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夏枳淮南

5、夜巡

　　孟云海还是孟春生的时候，其实是记得梁王夫妇的，虽然那个时候她身体的年龄还是两岁。
　　梁王孟黎看起来很是儒雅，喜好书画，最喜欢各类兰花，还会写一些侠客仗剑天涯的话本子哄梁王妃开心。梁王妃来自一个世代清流的诗书世家，名为梅洛凡，最喜爱梅花，为人温柔风雅。
　　还有一个人，雍都众人现在都不敢提的梁王嫡子，孟青桐。
　　孟云海记得这个血脉上的哥哥比她大五岁左右，这个哥哥是真早熟，小小年纪就开始跟着父母念书了。
　　梁王夫妇是在她大概快三岁时候没了的，那个时候这个哥哥也才七岁。也许是忌惮先帝交给梁王的金麟卫，当今皇上狠下杀手，梁王夫妇才去世一年多，梁王府一场大火，孟清桐消失于火中，留下一具焦尸。
　　他们可能以为孟云海是小孩子不记事，孟云海知道这是皇帝动的手，不过梁王府这边只是顺水推了一把，孟清桐假死逃走罢了。
　　而且还带走了金麟卫势力。
　　那是一点没给她留啊。
　　如果将两个孩子都带走的话，肯定会引起怀疑的，而且也混不出雍都……
　　其实这些原因不算主要原因，主要还是因为支持梁王府的势力觉得孟春生这个小郡主没什么大用罢了。说软肋程度还不如孟清桐隔壁被抄家的青梅竹马。
　　总之孟云海被留在火海了，要是她真是两岁小孩子她还真就寄了。
　　结果偌大的梁王府只剩下一个孤女，孟云海就被太后接进宫中亲自抚养长大。皇帝为了显自己仁慈，自然不会为难她。
　　在意识到皇帝的不对劲的时候是孟云海六七岁时候。
　　她从小表现得单纯直白，皇帝在她面前就没有了顾虑，让孟云海早早发现了端倪。
　　皇帝居然对年幼的孟春生有想法。
　　那种龌龊的想法。
　　这还不止，他还喜欢把孟春生带到一处地牢，当着地牢里面那个人的面不停的用言语隐晦地侮辱孟春生，之前还试图扒她衣服，不过这恋童癖好像是在搞养成，在孟春生表现了一点抗拒后就没怎么动她。
　　但是这也太他喵让人恶心了好吗！
　　孟云海生怕刺激这个变态，一直假装不明白这个“皇叔叔”到底说的是什么玩意。孟云海还从皇帝孟敛的话语推测了下，地牢里面那个人八成就是她亲爹孟黎。
　　而且好像梁王妃梅洛凡逃出去了，还改嫁了。
　　孟清桐终于是活到了能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蹦跶的时候，好像是在东南沿海流窜，梁王妃就和他在一块。
　　皇帝说很多隐秘的东西的时候都不背着她，似乎是觉得她听不懂。
　　这还了得。
　　孟云海只能装。
　　太后是皇帝的亲娘，但是不是孟黎的亲娘，孟云海并不觉得自己和太后那点亲情能让她把孟黎放了，但是她可以帮忙别让这狗皇帝恶心自己来。
　　长子太子太过软弱，二皇子太过冷血，三皇子没有本事，四皇子特别普信，五皇子满脑子都是他的太子大哥……
　　六皇子孟钧，生母地位卑微，和五皇子一起爱追在太子身后跑，看起来爱干一些荒唐事……孟云海觉得这小子是皇帝这一堆儿子里面脑子最灵光胆子也最大那个，跟着他铁定有前途，为人感觉挺重情重义，能聊到一起，而且他肯定需要自己的势力支撑，虽然自己手底下的势力也就已经被皇帝削弱得不成气候的余家军，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对待合作伙伴，孟云海多少带了一丝真诚，孟钧多多少少知道孟云海和他一样在藏拙，孟云海也没有看走眼，这小子待人确实也诚恳。
　　余家军也需要投靠一个翻不起浪的皇子下面，以示对皇家忠诚。六皇子麾下是最好的选择了。
　　宫中孟云海和六皇子关系最好，其次是太子。孟云海平日里最喜欢逗二皇子，看他破防很有意思。
　　太后其实知道皇帝对她居心不良，但是颇有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后来促成她与叶家嫡子的亲事，也是因为太后对于皇帝走歪的心痛和对她的略微愧疚。
　　孟云海和孟钧的力量都太小了，根本不能反抗他们，在他们眼里，二人就是单纯的两个好操控的棋子罢了。
　　他俩的优势就在于，消息灵通。
　　“有人给我二哥出了个馊主意，我二哥居然也信了。”
　　“他们打算在宫宴太子送给你的酒里放毒，打算用放毒然后揭发的做法来打压太子，还能让你倒戈。”
　　是啊，长宁郡主可是圣上宠爱的象征。
　　孟云海望向孟钧：“二哥连这都信？话说这主意是谁出的，他们是打算让韩怀瑜来？韩怀瑜这段时间经常坐一起给我递酒，说是管着我不让喝，原来是为了这个。”
　　孟钧看着孟云海的眼神带着笑意，母妃过世后，孟云海是为数不多能让他信任的人。
　　“我去求太后，你趁机离开雍都。”
　　“笃笃笃——”
　　孟云海被敲门声惊醒，入眼不是梦里的皇宫殿宇，而是南山涧黄绿竹楼的天花板。
　　“云海姑娘？”
　　门外原来是叶期时来找她了。
　　“等会，等会……我马上开门！”孟云海从席上爬起来，拉上竹帘，此刻太阳已然偏西，阳光落在西面的竹林梢头，呈现出一种如同琥珀一样透明澄澈的暖黄色。
　　门猛地拉开，叶期时也看清楚了孟云海那因为睡觉微乱的发髻和她那一地图纸的窝。
　　真是潦草啊。
　　孟云海对别人的评价终究是被别人评价回来了。
　　孟云海随便理了理衣裙，套上鞋子，非常潦草地出了门。叶期时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也跟着走了。
　　此时他俩就是潦草*2.
　　孟云海从竹楼一楼大堂拿了两个灯笼，递给叶期时一个，二人就往西边竹林去了。
　　“我们先去西边林子。夜巡一是为了防止有猛兽进入南山涧，这里有个老虎，平时和我们都是相互避着走的。野猪倒是挺多的，不过也进不来，但是铁丝网有洞的话就危险了，所以需要去看。”
　　孟云海一边走一边和叶期时说明情况，叶期时倒是听得很认真，夜巡这种事情他在军营里面也经常做。
　　“二是我们有一些机器……机关和仓库，还有我们建的管道什么的，日常巡逻去看看有没有异常——不过一般没什么事，这些我们都是定期全面检查一次进行修缮的。”
　　叶期时以为陈游说的南山涧是一处乡村桃花源，实际上南山涧更像一个综合实验基地。
　　“南山涧西的地质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靠近夕暮山区内部，土质是红壤，也就是红土。酸性大，本来有一大片竹子。我们把那边开了一部分，种了点柑橘和茶叶。那边林子深，我们也一般不会往那边去，那边因为土质，下雨了特别容易出现滑坡这种事情。”
　　此时的孟云海对于叶期时来说，就像一个装满了不同寻常知识的罐子。即使他是在边关长大，在军营里面磨砺了那么久，见过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没听过孟云海此时对他不经意泄露的奇妙知识。
　　“我记得江南大部分都是红土，很多地方也是种柑橘茶叶之类的，这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啦，红壤是酸的，种柑橘和茶叶刚刚好。红壤肥力比较差，山区树林这边大部分都是这种土，这种土上一般都是竹木啊，冬天不落叶的阔叶树啊。其他的地方都是黄壤，你看那边土是黄的，是下面石头风化后产生的土。”
　　“阔叶树是什么？黄土如果是石头风化，那红土怎么来的？”
　　“阔叶树是相对于松柏，你看松柏叶子如针，那种叫针叶。我们寻常见到类似柳树、杨树这些都是阔叶。红土就是这种树木落叶腐烂常年堆积形成的。”
　　暖黄色的光透过被刻意砍疏的竹林落在他们身上，细细碎碎的，好像夏天冰粉上撒下的花生碎。竹林随风，响起了好听的响叶声。
　　竹林里面的杂草一向很少，地上都是堆满的枯竹叶。
　　“我们在开垦这块地时候开到这块竹林了，你别看这片竹林现在又小又稀疏，实际上绕过铁丝网去那头有好几座山的竹林。别说人了，动物误入竹林都容易走不出来。竹林里面食物少，所以它们经常走这个地方想要出竹林——有人的地方有食物的味道嘛。”
　　叶期时点点头：“这里是被你们砍过一部分吗？”
　　“我们会定期来砍砍竹子。这一片是楠竹，很适合做一些建材和机关，竹子长得又特别快。”
　　“我听说过，之前在书上也看到有人描述竹子长得极快，一天丈余都是有的。”可惜他一直没怎么看过，唯一见到竹子是在雍都宅院里面袖珍的观赏凤尾竹。
　　“嗯嗯，竹子长得可快了。其实竹子是一种草不是树哦。”
　　这回颠覆了叶期时的认知了。他俩边聊边转，一边还看着铁丝网有没有破损，不自觉已经走出竹林了。
　　孟云海继续说道：“你看草都是一年生一年，大部分开花结果一次就死了，竹子也是这样。”
　　孟云海试图用这个说法来说服他，叶期时也确实被说服了。
　　“前面是我们南山涧存放物资的地方，走，我带你进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到时候来这里取就够了，这里是公共材料库。”
　　说着，二人走到了一处洞口前。这个洞口和先前他们进来时候的不一样。这个洞口更大，里面建一个房子都绰绰有余，借着日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竹制栏杆。这里的照明机关和进来的洞口一样，都是依靠太阳。但是此时天色已晚，只能依靠二人手中的灯笼照明。
　　“里面氧气……空气浑浊，有些地方因为不通风所以人进去会昏厥。要是灯笼无缘无故突然灭了就赶紧出来。”
　　孟云海他们把这个洞当成仓库，冬天时候往里面存一整个洞冰，旁边就是放各种食材的地方，例如各种肉类，珍惜蔬菜水果之类的。蔬果呼吸作用容易堆积二氧化碳，但是为了储藏长久，他们只会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通风一次。
　　每次进去都必须点蜡烛进去探明情况。
　　南山涧的粮仓倒是没有建在这里，而是在靠近兰溪上游的阴凉处。
　　因为堆放了很多冰块，洞口其实是略微有点潮湿的。洞中的凉气与外面的湿热接触，在洞口处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
　　越往里走越安静，灯笼的烛火无声跳动，叶期时只听得见他们二人的脚步声与冰块融化的水滴声。
　　“这里存放的很多是肉类，大部分是新鲜猪肉牛肉之类的——牛肉不是耕牛，待会我可以和你细说这个。还有一些比较稀奇的蔬果也放在这，比如一些耐放的白菜，苹果什么的。现在南山涧人少，所以运物资的人是半月一来。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我们尽可能满足你们需求。”
　　叶期时点点头，南山涧如此对他，就是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待了。
　　“在里面还有一个柜子，如果你们取用食物最好不要碰那里。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秘密，主要是因为那里是我们放一些菌种和化学品的地方，要是不小心拿错东西了，很容易出事，挺危险的。”
　　“这里的冰块是冬月里打更北的地方运过来的，放在这里可以用到差不多秋天时候。”
　　匆匆看了仓库，确认没什么异常，孟云海就带着叶期时往北边的最高峰走。
　　出了洞口，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但是天空还算很亮。山里的黄昏就是如此。
　　“北边的山是这里附近的最高峰了，我们在山顶也修了一个平台。不过上去挺费功夫的。北边是兰溪的上游，从兰溪逆流而上其实就是隔壁的岁山县城附近。不过那里其实和岁山县城隔了一座山，我们之前在那里开了一个洞，车队勉强能走。南山涧的物资就是从那里来的。不过兰溪水流比较急，其实不适合运输。”
　　“那边是我们存放木炭和一些常温下的化学……矿物。”
　　孟云海指了指建在一棵大樟树下的一个砖制小房子，两个门，一处糊满了黑色碳粉，一处倒是干干净净的。
　　“我的同门里面有擅长经商的，像陈游师兄擅长笔墨，他是个文人啦。我们其他人其实算是半文盲，都是些匠人……我擅长制作机关，以后有什么这方面的需求都可以来找我。昨天你见过的是路帏裳师兄，他在土木和建筑方面很有造诣。南山涧的大部分房子是他主持修建的。”
　　叶期时对孟云海所说的这种分工很感兴趣，问道：“听上去像是百工，陈游公子感觉真不一样，他们那些读书人都不喜欢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他们？孟云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按理说只要是稍微有钱的家庭，都会供儿子读书，而且她和叶期时交流这么久，叶期时肯定是有不浅的学识，但是他对于“读书人”这个称谓没有归属感呢。
　　不过孟云海也没有多问，打算继续为叶期时介绍南山涧，然而她眼一瞥，看见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潦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