“哦。”尾音很长很长，“看我这记性，真是的，那你们家现在租了房子哦，在这附近吗？这离学校多远啊，怎么不找个近点的地方？哦，也对，学校附近的房子是挺贵的呢，呵呵。”
　　苏艾撩了一口白菜，忍了。
　　“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帮忙，经济上的也可以，大家都是同学嘛，不用客气。”
　　有人娇嗔：“死菁菁坏菁菁，都知道你有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但你这么说人家会以为你显摆的，再说了，快开学了好吧，要是她说学费没着落，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人家？”
　　“几千块而已，又不是很多，只要她开口，没问题的。”
　　苏艾撩了一口豆腐，咧嘴笑笑，不和她一般见识。

　　几人见她这样反应，大概觉得无趣，阴阳怪气的哼了几声，各自落座，苏艾刚觉得松了口气，某菁又开口了。
　　“苏艾，你还没结账吧？”
　　她愣了愣。
　　“一会别付啊，我请你。”
　　苏艾思绪如电，那一刻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后被几声嗤笑惊醒，旁边人的脸上已是明显的鄙夷，苏艾的脸血红一片，心里顿时翻江倒海的难过。
　　她竟然犹豫了，哪怕只有0.01秒。
　　大腿外侧突然又麻又痒，原来是手机，苏艾拿出来一看，心里不知怎么的一凉，然后呆呆的看着它在手心里规律的震动，固执的歪歪扭扭。
　　隔壁那桌开始窃窃私语。
　　苏艾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她们有四个，她不觉得生气，只觉得疲倦，大概比来之前更甚。
　　最后像是捞到根救命稻草似的摁了接听键，几乎是立刻，她便听到了愠怒的男声。
　　“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
　　生气了，恩，有点人味儿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缩了缩肩，真可怕，看来真的生气了，她侧身看着漆黑的夜幕，声若蚊蝇，“我走不动了。”
　　一大段沉默后，他问：“在哪？”

　　吃饱喝足后苏艾趴在桌上等文韬，没想到这样快，没一会功夫他就赶来了。
　　还穿着居家服，蓝色T恤，黑色裤子，她打量完毕眉开眼笑，“真帅。”
　　文韬面无表情，唉，看来马屁没拍响，苏艾撅嘴抗议，“这是我搜罗了好几遍脑瓜才想出来的形容词啊。”
　　文韬漫不经心的皱着眉，她慢慢的低下头去，突然手臂一紧，身子一空，人就被拎了起来。
　　苏艾抓住他的胳膊，她是真的不敢看他的表情了，“还没结账呢。”
　　她自我感觉声音已经很低了，但还是被人听见了。
　　“别呀，说好了请你的，都是同班同学，别这么见外。”
　　又甜又腻的声音，苏艾垂着头，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另一个女声插了进来，“苏艾，怎么不介绍一下你男朋友？”
　　她抬起脸，刚要说话，身边的人却先她一步，“实在抱歉，我要马上带我家小姐回去。”
　　她，她没听错吧。
　　那些人错愕，殊不知苏艾比她们还要错愕，然而他的语调不疾不徐，谦卑有礼，“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先生会担心的。”
　　苏艾的脑子乱哄哄的，纹丝不动，好像雕塑一样，文韬得体的微笑，“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怔忡了许久，不知是谁小声答应了一句，几双眼睛遮着掩着的看着他们结完账，看着俊雅的男人一手扶着车顶送她进了车。

　　于是有人眼尖，大叫起来，“哇塞，宝马760呢，什么来头？”
　　“切。”菁菁不以为然，“谁知道呢。”
　　有个女生支支吾吾：“我刚刚还以为是——”
　　眼尖那人打断她，“和流氓打架的那个是吧，乍一看我也以为是呢。”
　　“恩恩。”
　　筷子被重重放下，“你们还吃不吃？”
　　好了，菁菁姑娘不乐意了。

　　车子开的很平稳，一路无话，终于到了家门口，苏艾解了安全带，抬起头,一鼓作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看了她一眼，“谢什么？”
　　还有什么，“英雄救美啊。”
　　她的表情极为认真，文韬稍作停顿，然后“哧”的一声笑，“你还真敢说。”
　　苏艾笑嘻嘻的，心里的感激也是真真的。
　　文韬斜睨着她，眼睛红红鼻子红红，是了，活脱脱一只兔子，亏她还能这样傻乐，很奇怪，本来要说的话要问的事也都相继沉了下去。
　　算了，今天就这这样吧。

　　洗完澡整个人才松下来，脚底起了好几个水泡，碰都不敢碰，于是四仰八叉的躺到床上，睁着大眼珠子瞪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又酸又涨，她才慢慢摸出皮夹。
　　轻轻翻开，呵，记得照片刚出来那会，她恨的牙痒痒，别看照片上笑的那样甜，全假象。
　　那时候苏恩恶作剧，忽悠她吃了好多韭菜馅的饺子，粘在牙上然后露齿一笑，想一想吧，出来的效果甭提多滑稽了。她怎肯罢休，于是小打小闹了一场，后来全靠神乎其神的PS技术，爸爸也没找别人，在家自学了两天就成功把那根耀武扬威的韭菜给剔除了。
　　除了为数不多的现金和几张银行卡外，皮夹里再无其它，苏艾心里空落落的酸，两个月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开学了，她高三了啊。对了，文韬哥说请了家政公司，这样也好，想到这她停了一会，然后“哧”的一声笑，今晚他的一句“小姐”可是把她捧上天了。

　　苏艾没想到一开房门就会看见他，唇角淤青的人似乎也是意外，不不，大概狼狈多一些，她瞪着他，眼珠都要爆出来。
　　隔了不是很远，文修突然“哎呀”一声的弯腰，苏艾心里切了一声，演技真拙劣，转身走了几步，痛呼声更响了，再走几步更更响了。她心里暗火，猛然想起那决绝而又坚定的声音，转身朝他走去，文修脸上一喜，刚要说话就意识到不对，可惜晚了，膝盖瞬间剧痛，踉跄两下差点跪倒。
　　这次是真疼，往死里疼，疼的他直哆嗦，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总之可劲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