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河》啬己

1、第 1 章

　　“苏州林府林褚，蔑视圣上，于家中收藏禁书，且多次在各府学士宴中口出狂言，悖逆政意，今由苏州知府上呈玄令司，取纳圣意，决：抄没林府家产，一切有林家出笔刊印之文本尽需收回焚尽。府内所有家奴皆入贱籍，长女林如韵着入江南春梦楼为官妓，幼子林悯入大狱，束发后行黥刑。圣上慈善，念林褚之妻孕已足月，不入刑。林褚为此案逆首，着令择日腰斩。与林家交往甚密者，皆入府衙接受盘问搜查，一经查实有相同罪证，即刻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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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可怜，江南第一书香世家子弟竟沦落至此，他也不过七八周岁咧……”
　　“嗐，别提了，知府大人今儿刚把林府罪妇给收拾干净。那罪妇天天在府衙门口击鼓鸣冤，谁想今早竟在府衙门口动了胎气，孩子生一半儿就断气了!真是晦气，听说半截肠子都拉外面了，死相可难看嘞！……”

　　“哟，那可真是挺晦气的!我看这牢里关着的那个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茬，能用的刑都用了，就是咬死不说话，真是贱皮子!……”
　　“嘿，毕竟是高院书香家的嘞，肯定有读书人的傲气嘛!不过他那姐姐长的是真标志，听说在春梦楼吃了不少苦头呢!被那儿的老妈妈找人好好调教了一番，听说愈有一番风味咧!哈哈哈哈……”
　　狱卒们一如既往的用低劣的言辞嘲弄着一朝下马的权贵氏族，这是他们在这黑笼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完全没有心思注意下狱里间的一条小生命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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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亲……爹爹……阿姐……别丢下悯儿，别丢下悯儿……呜呜呜呜呜……悯儿一定好好听话，一定争气呜呜呜……”
　　破漏的草席上，一个小身形蜷缩靠躺在墙角，吸嗦着鼻涕迷迷糊糊的扒拉着身下的草席往自己身上盖。他实在太冷了。

　　衣衫破旧不堪，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连日连夜的酷刑和折磨已经让这孩子大失元气，狱吏也毫不在意一个罪人之子的死活，所以连一床破被都没有安置给他。
　　林悯在模糊的意识里，听着忽远忽近的狱吏嬉笑声，用自以为最大的声音喊叫着：“救命!救救我!我好冷!好难受!求你们!求求你……们……”
　　殊不知这声音在外人听来就如蚊声嗡嗡一般，完全听不真切。林悯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不清楚反反复复的清醒昏沉了多少次，林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他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他感觉自己被一双宽大温暖的双手抱进了怀里，他感觉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没有敌意，最柔和的磁场，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但却怎么都瞧不见。

　　眼前一片漆黑。

　　我瞎了吗。林悯心下一紧，恐惧感自脊柱一路游走到脑后，他不自觉的全身痉挛起来。

　　横抱着他的那个人感觉到了林悯的恐惧和他剧烈的颤抖，便将怀里的小身体抱的更紧了些。

　　这副身体太单薄了，感觉再用些力就能从中间一下掰断。上次见这孩子，他还是一个圆润灵动的小公子，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林悯，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什么，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林悯想出声应和，但喉咙因为长期的嘶喊和缺水，已经发不出声了，只能发出嘶哑的“唔呀”声。
　　在男人的体温下，林悯的双手终于有了些许知觉，他抬起左手送到嘴边用尽全力一口咬了下去，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他从这钻心的疼痛中，找到了一丝清醒的意味，逼迫自己努力记住这个人所说的话。

　　男人看着林悯的动作，鼻头一酸，他明白林悯的心思，于是更沉重清楚的说道：“林悯，我知林府突遭变故你心难耐，但这次林府遭受“文清”之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林府世代书香，广受天下学士倾佩，你父亲的一些先见之言迫害到了朝中奸佞和皇帝的部分利益，才致使了如今之局面。你要活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林悯听着这些话，心下恨意与不甘更甚，他不敢也没法发出声音宣泄这份情绪，只能用手不住的抠刚刚被自己咬烂的手肉，来发泄内心的痛苦。

　　男人轻抚了抚林悯的背，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你要活下去，就必须抛弃现在的身份。魏相庶二子两天前因天花而丧，他昨日传信与我，告知你可以宰相庶二子的身份活下去，查清真相，为你林家雪洗冤屈，你可愿意？”

　　林悯知道自己很可能只是这个所谓魏相的一枚棋子，但棋子又如何？他现在只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他就能寻得机会逃离掌控，就能有一个进入朝廷的合理身份，就能给林家申冤吐气!他需要这个机会，哪怕需要埋没以前的自己，哪怕需要受人摆布，他都不在乎!这条命已经不是他林悯一个人的了，是林家世代先祖累积起来的荣誉，是爹娘、阿姐三个人换来的!所以，他必须去!

　　林悯重重点了点头，抓紧了男人的袖口。

　　男人紧了紧横抱林悯的双手，快速起身对牢房门口抱着跟林悯同样年岁却已经断气孩童的老者点了点头。

　　黑夜里，一抹被罩袍遮住的高大身影快步走出了苏州大牢，向城外走去。

　　林悯贪婪的吸闻着牢外的空气，他终于感受到了——‘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悯感受到自己被放到了一辆软垫马车上，那个男人对车里的女子嘱咐了几句，便将一条由昆仑玉做成的平安扣戴到了林悯脖颈上，对他说：“林悯，我因身份特殊，不便送你至京都，这位女娘是魏泽的贴身侍女，你大可放心。这枚平安扣原是我给你准备的弱冠之礼，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便提前赠予你罢。望你平安顺遂，高进及第，早日为你父亲洗脱冤屈！如果以后你有机缘进入北境，亮此玉扣给城将便能找到我。”说罢，男人弯腰揉了揉林悯杂乱的头发，便起身要走。

　　林悯着急的抓住男人的衣角，心下想着至少要知道恩人的姓名，好在以后竭力报答。男人好像知道林悯的心思，便轻轻拉开林悯的右手，于其右手之上写下了一个“周”字。写罢便离身策马而去了。

　　林悯听着远去的马蹄声，乖巧的按照那女娘的指引缓缓躺下。

　　思绪万千尽收心底。

　　他知道，自此，‘林悯’便是一个死人，活着的，只是宰相府庶二子。

　　“浮生驱策孤魂魄，茫茫两生不相见。”林悯，不再是林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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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玄令司：皇帝的爪牙机构，权利极大。建立伊始确为国之重器，现今却是玄令使排除异己的祸国之地。
束发：古代一般指15岁左右的男子。
“文清”政令：类似于文字狱的畸形皇权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