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二虫虫虫

3、第 3 章

　　两人走后，赵三元立马继续和任南北商讨下一部电影的投资事宜，任南北也从善如流。

　　谈话进入到尾声，任南北笑着沉声提起：“我还真是好奇，您那两位徒弟口中的‘电影中有月桂’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三元朗声大笑，“不知道任总有没有看过小柳拍的电影《双城梦》？”

　　“当然，《双城梦》反响很好，讲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农村一对女性恋人相爱又分开，最后分居双城画地为牢的故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只是可惜不在国内上映，但可想而知，海外票房一定可观。”

　　“哦？那我考考任总，您觉得柳絮的作品和其他导演的作品有什么区别。”

　　任南北深吸一口烟沉思，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影评人对柳导的风格各有评述，但最核心的谈论焦点往往是‘呢喃核’——低成本，拍摄即兴且自然。但与我而言，柳导的视角是我从未见过的。”

　　任南北嘴角有不明显的弧度，“她的视角很新，我也不知如何形容……”

　　“任总一针见血，那我就做个补充。任总，谜底就在谜面上，柳絮和其他导演最显著的特点往往被我们忽视了。”赵三元上身向前倾仰，手里的烟轻轻颤抖。

　　任南北瞳孔一深，他摇着头，嘴角勾起噙着笑，他开口想说什么，但是笑了笑又停下。

　　之后，他将手里的烟熄灭。“不愧是术业有专攻，我真是……我真是自愧不如。”说完他掐了掐眉心，嘴角的弧度并没有放下。

　　赵三元拍手大笑，烟灰唰唰下落，“对！就是女性视角。地球上一半人口都为女性，但是电影中的女性视角依旧稀缺又珍贵。”

　　任南北盯着烟灰缸里熄灭的星火，笑得意味深长，“金熊奖成立至今，获奖的女导演超不出十个。”他顿了顿，“您说，柳絮会是下一个吗？”

　　赵三元吐出一口烟，等了半晌后才吐出两个字。

　　“难定”。

　　任南北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追问，又同赵三元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才笑着道别。

　　出了房门后，他按下电梯，他住在更高一层，但是手指已经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任南北眼神冰冷地看着缓慢变化的数字，几秒过后，他转身走向楼梯间，带起一阵风。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

　　“谁啊？”江曳在房间问。

　　“我。”任南北沉稳的声音传入柳絮和江曳的耳中。

　　江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缩在被子里的柳絮闭着眼对江曳说：“曳哥，你真忍心让我起来去开门啊？”

　　柳絮叫江曳曳哥相当于求人，江曳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自愿答应她，二是不敢拒绝她。

　　江曳听此无奈地站起身，开门后他挡在门口，不让任南北向前半分。

　　任南北见此情形，站在门口。

　　“这是胃药，里面都有说明”他将一袋药品交给江曳后就不再开口，好似再多说一句话就触犯律法似的。

　　他的眼神有分寸地没有向屋里试探半分，岿然不动，好似往房间里看一眼，都像是要了谁的命——他的，或柳絮的。

　　任南北的每一个字都被柳絮清晰地捕捉，像是作乱的手术刀插在她的神经。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柳絮掐着自己的小臂，指尖陷入皮肉，她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保证门口的人听到。

　　任南北眼神晦暗不明，江曳低声说：“照顾好她，不要让她贪凉。”之后他转身离开。

　　许是胃疼，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柳絮眼角滚下来，烫得她鼻子耳朵一起泛红。她趁着江曳没有回来，赶紧把脸埋在枕头里。

　　听到江曳的脚步声靠近，柳絮稳住呼吸，“曳哥我困了，想休息了。”

　　江曳看着蜷缩在床上的柳絮不疑有他，把药放在桌子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好疼啊，怎么能这么疼？

　　洁白的枕头上浸湿了一片温热的泪痕。

　　是啊，怎么能这么疼啊？

　　任南北站在柏林凛冽的寒风中，猩红的烟火燃亮了一夜。

　　之后的一个多礼拜，柳絮再也没有见过任南北。

　　之前哪哪都是任南北的身影，她觉得心烦犹如杂草，现在看不到了，却又发现杂草好似被一阵风代替，吹得人漱漱发抖——原来是心疼。

　　谁不疼呢？任南北如果是被砍下的枝，柳絮就是枝丫上的叶，一样地要枯萎。

　　这段时间柳絮老老实实地混在电影节，一个个影展一个个对谈一个个采访，该看的看该听的听该说的说，甚至开始在餐厅蹲老赵——一种润物细无声地拉票行为。

　　江曳以为柳絮终于肯听劝务正业，实则不然。

　　《双城梦》非常好，祝你拿得金熊。

　　短短一句话像是咒语，说出的人也许已经忘了，但是柳絮却奉为圭臬。

　　又结束了一个采访。

　　刚刚柳絮在采访中表现得幽默又健谈，被问及认为自己是否有可能拿奖，柳絮素来冷而秾丽的眼染上笑，颇有不可一世的意味。

　　“虽然开幕影片获奖的概率很低，但之前也并非闻所未闻，而我怎么就不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隔日，各种娱乐新闻报道上就出现了柳絮的轻狂笑颜和所放厥词。

　　江曳点开一篇名为《直击柏林电影节现场：新锐亚裔女导演柳絮是否能承前辈之志？》的文章，眉毛挑着高高地快速浏览完。

　　之后，他随意点开短视频平台，没想到柳絮的脸又出现在首页。

　　细看评论。

　　“这是哪位新进的姬圈天菜？”

　　“这位妹妹我曾见过……所以真的没人科普一下这是谁吗？”

　　“我宣布这是我的新老公姐！！！”

　　“科普一下我姐：新锐女导演，曾获得伦敦影展最佳短片奖……《双城梦》入选本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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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曳越看眉毛挑得越高，脸上笑得贼兮兮，也发了个评论：争什么争，姐姐是大家的！！！

　　忽然他后脑勺被人一抡，凭着力度他捂着脑袋认出来者何人，“我去，在外面注意点人设行吗，姐？”

　　“我又不是明星，注意你大爷的人设。”柳絮端着一杯咖啡牛饮，干完一杯后反应过来，“你闲没事叫我姐干吗，我辈分怎么从姑奶奶降下了？”

　　江曳无语地看着对面的人，柳絮因为看不懂德语但是非要自己点餐，手舞足蹈地和服务员比划。他撇撇嘴，别姐了，这姐说她是高中生都算是夸她成熟了。

　　柳絮点完餐抬眼看向江曳，眼神幽深，“今天晚上就应该通知奖项了。”

　　“对，明天是颁奖，按理说今天晚上通知。”

　　柳絮不知在思考什么，盯着餐桌上摆放着的鸢尾，“如果拿到奖了，会不会就能被人看到了？”

　　“您现在早就被人看到了好吗？你不知道你社交媒体上涨了多少粉儿啊，而且咱们得片子这几天买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500万美元？”

　　“嘿，你猜得真准，550万美元。”

　　点的餐陆续被端上来，柳絮切了一块香肠，尝了后觉得好吃，忙不迭又切了一块。“这还用猜，欧洲市场和北美市场那几个买家，随便估算一下也出来了。不过你别嘚瑟，抛去各种成本剩在咱们手里的也不多。”

　　江曳点头赞同。

　　一天忙碌的活动结束，晚上柳絮回到酒店，今天一天她竭力展现平静沉着。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轻轻碰一下都会发出嗖嗖的声音。

　　当地晚上九点多，走廊里已经陆续爆发出了欢呼声。

　　一开始，外面只要响起一阵欢呼声，柳絮心里期望的苗头就像被纷乱的脚步狠狠踩踏，之后苗头又悄悄抬起来。但随着时间流逝，苗头好像已经失去力气恢复生机。

　　一个小时后。

　　扣扣扣——

　　柳絮打开门，看到了同样沉着脸的江曳。两个人坐在酒店的沙发里，背靠落地窗，夜色侵蚀着两个人。

　　“还剩什么？”柳絮问。

　　“只剩金熊和最佳导演银熊奖没有通知。”江曳皱着眉，“这不正常，按说现在已经应该通知了啊，难道……”他看了一眼柳絮，没敢继续说下去。

　　难道空手而归？

　　柳絮自然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她没再说话，面容阴沉得能滴出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姿势都没怎么变。

　　午夜一点。

　　嗡嗡嗡——嗡嗡嗡——

　　二人目光同时落在柳絮的手机上，柳絮点下接通。

　　“女士您点的餐即将到达。”

　　江曳瞪着眼睛，“你什么时候点的餐，这个点德国还能点外卖？”他问完才觉得自己抓错了重点，“不对，你现在还能吃下东西？！”

　　柳絮起身去开门，头也不回地说：“叫得room service，你在这里吃点就走吧，别等了。”

　　“什么意思？”

　　“都这个点了，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得不到。就这样吧，别等了。”她拆开包装，庆幸地发现汉堡和薯条都热气腾腾，用手抓着开始吃宵夜。

　　江曳拿起薯条，“哎呦，可着刚刚着急的不是您，可着前几天在采访中大言不惭的不是您？”

　　“行了，吃东西堵不上你的嘴，吃完麻溜滚蛋。”柳絮抓起汉堡开始啃。

　　原本就是我起的执念，她心想，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得不到——不论是金熊奖，还是任南北。

　　本来她便无心于获奖，只是因为见到了任南北。

　　她想用生命换取金熊，再用金熊换取任南北。

　　柳絮和江曳沉默地进食，前者如今内心清明，吃得津津有味，后者依旧沉溺失败，吃得味同嚼蜡。

　　嗡嗡嗡——嗡嗡嗡——

　　两人一瞬间同时抬起头，和对方对视。

　　柳絮看到手机里电影节工作人员的电话，手里拿着汉堡愣了几秒，赶紧把汉堡放下，用油手按接通。

　　不只是手上油渍的缘故，还是指尖轻微的颤抖，她足足点了七八下才接通。

　　“您好，我们是柏林电影节的工作人员，请问是柳絮女士吗？”

　　“是，是我。”

　　她声音有一丝自己也难以发现的颤抖。

　　“恭喜您，您获得了最佳导演银熊奖……”

　　柳絮不知道自己怎么挂的电话，她看着面前江曳张张闭闭的嘴，却一点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她回过神来，在江曳喜悦的眼神中指尖触碰到面颊——才发现脸上都是冰凉的泪痕。

　　江曳心中一惊，他好似从来没有见过柳絮，泪流满面。

　　颁奖典礼上她身着礼服，大方得体，尽显风姿。

　　她说感谢江曳同我一夜一夜的坚持，这是我和他曾经的约定——获奖后公开感谢对方。

　　她说感谢世界上依旧喜欢艺术影片的所有人，因为每一个人，艺术影片才依旧不死。

　　她说希望电影事业长盛如虹，经久不衰。

　　颁奖后的采访上，一名记者提问：听说，评委赵三元导演在最后时刻更改决定，将本来计划获得金熊奖的《双城梦》划名，素来流传您两位为师生关系，您对于这件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