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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樵楼更鼓响 ...

  •   叶绛将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这世上敢这么说话的也只有你一个。你对家生子都尚有柔情,偏偏对朕这般生逆。”
      原是改说些重话的时候,他话却一转,“你这样朕很喜欢。”

      他不以为耻地与她耳语:“朕何止有血腥之癖。朕与你,也算一种病癖。世上病癖总需药医,征战是治血腥之癖,剩下便需得你来。治病这事,你做的很好,多亏你朕才能康健。”

      叶十方听得汗毛倒竖。她的道德观念在这四个月里已经被叶绛轮着挑衅、碾碎过一次,但再听到这些还是难以置信。

      叶绛始终保持着那耳语的姿势,轻声道:“你要想出去,那方相氏说的朕都当做不知情。朕偏爱你,但你也要记牢了,朕在你身上钤过自己的印,你是朕的棋,当为朕做事。听明白了?”

      这种时候越是没有回答,他便越要疯起来。
      叶十方几近战栗地点头。

      叶绛低声不知是在跟她说还是在跟自己说,“很好。”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道:“起来将祭服换上。”

      叶十方此刻却不在动,她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直到叶绛移开眼。

      叶绛道:“朕不在这里就是。”

      叶十方看着他走正门而出。

      法音别院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有余。

      他前脚走丁嬷嬷后脚进门,她紧而拉上房门。恭敬道:“奴才伺候殿下更衣。”复而又道:“圣人说殿下不喜欢那件祭服,便叫人新送了这套来,说是要殿下换这套而去。”

      丁嬷嬷在宫中许久,那套祭服是太祖时为长晋公主做的祭服。

      长晋公主在祭服做完那年猝然薨逝,太祖将这套祭服留在身侧做念想。日子久长,这套祭服就逐渐淡出宫人所念。

      也不知道圣人如今是何意。

      叶十方抬眼而去,昏昏晨色间,木施上的祭服她恍惚认成了叶绛身上那件。

      两套祭服着色几近相同,虽有制式、纹样之别,但遥遥看去当真浑若一体同裁。

      像那民间夫妻同色。

      死变态。

      她暗骂着爬起来。

      惯常更衣都是她自己解决,但这祭服庄严繁复,她自己怕是做不来。

      今日她难得默认了丁嬷嬷要给她更衣的说法,站定在木施前。

      她平日睡时会换上套短打而非亵衣,如今短打将脱,身上几处出自叶绛之手的痕迹头一遭见人。

      叶十方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她催道:“今日有些冷,劳您快些。”

      丁嬷嬷急急应好,心下多有不忍。套衣的动作都尽数放轻。

      祭服里外不知多少层,层层叠叠形制麻烦,整身在她身上倒是沉得很。

      丁嬷嬷躬身请道:“方相氏嘱托,殿下今日不能施粉黛。”

      叶十方并不在意,低声应好。

      麓山其实是个好地方。
      二十一世纪这儿是个爬山热门地,门票都得收一百六。现代这个法音别院不过是残垣旧址。

      按照人类对于时间的定义,她在少年时期参观过的断壁残垣,其实是她二十一岁时的居所。

      听起来荒诞。

      她随着丁嬷嬷站在山岗之上。山野之间,竟传出刺破天堑的惊声鹤唳,一众飞鸟从林中惊起。

      消失于一片皑皑之间。

      祭台开始燃起火把,几个方相氏牵着一群脚有镣铐,上身未着寸缕的少年上了祭台。

      其里有个已戴上傩面的少年,突然抬头望向叶十方所在的山岗。

      她不受控地开始战栗。

      那双眼睛,和她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她急急去问丁嬷嬷:“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丁嬷嬷答:“生口营。这都是方相氏亲去拣选的,专供此次祭礼。行事之后,这些人也将成那京观上的一层。”

      叶十方眉头一跳,梦中那句“这都是从生口营里拣选的品相上佳的生口,冠以狂夫,由他们承殿下身上邪祟,再行斩决,以祭天灵。”竟是真的。

      她几乎本能的开始计数。林林总总六十四个少年人,竟然要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邪祟而死。

      她下意识看向那筑起的京观,那个为她而死的家生子的头颅还在那里。

      那双往日总笑的眼睛睁大几近撕裂。

      就是因为这些,她才宁愿在那日日受辱的地方呆着。

      只要出来,她便会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在侵吞一部分枉死之人的魂灵。

      叶绛此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行伍之中的人,身体刚劲,他在她的身后,她都能敏锐查出一阵烘着她的热意。

      他徇着她往下而去,赤/裸上身的少年也被他纳进眼里。

      他嗤笑,“你喜欢?喜欢朕把他们都送来这别院陪着你。”

      叶十方却如同找见救命稻草,她伸手便抓上他的小臂,“他们不过是些少年人,不至于非得死在这里。”

      很多话是不能让旁人听去的,她略有施力,叶绛顺从地弯腰向她。

      叶十方凑上去对他耳语:“小叔叔你也不信这些,你寻个由头将他们放了去,算积阴德……”

      叶绛耳周全是她急促地呼吸声。

      他问道:“朕何须积阴德?那东西对朕并无裨益。”

      她说着远离她而去,叶十方急急踮脚,一瞬间耳与唇碰。
      她低声道:“小叔叔,这算是阿琅求的。”

      叶绛登时露出个诡谲,却又满足的笑。

      从这一刻开始,阿琅、无量、玄吉、叶十方这四个称谓终于被他揉在了这全新的灵魂上。

      他轻声答应:“很好,很好……阿琅说话,朕自然无有不允。”

      他扬手示意下人离去,只留下他和叶十方。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神色有些贪婪。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行动下去。

      他只将头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竟有些颤抖,他抹去了那个帝王的自称,喃喃道:“他们说你饮鸩酒时,叫过我的名字。”

      这是假的。

      叶十方不多的关于玄吉死亡的记忆,就是那句和叶绛有关的话。

      玄吉涌出一口血,说的是:“叔父,玄吉与父母无愧于你,为何会到这种地步?”

      耳边叶绛还在喃喃自语:“阿琅,是你与我明言的诛杀论,你当明白我……我杀你是因为畏惧你,绝非厌恶。你要原谅我,待我死后,你我还要见面……”

      叶十方此时彻底怔住,浑身血液极速冰冷下去,几近凝固。

      诛杀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君臣皆为社稷的棋子,疑者难用,难用则误天下事,天下事乃万民事,伤万民者,尽可诛杀。”

      那时她以为这是一场大梦。

      这话不是玄吉说的。

      而是她。

      叶绛在践行她说过的话。

      贪者、疑者、难当大用者,一律诛杀。

      那个时候的她带着来自未来的宏大视角,帮他确认了一个成为“皇帝”的底气与残忍。

      或许她说的这话只占千分之一。

      但她确乎是讲玄吉推向死亡的其中一人。

      叶绛看她怔愣出神,一双眼凄怆而涣散。

      他抚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叔父会将他们都送去牙行,寻好人家卖去。这样你可满意?”

      生口营里的那些多为俘虏的外邦百姓,她总不能要求叶绛替他们在大俞寻个新家。

      那大俞将士岂不成了笑话。

      叶十方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叶绛最终又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那个吻时间很长,长到叶十方开始神色仓皇,视线无助而下,却当场撞上那个梦中少年的眼。

      傩面恐怖,但他眼神极清。

      少年对她没做任何表情。叶十方心下猛然一空。

      她躲开那双眼睛,转而问起叶绛:“可是要以刃豁开皮肉做祭礼?”

      叶绛笑道:“我倒是喜欢那东西,可惜他们只做用血画的体绘。倒是很没意思。”

      叶十方心略略而定。

      祭礼几乎和那梦中一样。

      就连那被众人簇拥少年都是她梦中的样貌。

      竖起的旌旗之下,是随着少年行动翩飞的红色绦带。

      他身上的血绘逐渐凝成暗色,随着肤体动作龟裂。

      在他跪下结束傩戏的那瞬间,他抬头又与叶十方视线相接。

      他终于露出了和梦中如出一辙的弯弯的眉眼。

      叶十方下意识也勾出个浅笑。

      她身侧的叶绛眸色晦暗不明,最终未等方相氏颂神便已离去。

      -

      夜里叶十方听话地给叶绛留了盘灯。

      万事结尾,叶绛此时开口道:“阿琅,你如果愿意,朕替你寻些温床的来。”

      “何出此言?”

      叶绛替她擦去湿黏后,贴她更近。
      他道:“朕有后宫,对你不算公平。”

      “那你后宫那些也算不得公平。”

      叶绛此刻却有些孩子气,他道,“她们都是为母族做事,后宫之中的女人,极少有真心喜欢朕的。她们要什么,朕便给什么,只算交换,不算不公平。”

      他复又道:“朕什么都不能给你……”

      叶十方失笑地发现,自从“阿琅”从她嘴里说出来之后,眼前的皇帝便彻底成了疯子。
      在她面前什么疯话都说、什么疯事都做。

      她轻声道:“那我们也换吧。”

      “你要朕的什么?”

      “我不要你的什么,我只要我活着,还想求个自由。”叶十方凝视着眼前的木墙,“我在这里足有四个月,除去冬狩二十一天,你日日都来。剩下的日子里,你来了九回。我陪你了三十天,这许是不够。所以我会再做一次你的棋子……”

      叶绛突然撑起身子,伸手掰过她的脸。
      又是一个很长的吻。

      叶十方喘息的缝隙间,他补上那句话:“只要你这次做好了,朕自然会给你在丰州的自由。”

      说完他将被子覆于她的头上,自己起身穿衣。

      临走时他撤下了被子。

      因闷热而嫣红的脸,却是他极少见的景象。

      他眼底一片红意,看了她很久。最终只落下一吻,蜻蜓点水,算作告别。

      叶十方瞧着他从侧门而处的背影,待他走后竟笑出声来。

      希望微末,却也是希望。

      她没了自怨自艾的理由,翌日起了个透早。

      陈临被她招来,站在门外。

      叶十方展开那张破旧军與图,抬眼问她:“韩镜严的府邸在哪?”

      陈临的剑尾落在與图之上,她道:“这里。”

      叶十方点头,她仔细瞧着城中舆图。

      只从舆图上看,丰州城排布方正,审美所求对称,目过心觉庄肃。各路清晰平直,错落有致,大有均衡和谐之美。
      叶十方仔细瞧路,察觉无论想先去哪处,只要想抄近而走,就必然要经槽子街。

      她又问:“槽子街是做什么买卖的?”

      陈临神情一瞬凝滞,看来说她记忆尽失不是假的。
      她道:“回殿下话,槽子街临武府衙门和太仆寺,二者均需大量马匹,许多突厥人就在那处卖马。时间久长渐成丰州城的外商市场,西边贩牲畜,东走还有些胡人的吃的玩的。这市场得需监管,东边有个牙行,卖的东西更特殊些。”

      “特殊?”

      “武府衙门不仅有检校之职,还管有生口营。那些昆仑奴、交南与珀亚俘虏,在生口营里做苦役,牙行定时定日去拣选品相好的卖与人家做仆从。”

      叶十方旋即一愣,祭礼时叶绛承诺会将那些少年送去牙行。想来该是这里。

      她看着舆图出身,丁嬷嬷欲给她钗上个金晃晃的长角花钗。她伸手接了过来,不打算真的钗上。

      丁嬷嬷却劝她:“这是素钗,寻常人家也有用的,不显身份。”

      叶十方一生没摸过这么沉的金子,她偷摸掂了好几下,抬头看着丁嬷嬷说道:“我不是说它素不素的。哪有人穿了粗布麻衣钗这个的?”她也不想全驳了丁嬷嬷的面子,将花钗与方无端所写的帛书一并揣进怀里,“我不钗上,但也确实需要拿着,当备不时之需了。”

      丁嬷嬷应好。

      陈临看她收拾将好,她开口问道:“今日?”

      虽是没头没尾的半句话,但叶十方听懂了。这是问她是否今日要去丰州城内。

      叶十方这四个月来头一遭真心实意地笑:“自然。”

      陈临不再说话,只从袖笼中抽出那份早已备下的新文牒递给她。

      上头的人跟叶十方有八分像,又全然不是一人,来自一千多里外的衡州。

      叶十方了然道:“给我准备的?多谢你。”

      “臣应当做的,不必道谢。”

      叶十方却复又问她,“这东西找起来很麻烦吧。”

      意在言外。

      陈临脸上一僵,默了一会儿后答道:“回殿下,臣衡州出身,行军多年也有些自己的门道。”

      她解释不清,叶十方原也不想多问,不过是欠了人情要还的交易关系,刨根问底倒显得她不明事。

      能进以别人的名字城门已然很好。

      上马前陈临给她扣上顶帷帽,又添了件破旧外袍。

      叶十方裹好外袍在她身后问道:“很多人认识我吗?”
      陈临声音随风声传来:“不算,但也确实有人与你相识,戴上稳妥。”

      叶十方不再做声,算是妥协了她的安排。

      陈临腰上有把短刀,晨色照霜,白马金鞍,奔于麓山雪色之间,蹄踏而追攀。
      她们二人拘于一马之背,却是无话可说,交易关系确实谈不上风月。

      陈临将她放至城门前二里开外,握鞭的手指向远处堪堪一影的城门。

      她勒马回头时与叶十方说道:“殿下,今日未时四刻,我于此地等您。”

      叶十方畅快应好,目送陈临跑马而去。

      -
      槽子街上。

      这个时辰正是市场最热闹的时候,路上牲畜别人多,路上全是牲畜粪便,凌冽朔风都盖不住这腥恶臭气。

      “让一让——”

      “武府衙门办事,让一让——”

      几声吆喝却是见效,纷乱街上迅速让出一条直道。

      为首的是两个牙人,身后牵着三个戴着脚镣的赤膊少年。

      三人身上冻得透红,将自己轻轻躬身缩起。

      牙人嫌他们步子慢,几鞭下去催促,几人身上也渐出血色。
      实际上他们脚上皆是浅履草鞋,薄薄一层不能御寒。

      年长些的那个,脚上已然生了冻疮。
      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高瘦牙人与另一个道:“这里头也就是那个叫谢珩的能卖出些价钱,剩下两个只能当活猪称斤去卖。”

      “生口无籍,再好的行情也不过是五两银子的事儿。”他与那高瘦牙人耳语道,“再说这个叫谢珩的,可是周中事亲自要咱们照看的,说只能将他交给个左手背上有四颗小痣的女人。我猜又是那吏部尚书家里打了招呼,遣旁人来拿货的。”

      高瘦个子边听边站定。

      惯常来说这些生口在牙行内交易便好,但今日他们却寻了个腥臭牲畜之间的一个积了雪的破马棚,将三个少年栓于其中。

      少年赤膊,真如牲畜一般被拣选。

      高瘦个子栓完东西,与另一个人蔑笑道:“我瞧着还有些别的原由。这叫谢珩的,可是被周中事亲点的,独独要他在这种地方扒了衣服被挑拣。合该是哪处不经意惹了周中事不悦。周中事行事,最讲一个羞辱。再说那吏部尚书家里玩意儿最后下场可有一个是好的?送他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儿。”

      的确是羞辱。

      谢珩马棚中被冻红的易碎少年比牲畜更有吸引力。

      周围人群越灌越满。

      他靠在壁上越将自己蜷紧,那些人的声音便越清晰——

      ——“腰太细,该是没女人买的。”

      ——“没女人买,那便是只剩个济青阁可去。”

      一众人断而哄笑。

      人群挤挨,两个牙人打点起别的主意。

      谢珩揽在身上的干草被他们强扫了去。

      他被脚镣所困,一时做不出任何动作反抗。竟是被两个牙人像展示牲畜一样每个部分详尽交于人看。

      从头到尾,无所不包。

      到那腿间,谢珩已是闭眼想要拼死。

      人堆里一声脆生生的:“我买!”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被裹上了件外袍。

      被风吹起的帷帽缝隙中隐隐能看见她的正脸。

      她轻声道:“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外袍上还存着眼前人的体温,谢珩下意识深吸口气,那股幽幽檀香被他裹进肚中。

      叶十方转头看着那两个牙人,从怀里摸出那支素钗,她道:“这三个我都留下,这要是不够我再去取……”

      牙人瞧她左手背上确有四颗小痣,即刻着意将三个少年与叶十方带回牙行。

      也没人想到,叶十方会在临行前高价买了两件围路人的外袍给剩下两个少年披上。

      路上那高瘦个子与她试探:“你是哪家的人?”

      叶十方:“啊?”

      高瘦个子见她年岁小,便耐下性子解释:“问你主子是谁。”

      叶十方这回听明白了。这牙人以为她是替主家来跑腿的小童。

      她想起信文里说韩镜严家里仆役每半月就要添新,日行奢靡,月出近千两白银。

      且不论钱从哪来,这新朝刚起,叶绛为拢民心着降赋税徭役,没了部分税收,那些余钱便从庙堂嘴里扣。

      万事从简,宫墙里头都过得素净。

      君父做表之下,韩镜严仍旧奢靡度日,日前刚被捅到叶绛那里劈头盖脸挨了顿训斥。

      前几日院里刚收了几位仆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牙行所出。

      她含含糊糊:“这满丰州里还有几个韩家?我们家婆子常来你这里。”

      四颗小痣与这句话已能让牙人确信这人身份。

      但叶十方却总觉得他们警惕不足。

      那牙人挤出个促狭的笑,“懂懂,都懂,早说是韩尚书的人,我哪会怠慢。”
      他压低声音道:“这几个成色一般,回去后只给安排点粗使活计就好,可不能安排到韩尚书跟前。尤其是今日挨鞭这个谢珩,在营里就是刺头,要不是生的标致,哪有人原意要他这种硬骨头货。”

      谢珩。
      开延那位少年神君,也叫谢珩。

      叶十方有些愣愣地看向身侧的人。

      她救下他,是因为他正是祭礼那位对她弯了眉眼的少年。

      她恍然一瞬,想起鹳洲的那折长戏——

      ——“将军出槽街,麓山祭了菩萨天。”

      偏偏每个字都对得上他。

      但她不明白,在麓山祭的,怎么会是那菩萨天。

      谢珩转头一瞬,一阵风掀起帷帽一角。二人视线相接,他急急偏头,好像看见她的脸便是不敬。

      叶十方收了眼神不再难为他。

      牙人在前带路往东走,越往东路面越干净。常有胡商操着一口不顺畅的官话叫卖,卖些干果珠宝,不算新奇。

      直往东走见了武府衙门,叶十方身子不受控地绷起,像是猫科动物在警惕旁物,她四下相顾一圈,只在武府衙门大门的檐角上看见一只落停的夜枭,路面人杂未曾看出不妥。

      谢珩却也开始四相而环顾,最终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牙行实则就是个缀在武府衙门旁边的门脸,有个一进的小院。

      牙人在那填新单,叶十方环看一圈最终落在角落几套衣物上。

      她叩了叩桌子,与牙人道:“我看你院里有几套体面衣服,饶给他们几个穿穿可行的?还得麻烦小哥将这几个收拾干净利索,我好带走回家。”

      牙行交易,入账可平即可。这无需折价的冗余就成了牙人自己的收入。至于几套衣服,虽是值钱,但也是士家富商挑剩的尾货,从去年放到今冬,早就卖不上价钱。

      大俞律法对服制管制不严,常有富商满家里贵华容姿,仆役都比农人穿得精细。卖与这几个“生口”也算不上违制。

      许是敲了个冤大头,心里敞亮。牙人欣然答允,嘱咐同僚带几个孩子往内院去冲洗换衣。敲牙行大章都比往日迅速得多。

      牙人将那单据交与她,对她道:“麻烦回去知会一声柳婆子,那个叫谢珩的是个打不屈的货色,叫她多加调教,实在不行放去济青阁里做点皮肉营生,长得好自当物尽其用。”

      叶十方皮笑肉不笑地应下。

      牙人嘴里的济青阁,她也知道一些。
      她刚醒时还没有今日这般沉默,家生子常与她提起丰州俗事。

      济青阁是丰州万千俗事中最俗的一个。

      那是供养小倌的著名红灯场所。

      以毒辣的调教手段闻名全丰州,衍生出的个中故事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传奇。

      阿仁说,往那去的衣冠禽兽只多不少,不过婚娶之后就不再能去那些地界儿狎玩男倡,会被礼部众人劾奏。

      当时听完只觉荒唐。

      眼下牙人提起的,却是要将她梦中的人送去。

      她还只能应下,当真是心有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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