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浪银花》禾漆虎

81、第 81 章

　　看到苏瑞的变化，所有影像前的重要人物都松了口气，默默关闭了传输系统。

　　大部分的参与这场讨论的职员都获得授权打开桌上的新圣者文件，原本安静肃穆的空气中多了些轻松。

　　苏瑞所在的房间身后被重重红外线锁定，只留下两人交谈的空间。

　　谈话变得私密起来，大家只能够看到画面，不能听到声音。

　　重重叠叠的城市数据凌空而起，设置在整个房间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视频影如同下垂的透明丝绸帷幔，在空气中滴滴答答响飞快地流动。

　　苏瑞屏气凝神，专注地看着整个城市数据的变化，抬手解锁一侧巨大的电子桌面进行记录。

　　银色的屏幕反射出特殊的光线打在她精致锐利的五官上，冰冷的蓝光让她的灰白色瞳孔显得更加突出。

　　般若变成乖巧的女孩，站在苏瑞旁边，更像是她的一个办公助手，随时回答上司的提问。

　　“按照数据来看，父亲留下关于‘墙’的建设项目抵御不了现在的污染程度了。”

　　冰冷理智的声音被限制在透明的隔音罩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风范。

　　“是的，按照我与人类的协定，我必须保证人类的生存比率。”

　　“而您，是最符合这个计划的人类领导者。”

　　般若公式化地回答对方。

　　苏瑞转身，笑了一声，不明意味地看着般若。

　　“文件给你了，明天开始着手优化方案。”

　　身后的般若一直等到苏瑞完全离开房间，才消失在透明罩中。

　　苏瑞打开门，屋外墨禾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她。

　　看到苏瑞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她松了口气。

　　苏瑞仅仅看着墨禾，时隔多年以后再相遇，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转头又看着墨禾身后的陆川和叶璇，了然对方的身份，冰冷苍白的双眼略过了对方，径直离开。

　　墨禾见般若没有和自己会面的申请，连忙跟上苏瑞的脚步，进入了一间摆放主机的房间。

　　冰蓝色的灯带柔和地为黑漆漆的房间送上一些薄纱的光点，带着嘀嘀作响的设备声音，这样的苏瑞让她熟悉又陌生。

　　“啪嗒”墨禾推开门的时候，苏瑞正在按开墙上的一个开关。

　　得到苏瑞的授权以后，从墙壁的休眠仓中依次打开自己的蒸汽阀，无数身着干练短裙的人工服务助手被唤醒，排成站在苏瑞的身后。

　　在一模一样的人工智能仿生人中，苏瑞姣好出色的面孔和冰冷无情地眼神超脱于仿生人之外。

　　就像是精心准备送给心爱人的糖果忽然被揭开糖纸，却发现夹心巧克力被对方换成了薄荷硬糖。

　　蒸汽阀喷涌而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条无形的烟带，既隔绝了苏瑞的淡漠，也隔绝了墨禾的探究。

　　仿佛来自宿命的红线终究消失在了累累旋转的星宿之间，固定的行星轨迹终于被横冲直撞的散落物质偏移了自己原本的方向。

　　墨禾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无从开口。

　　“4940，好久不见。”

　　苏瑞冰凉揶揄的声音透过淡淡的薄雾，带着浓重的水汽沉入了墨禾的大脑。

　　那一句来自创造者的语音指令即刻生效，墨禾的眼睛闪过一丝白色的光亮。

　　那一刻，一滴泪水从墨禾的眼眶中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了，墨禾也被自己震惊到了，愣神不敢动。

　　“你真是，越来越笨了。”苏瑞拿出一旁的实验护镜带上，冲着墨禾招招手。

　　她的身体十分顺从地向前走到苏瑞面前，乖巧地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没有我的指令，不要动。”

　　说完这句话，墨禾果真就动也不动。

　　她对此也根本不惊慌失措，在苏瑞面前失去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反而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苏瑞转身利用平板对每一位刚刚唤醒的仿生人助手发布任务后，才开始仔细地检查墨禾。

　　“把衣服脱了，躺在实验台上。”

　　墨禾安静地照做，任由白色的手术灯和各种仪器接触自己的身体。

　　苏瑞套上医用手套对自己的背部和手臂都做了小微创，亲自将嵌入的细小弹片取了出来，还维护了她的部分关节。

　　直到这次检查结束，苏瑞才低头开放了墨禾的语音权限，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说道：“想问什么？”

　　“想问我是谁？想问你为什么会听从我的指令？还是想问问你是谁？”

　　苏瑞贴近了墨禾，垂下一绺发丝挂在脸上，这次手指冰凉又真实地贴在墨禾的脸庞，食指顺着她的额头中央贴着鼻尖线条缓缓向下。

　　明明苏瑞和早上一样凑得离自己很近，但墨禾能够明显地区分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前者让自己向往、缓和，后者却让自己畏惧、顺从。

　　墨禾还是注视着苏瑞，过了好几秒钟，才说道：“我在从你的身上，找她。”

　　手术台上还是很冰冷，无数球状光线四散开来，将两人的皮肤照射得格外白亮，苏瑞的银发也愈加显眼。

　　氤氲气息带来了陌生和熟悉两种感觉，宛如热水灌入喉咙口带来热意和疼痛交缠在一起，墨禾默默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一处衣角。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并无区别。”

　　苏瑞轻轻伸出食指点了点墨禾的太阳穴，向她开放了被系统关闭在大脑的记忆。

　　“你也发现了，你的大脑并不是传统仿生人的机械构造，而是并不属于这个三维时代的高密材料。般若保留你，却不敢靠近你，知道为什么吗？”

　　无数记忆一闪而过，仅仅是压下这些记忆，回答苏瑞的问题，就耗费了墨禾太多，“为什么？”

　　“它怕你，又依赖你。”

　　“现在我是谁？”苏瑞问面前躺着的墨禾。

　　从圆滚滚的4940，直至在苏擎的研究室呼入的第一口空气，她完完全全的记了起来，自己分明要替苏瑞前去沉岸报复对手来着，就被对方封闭了这段记忆送去了污染F区。

　　如今看到苏瑞完好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容易想到苏瑞，她就是自己大脑最大的密码。

　　“我，不是人类。”墨禾震惊地看向苏瑞。

　　“不过是一种让你思维系统更生态的办法，”苏瑞嘲笑地拍了拍墨禾的脸颊，“怎么，当久了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我的新圣者。”一如当初，苏瑞第一次坐在椅子上，支撑着下巴看着刚刚拥有身体，满身黏液的墨禾，她亦是这样回答，“我本人所有权的归属者。”

　　苏瑞满意地点了点头，“穿上衣服，我们走。”

　　陆川和叶璇也被苏瑞叫上，几人一起乘坐电梯直达大楼顶层。

　　叶璇和陆川上午还在追捕苏瑞，下午就被对方喊去执行任务，不由得尴尬地对视一眼。

　　陆川也感慨道，幸好没有把那手铐再给对方拷回去。

　　顶层风雨大作，巨大的烟雾腾空而起，灰尘和颗粒从云层中着落，砸到了空地上。几人的防御罩立刻自动激活，避免被雨水腐蚀过重。

　　苏瑞指了指北方，那是F区污染物的方向，轻声说：“那里，来不及了。”

　　叶璇和陆川刚想问怎么来不及了，没想到狂风骤起，掀起了一大批金属材料和各种设备，就连人躲避不及时，也被风卷走。

　　同时，酸雨倾盆而下，与海面上的腐水交相呼应，人们和土地迅速地被吞噬殆尽。

　　一侧，一架飞行仓嗡嗡亮了亮，示意待机中。

　　“未经授权，飞行仓是无法起飞的。”墨禾在身后提醒道。

　　面前的人只是笑笑，未说话，将掌纹贴了上去，整个画面弹出框架“最高授权”后直接起飞，苏瑞设置好目的地后手动接管操作。

　　轰隆隆的飞行仓在空中迅速地起飞，苏瑞只是一只手拉着顶部的辅助杠，将速度提高到了极限，比寻常军事部职员开战斗机还要猛烈地在空中行进。

　　叶璇和陆川也惊讶地看了眼苏瑞，机警地给自己带上了久违的安全带，同时还用紧急降落的姿势保护着自己。

　　这一刻，墨禾才感知到苏瑞的一点，这类对于速度和重力的把控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可以操作的，它必须对每一条数据每一个轨迹都烂熟于心才能展现出的飞行轨迹。

　　即使是般若，墨禾觉得它也不一定能够掌控到如此精细，这超出了它的计算量。

　　对于墨禾来说，苏瑞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包裹着无尽的思想和知识，让自己难以用寻常的方法推测对方。

　　“不要尝试去探讨我的内心，这会让你的大脑崩溃。”苏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墨禾的旁边。她一边用精神意识链接着这架飞行仓，一边拨通了般若的专线。

　　她隐去了声音沟通，墨禾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

　　墨禾看到这架飞行仓的目的地是好梦乐园。

　　直到苏瑞结束，墨禾才转头询问：“为什么要去掉大脑的芯片？这可能会影响您的生命——”

　　苏瑞并没有直接回复她，只是翻动着面前的终端屏幕。

　　过了许久，直到飞行仓落地，苏瑞才缓缓地道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我早就死了，死在了过去。”

　　墨禾在这句话里听到了久违的感情，但并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久炼成铁、山水自见的境界。

　　陆川和叶璇也算是经过大世面，老是自己开着战斗机在第一线，但是从来没有过苏瑞这样奔腾不息地开法，她总有一种又活又死的拼命感，这种生死一线的度量被她拿捏地极好。

　　两人对苏瑞忽然又有巨大的改观，转头看着自己部长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瑞，又默默低下了头。

　　她觉得部长和苏组长之间的气氛怪怪地，但是具体哪里怪，还是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