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浪银花》禾漆虎

78、第 78 章

　　苏瑞惊醒过来，刚想张嘴左手就迫不及待地捂住了自己说话的唇。

　　她本来因为玻璃的震动就要醒过来了，没想到身体死沉死沉的，根本唤不动。

　　直到她的大脑强制苏醒身体，苏瑞这才整个人如同死而复生般地起身，过了好一会儿才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缓慢地辨人对方。

　　沉小鱼惊讶地看着苏瑞的样子，忍不住提问道：“救命，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这件事情超出了沉小鱼的预料，她原本打算的是先把苏瑞从监狱中偷出来，但是看到苏瑞现在的模样，她不由得顿了顿动作。

　　她以为沉岸职员会对她多加照料，无论从她还是个孩子还是她是苏擎的孩子，这两点足以让大家在管理她时各退一步，

　　她小时候曾经被F区的人们丢在污染区，是苏擎带队研究的时候救了她，并送她读书学习，如今他的孩子出了问题，自然自己应该出分力。

　　“谁？”苏瑞干哑着喉咙问道，她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对方，却因为视网膜上的点点白光将对方的面孔模糊起来。

　　“沉，小，鱼，我是来报恩的，你的父亲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也来救你一命。这里可是最高密级的监狱，你在这里不消一周就一定会死的。”沉小鱼一副笃定看好戏的样子，吓苏瑞似的说道。

　　苏瑞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靠着玻璃墙面蹲了下来，她心想，确实，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我不和你走，我走了，一切都变了，况且，”苏瑞喝了口水，拢了拢蓬乱的头发，“你又为什么要救我呢？仅仅是因为我的父亲救过你吗？”苏瑞看着沉小鱼，眼神中有一丝逼问。

　　她虽然看不清沉小鱼在哪里，但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总是没有错的。

　　沉小鱼眼神躲闪了一下，咬着唇想了想，还是刷卡进入了苏瑞的玻璃房，暂时屏蔽了这个房间的信号，低声说道：“你记得你弟弟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进医院治疗中心吗？”

　　苏瑞愣了愣，弟弟前两年被送进医院隔离治疗后，自己也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出去一直见不到面，现在猛地惊醒过来，倒是真实地忘了这一茬，她直直地挺起背，像个年纪大的僵尸似的看着沉小鱼：“他，怎么样了？”

　　苏瑞小小的年纪，却透露出一种被锤磨良久的苦痛气质，就像个老太太住在小孩壳里，再加上银色的长发被苏瑞截断后，更显得像个潦草的老人。

　　这种场景让沉小鱼有些不适，不由得将眼神回避起来，这是人类本能对于苦痛的回避意识。

　　“他不是很好，没有他父母定期的血液，我们没有办法提取他需要的细胞。”

　　苏瑞看了眼沉小鱼，垂下眼，晦涩地看着远处偶尔闪起的光点，明白了对方意思“我的呢？”

　　沉小鱼此时才担心地说道：“这就是问题了，你的父母两个人还可以分担抽取量，你一个人恐怕抽这么大量的血液还是会有很大的影响。”

　　“没关系，反正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了。”苏瑞靠着墙，撸起自己的袖子，毫不在乎地伸出手。

　　沉小鱼握着她的手臂，小小的在自己手里都盈盈一握，冰冰凉凉的，手臂细嫩洁白，手腕处还有金属锁扣留下的印子，她有些不忍心将手头粗粗的长针扎进去。

　　苏瑞反而倒是不怕，安慰道：“扎吧，我血管太细了，你这根针倒可能扎不进。”

　　“不会，我们有血管抽入造影，里面的血管一清二楚，”沉小鱼怜悯地看了眼苏瑞，利落地扎了进去，她分明感到手里一抖，连声摁住对方的手臂：“别动，忍一忍。”

　　直到结束，苏瑞都未曾再睁开眼，她只是觉得脱力，一阵一阵地脱力，嘴里也觉得干涩，“水，喝水。”

　　沉小鱼抬手按住了她另一只手，“暂时还不能喝，”随即从包里翻出来一粒药塞进苏瑞的嘴里。

　　苏瑞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干裂地唇瓣微微张开，羸弱的身体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发蓬乱地散在脑后，整个人耷拉着，好像一朵快要凋谢的花朵。

　　舌头一阵苦涩，给苏瑞醒了醒神，过了许久，抽针的刺痛感强烈，她才醒过来，默默地看着手臂，针口处被拔掉后显出了一大片的淤青。

　　“他，好吗？”苏瑞哑着声问道。

　　“他会挺过这一个月的。”沉小鱼离开，没有再回头，她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忍心继续讲一些没由头的话，似是有人追一般逃走了。

　　苏瑞看着沉小鱼的离去，又看着自己的伤口，目光沉沉的看着那道玻璃门。

　　巨大的黑幕笼盖着世界，唯有24小时不停息的灯光永远在闪烁，在空间中无尽的昭示着时间的无用。

　　玻璃柱高耸而建，不知道在距离地面多深的地方，一幢一幢，网格似的插入在这片土地上。在苏瑞的脚下，还有未曾使用的玻璃柱，而在苏瑞的上方，这个房间已经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人类的死亡。

　　这一刻，苏瑞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人的无用性，面对浩瀚的宇宙众生，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只费力寻找午餐的蚂蚁，或是水中潜行躲避天敌的虾米。

　　“人呐，”她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失神地想到什么。

　　黑夜永寂，囚恶亡魂。

　　生勿哀哉，去勿痛惜。

　　“痛——”苏瑞抱着脑袋蜷缩在一起，一阵一阵强烈的抽搐感让她无法承受，“痛——妈妈——好痛。”

　　身后的玻璃墙很冷，空气中的温控也被打低了很多，一切都那么不适。

　　她拉上一条薄薄的棉被盖住自己的全身，身体还是抽搐性地颤抖着，她将手指狠狠插入头发中，整个背部因为疼痛僵硬地弓起身来，喉咙中不由自主地呜咽起来。

　　“4940，我好痛——”

　　*

　　时间：4978年
　　地点：苏擎已经被废弃的实验室

　　苏瑞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墨禾的结构分析能说出这样的情话，自己飞快地捂上了她的嘴。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孙坚站在一旁，也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没事，”苏瑞垂下眼，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动作，好笑地说，“我真傻，她又没有意识。”

　　但苏瑞调查地图的手停了下来，嘴角勾了起来，自己心里一直悬挂的问题重重垂落下来，敲击着轰轰吵闹的血管。自己立刻从刚才不自觉的烦躁逐渐镇定下来，再也没有频繁的检查图片，也没有再重复的确认电子屏上的数值。她得到了一个不太合理的答案，却又为这个不合理的答案高兴得想要涕泪横流。

　　“告诉我你的序列号。”

　　“收到，我的序列号为SR4940。”

　　苏瑞并不理解这个序列号，她甚至对这个序列号没有一点印象。

　　墨禾的追捕令被实验室的终端捕捉同步过来，画面被放大在空中，那是有着墨黑色头发的墨禾，正透过照片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苏瑞感慨，那才是真正满脸朝气严肃有性格的墨禾，那是属于地区和沉岸的墨禾。

　　外面的军队越来越近了，队长是陆川和叶璇，对方已经找到了苏瑞藏起来的运输车，苏瑞想，他们大概也是满腹疑虑。

　　“很好，我要求你执行配置更新。删除所有引起情感模块波动的内容，并保留其他所有功能模块。你可以执行这个命令吗？”苏瑞目光盯着墨禾，郑重的问道。

　　墨禾机械般的点头，声音中透露出逻辑和冷静：“确认授权执行？”

　　“确认授权执行。”

　　“再次警告提示，我可能会删除所有与您相关的内容。”墨禾微微侧头，看向苏瑞表示强调。

　　是了，这个序列号产生于战争之前。

　　“确认授权执行。”

　　“授权确认。开始删除指定内容。感谢您的理解与牺牲。”

　　墨禾黑色的瞳孔中窜动着隐隐的数据流白色光芒，随着几秒钟的不稳定过去后，重新恢复了稳定。她睁开眼迅速的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好几处子弹的伤口已经基本恢复，长出了新的皮肉。

　　苏瑞亲昵的靠过去，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如今完完全全成为当初不敢想象的可能，不由得颤抖地抬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谁也不知道，当她吓得要死接住墨禾身体的那一刻，她想过任何可能——甚至是死亡的可能，却漏算了这一更为致命的的可能性。以至于刚刚被压下去巨大的窒息感直到现在才如同上涨的海水寸寸淹没进入苏瑞的身体和大脑。

　　墨禾被设定为一副姣好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顶级的容貌，苏瑞低下头，把额头靠着对方的额头，轻轻闭上眼，如同街上平凡的想要找伴侣要一个亲亲蹭蹭的普通爱人一样，缓慢又温柔地蹭了蹭墨禾的脑袋，像真正的恋人一样，亲昵地抱怨道：“既然都骗了我百分之九十九了，为什么还不把剩余的百分之一好好藏起来？”

　　“碰都碰了，为什么还像个小鬼一样临阵脱逃？”

　　苏瑞睁开眼，目光定定的看着墨禾，心中传来一阵阵钝痛，不由得搂紧对方，极度渴望地从一个人造生物体上汲取自己所需要的热量和情感依赖，轻声呢喃道：“怎么办呢，余晚、吴言、还是Apokalupsis，它们都希望我做出选择。特别是我从月山出来后，那些亡魂时不时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质问我为什么不记得当初保护地区的誓言。”

　　“可我小时候，分明也说过类似的话。”

　　“唉，去他妈的地区安全，去他妈的人类文明繁衍，”苏瑞直起身子骂了起来，骂爽了，又萎靡的缩了缩，“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你，墨禾。”

　　墨禾的眼睛逐步显性出来，她将要苏醒。

　　苏瑞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换成一副凶狠笃定的样子，眼疾手快地按住对方。

　　墨禾睁开眼，看到苏瑞，她想要动弹身体，却被苏瑞抢先拿出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有生之年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挟生命，不由得面露厉色地看着苏瑞。

　　“如你所见，情况紧急，我有三点信息要告知你：”

　　“讲。”墨禾皱着眉，靠在修复仓上，倒是多了几分云淡风轻的从容，有领导者的威严气压。

　　“第一，”苏瑞有意靠近墨禾，银灰色的头发垂落在墨禾手臂的皮肤上，让墨禾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也没有制止，“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第二，你是我的地下情人。”

　　墨禾直接愣住了，苏瑞凭借自己对墨禾的熟悉甚至可以在她灰青色的面庞上分辨出那一丝淡淡的红晕。

　　“第三，地下情人的意思是，咱们的关系得保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