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65、第四章

　　皎月隐去，剑光少却了锋芒。

　　浮游蟾抖动硕大身躯，再一次冲将向擅闯雨林的人儿。

　　阿雪扬剑轻跃，却已疲于应对，虚晃后退，嘴边溢出了鲜血。

　　唔——

　　只听得一声闷哼，青衫人影忽地没了踪迹，唯留下萧索的林风。

　　咕噜，咕噜，咕噜……

　　浮游蟾瞪着大眼四处张望，大嘴扑哧扑哧喘气，腥臭味道越加的浓烈。

　　雨林里空落落的，分明没有了阿雪的影子。

　　“怪物！”阿雪大声惊叫，环视周围，满眼皆是漆黑，伸手都不见五指。回音在耳畔荡漾，鼻息间有些湿润滋味，夹杂着淡淡的幽香，叫她忍不住害怕起来。

　　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呼地吹亮，洞中情景终于印入了阿雪的眼帘。

　　不远处正有一洼湖泊，湖水澄澈，冒着丝丝热气。阿雪小步上前，蹲下身子，撩起水珠子，抹一把到脸上，总算是平息了心里的骇然。先前的打斗，她落了下风，眼见就要被怪兽吞没。现下饶是一想，仍是后怕。

　　手里的火光很窄，成了个半丈大小的圆圈。

　　阿雪将火折子举得高些，依稀瞧见湖中有个影子，但如何也看不清楚。阿雪心里好奇得紧，绕着湖泊急急地走了两步，砰地一声便撞上了悬在石壁上的烛台。鼻梁碰得生疼，阿雪抽着凉气，面上倒了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有蜡烛，太好了！”

　　陡然的烛光照亮了半个山洞，水中的热气氤氲了阿雪的眼眸

　　定睛再看那湖泊，竟真的有个人儿端正坐在水的中央！

　　阿雪吓得打了个寒颤，慢慢晃了晃手里的烛台，轻呼：“你，你是谁？”

　　半晌，未有回应。

　　绕到湖水的另外一侧，阿雪将烛台朝水中靠拢过去，细细地瞧向那人。便见一黑发白衣的女子，双眸紧闭，嘴角有一抹干涸的血渍，不由地心神恍惚起来。

　　这模样与记忆竟然倏地重合了！

　　即便看不到那眼里的色彩，阿雪却十分地笃定：“你，是你！”

　　那女子并不说话，仿佛早已没有了生息。

　　阿雪雀跃的心陡然跌进谷底，心里生出惶恐，赶忙放下烛台，纵身跃进湖泊，速速往女子身边游去。湖水是热的，那身体是冷的。

　　阿雪使尽了全力，将女子拉上岸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你……”阿雪喃喃念道，伸手去摸女子的脉搏。细微的跳动让阿雪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跌坐到了地上。满身的水，满脸的泪。

　　“还是活着的好。”阿雪想到了那个粉衣女子的话，赶忙捡来药篓，翻出瓷瓶，倒出粒黑色药丸，塞进了女子的口中。救命治人，阿雪从来不曾这般慌乱过，连喂药的手指都瑟瑟发抖。

　　“咳，咳咳。”女子眉头紧蹙，忽地弓着身子猛咳起来。

　　“你醒了？”阿雪捏着手心，俯身去瞧，但见那女子眼眸微动。

　　果然，不消片刻，女子缓缓掀开了眼帘。唇色与面色皆是惨白。一双湛蓝眼眸，倒映着的是阿雪焦急的神情。那眼里有光，冷冷的，比月色皎洁，比剑光动人。

　　二人不语，四目相视，良久。

　　“你是何人？”女子轻吐气息，声音极为虚弱。

　　阿雪一滞，颓然低头。原来，她竟已经不记得了。

　　“我，我是大夫。”阿雪涩涩道，将银簪往衣裳里揣了揣。

　　“不必救我。”女子语毕阖上眼帘，嘴唇抿的很紧。

　　阿雪的心忽地空落起来，好似少了些什么。

　　石洞里，悄悄寂寂，唯有水声。

　　“我生来或许便是为了救你。”阿雪望着湖面，轻轻叹息。取来药篓，倒出里头的物件，将竹篾拆散，用烛火点着，算是燃起了个小小的火堆。

　　光焰渐渐散开，叫四下清朗起来。

　　因了这温暖，女子的脸上露出些微的血色。

　　阿雪循着光亮瞧过去，才看到那身轻纱薄衫竟有好些破损，赶忙抖开裘袍，将女子周身裹住，生怕叫她着了一丝的风凉。

　　“你不冷吗？”女子没有睁眼，倒像是看得见般问。

　　“我，不冷。”阿雪打了个哆嗦，摇摇头。

　　“靠到火边来。”女子依旧紧闭双眸，脸上浮起雾气。

　　“我先给你号脉。”阿雪走近些，牵过女子的手腕。

　　但见二指落定在那白皙的腕上，搭得极浅。然，阿雪的神色却极为凝重。火光腾腾地映照着两人的面容，映照出了女子的寂静，阿雪的惶恐。

　　“你……”阿雪抬头去寻那双眸子，言语哽咽在了喉间。

　　“我说过，不必费事。”女子倒不在意，嘴边荡起丝丝涟漪。

　　“不，不是这般！”阿雪猛地摇头，加了力气又捏住那纤细的手腕，口中喃喃有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如何不会？”女子轻笑。苍白的面上因了这笑意，显出格外的动人来。

　　阿雪一怔，好似泄了气般颓然地倒退，直退到湖边，踉跄几步，跌坐到了地上，目光却未曾从那女子的身上挪开。六年仿若一瞬，这般的模样更是丝毫没有改变。便是那席白衣，那双蓝眸，多少次出现在阿雪的梦中。然，如今再遇，阿雪不曾想过，竟是如斯境地。

　　“喜脉。”阿雪深吸口气，静静道。

　　女子猛然转头盯向阿雪，目光比剑光还骇人：“你，再说一次？”

　　“是喜脉。”阿雪重复道。说话间，不觉已湿了眼眶。

　　火光融融，二人间的相视忽地冷了下来。

　　女子未再说话，口中却喷出鲜红，眼角淡淡晶莹，唇边涟漪不散，竟是十分地冷艳好看。

　　“你莫要动气！”阿雪奔过去，扶住女子的肩头。

　　“不必管我。”女子执拗，甩开了阿雪的手，身形晃荡，险些栽倒。

　　“我怎能不管你？”阿雪叹道，不禁展开双臂，圈住了女子的身子。

　　此语一出，阿雪微愣，连同怀中的女子亦是一滞。

　　“何必如此。”女子浅声低语，并不挣开阿雪的环绕。

　　“我定会治好你，定会。”阿雪将脸贴在女子的背上，轻轻允诺。

　　“剑魔入心，无药可救。”女子短短八个字，道出了阿雪的担忧。

　　脉相已然昭示女子走火入魔，以至穷途。加之外伤，更是回天乏术。喜脉虽现，但脉相孱弱，能保大人平安实属难事，若要兼顾婴孩，怕是到最后两者皆空。

　　阿雪心知肚明，眼前的白衣女子便是用上雪参子，也难续十日寿命。

　　“我偏要试上一试。”阿雪笃定高喝，言罢哑然轻笑。此去便没了回头的路，倘若不成，阿雪不晓得将会如何。然，怀中冰冷的身子叫她不能不试。六年的光阴，亦叫阿雪放不开手。即便，那人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沧华云。”女子良久轻语，声音极低，但很是分明。

　　阿雪闻言抬头，只见女子沾了水汽的长发，看不到女子此刻的面容。

　　“我的名字，沧华云。”女子再度开口说道。

　　阿雪的心忽地抽紧，既疼又慌，怯怯问：“你记得？”

　　女子嫣然一笑，有些落寞地回道：“阿雪，我向来是守信之人。”

　　悲喜交织在阿雪的心头，叫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是异物卡在了嗓子眼，逼迫得眼泪都溢满了眼眶。半晌，只喃喃重复：“我就知道，你晓得，你是晓得的。”

　　沧华云却并不回应，一双眼眸注目着远处的漆黑，茫茫的目光叫人分辨不出她到底在看什么方向。阿雪浅浅的抽泣在身后响起，沧华云不由地回身，问道：“能否保住孩子。”

　　阿雪看着眼前的蓝色眼眸，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所措：“若得两全，风险很大。”

　　“若只保孩子？”沧华云又问，面上没有丁点流连之色。

　　“你是何意？”阿雪大惊，紧紧捏住了手心。她心里明白了沧华云的意思，但仍旧执意问了出口。生与死，俨然跟前的女子不在意了。在意的人，是她自己罢了。

　　“虽为冤孽，却是凤阴血脉。如今我宿命已至，欲留此子。但愿苟活十月，阿雪可否成全？”沧华云字字真切，说来倒像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并非关乎生死。

　　阿雪猛然摇头，身子不由地打抖，手心都捏出了血色。

　　见面前人良久不应，沧华云按住了阿雪的手，诚道：“算我，求你。”

　　“我说过，我要治好你。你不必这般求我。”阿雪抽出手，抹干眼角的泪痕，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笑来，故作得意地说道：“我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夫，我也会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夫。没有伤病是我治不好的。阿云，我会医好你，保住婴孩。”

　　沧华云抬手去抚阿雪哭花了的脸蛋，眼眸闪动着异彩流光：“我信你。”

　　“信我，便好。”阿雪正色道，仰头去看石洞的顶端。没有月亮和星辰，她分辨不清是夜还是昼。

　　然，这诺言出了口，便永永远远地收不回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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