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50、第四章

　　话说，洞中一时，世上一日。

　　还是个晌午，天就已经暗下来。漆黑的云笼罩着整个山头，风从葱密的丛林穿过，发出低低的吼声。暗红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隐进泥土里，混合着泥腥，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凤阴山沉寂的可怕。

　　春末夏初，正是一年中的雾季。浓雾来临之时，可几日不散。等待，让中原武林的十来个好手倍感焦急。黑雾遮蔽了视线，甚至看不清晰山顶熊熊燃烧的火盆。然，等待亦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十来个身影仿佛深藏在凤阴山密林里头的巨蟒，早已吞吐出那猩红色的信子，伺机而攻。

　　岑敬之的脸色愈加阴沉，后背传来的钝痛叫他不自觉地蹙眉。即便如此，他依然瞪着一双疲惫的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顶。尽管视线被浓雾阻隔，但他仍旧久久瞭望，目光纠结，好似这一眼可以看尽许多事。

　　很快，守候就到达了极限。在岳林二人挣扎着从石洞逃出之时，凤阴山头已经发生了聚变。

　　十来条身影乘着浓雾淡去的瞬间，迅速而上，如入无人之境，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已至凤阴山顶，冲进了宣罗大殿。巨大的殿堂里，烛光明媚，四周壁画妖冶如初。

　　杀戮来得太快太顺，久经江湖的洛古冥逡巡一周，不见阴山教半个人影，心道不好，大喝一声：“中计了！”

　　咔咔——

　　伴随这声大喝的是宣罗殿大门缓缓闭合所发出的巨响，每一声都像是磨碎了般扎进人的心头。

　　岑逸之眼疾手快，白色身影一闪，手腕抖动，手里的折扇已然跃出，意图以扇挡门，取得先机。然，与宣罗门相较，即便钢筋铁骨制成的折扇，也仅是螳臂当车。只听得“啪”的闷声，折扇被碾压落地，大门随即死死关严。

　　众人脸色惨白，原本敌明我暗，短短片刻，已是敌暗我明。

　　“他奶奶的，这是咋个回事！”百斤大刀在手的房燕江失了耐性，啐了口吐沫，横眼望着带头的岑敬之，道：“老子还没杀够，就困着了？还不如借雾偷袭！走的啥个正道！跟他们这些个歪门邪道，根本不用讲道义！”

　　“哈，好个江湖正道！”房燕江的怨骂被一阵苍狂大笑打断，笑声在整个大殿荡漾，找寻不到，却又浮在耳边：“我阴山教可是你们这群假仁假义之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界！今日，我们就来算算帐吧！”语毕，笑声愈加森冷。

　　“啊！”只听一声惨叫，岑敬之倏地倒地，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

　　“大公子！”众人乱了阵脚，四下打探，并不见有何暗器。却见岑敬之蜷缩一团，面容挣扎，好似受了巨大的苦楚，几欲晕厥。

　　“妖女，你对我兄长做了什么？”岑逸之喝道，空阔的大殿里回音响彻，一遍又一遍，终究无人应答。

　　“救，救我，你答应我的，人我已经带到，你要救我！救我！”岑敬之咬紧牙关，拼命瞪大了眼睛，额头青筋暴露，直直地盯着宣罗殿的最高处的宝座，仿佛有个人此刻正端坐在那儿，挥手之间便可救他于苦难。

　　“大公子，你到底怎了？”铁笔大侠与岑敬之渡了口内力，仍不见起效，循着岑敬之的目光探向宝座，却一无所见。到底，这是怎么回事？不待洛古冥深思，旁边的人儿陡然转变了颜色！

　　但见岑敬之满是血丝的双眼突地闭紧，再睁开时已满是鲜红，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唇色亦变得晦暗不明，一张脸瞬间杀气充盈。

　　不待众人反应，长剑与铁笔已然相撞，火光溅起，迸发出骇人的声响。岑敬之抖动的手腕凝聚剑气，手中的寒铁剑发出低低的嘶鸣，剑身笼罩着莫名的黑烟，煞是可怖。

　　“洛老弟，岑公子他莫是中了妖邪？”谭□□的声音有些颤抖，行走江湖数十载，他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剑气和如此阴毒的剑招，与岑敬之一向所使的昆诀剑法相去甚远，招招诡谲，端是看看便叫人不寒而栗。

　　“岑兄弟他，莫怕是走火入魔了！”洛古冥疲于应付岑敬之手中的长剑，额角处已被伤及，鲜血和着冷汗从脸颊滑过。即便在舞动着铁笔，他的身上早已泛起寒意——岑敬之的剑，他挡不住！

　　“走火入魔？”众人惊呼，面对岑家堡的少主、君子剑的传人，皆是无措。然，岑敬之的剑却似乎早已不认得人，一招避过洛古冥的铁笔，直冲冲地杀了过来。

　　片刻，宣罗殿乱作一团。

　　殿外玄赤双色攒动，人影撞撞，将宣罗殿围了个严严实实，怕是连个苍蝇也飞不出来。

　　“主上，一切妥当。”冥晴低沉地附在沧华秀的耳畔，道：“主上有何打算？”

　　着一身紫粉锦衣的阴山教主露出她惯有的笑容，眼角的纹路很浅，勾画出的笑意却很浓，转头，目光灼灼地探进冥晴的眼眸，轻哼一声：“血债血偿！”

　　“可是……”黑衣女子还欲多言，被沧华秀冷眼一望，便没了声音。

　　“邪魔歪道要讲道义吗？即便讲了，也落得满身不是，倒不如杀个干净！”沧华秀冷道，抬头眺望遥远的天空，面色沉静下来，自言自语：“盼了这么多年，我终归是要为你讨个公道的。他不敢来，我便杀到他来。”

　　一切有个开始，总归要有个了结。

　　火红色的身影从密林中匆匆而过，后头跟着拧着眉头的少年。

　　“夜姐姐，你说她们不会是变成鸟儿，从凤阴山飞出去了吧！”沧邪紧追着娄夜，脚底都磨了血泡，却不敢停下来歇息。

　　“少主若累了，还是先回，我再搜寻一遍。”红衣女子说着话，脚下并未放慢半分。她得了沧华秀的令，必须找到林岳二人。然，这一找便是三天，别说是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依照岳青竹和林茉初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日走出凤阴雨林，况且守护雨林的异兽浮游蟾亦未见有何异常。娄夜的心很乱，步子也乱的厉害。

　　“母亲将玄赤两组的人马召回，似是有大事发生。夜姐姐，你可晓得？”沧邪快要走出眼泪来了，但一看到娄夜凝重的脸色和憔悴的神情，她便不敢放肆。

　　“娄夜得令半步不离少主，其他事，主上未有交代。”红衣女子的声音很冷，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少了一句——若凤阴异变，确保少主周全。

　　凤阴异变。短短四字，娄夜想来便觉胆寒。

　　沧邪哪里晓得她的夜姐姐心里头诸多的忧愁，她只见得到那越走越快的步子，听得到那过分冷淡的声音。眼前的娄夜依旧是一席熟悉的红衫，一头如火的红发，但这熟悉的身影落进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更多的却是陌生。

　　“夜姐姐，能不能不要这样！”冲动让少年不能静下心来思考，猛地提起真气，纵身跃到前头人儿身旁，伸手紧紧地拽住了那红色的衣裳。

　　“少主？”娄夜轻呼，瞥见沧邪满是疑惑的眼神，只叹了口气，径自别过脸去。

　　“不要叫我少主，我说了很多遍，不要叫我少主！”沧邪几近低吼，她听不得娄夜唤她少主，见不得娄夜低眉说话的模样，怒火和委屈将少年的心智填满。

　　“少主，”红衣女子咬着嘴唇，仍旧不去正视身旁的人儿，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主仆之分，永不变更。”

　　“见鬼的主仆！你是母亲的徒弟，什么主仆！你是我的夜姐姐，是我喜欢的人，是我喜欢的人！你听明白了吗？你是我喜欢的人！”娄夜越是退却，沧邪就越是愤懑。该说的不该说的，从少年的口中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了，就赖不掉了。

　　“喜欢？”娄夜的身子不由地定住，呢喃重复了一遍。平日里，沧邪总是与她玩笑，玩笑多了，就不像是真的了。然，这一次，一丁点也不像玩笑。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向沧邪的眼睛。

　　“你一定又以为我说笑了，是吗？夜姐姐，母亲说什么我不管。现在也好，以后也好，跟你在一起就好。你还是守着我，好不好？”晶亮的泪从蓝色的眼底涌出，滑过少年的脸庞，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渗进了泥土里。

　　红衣女子失了神，目光久久徘徊在眼前这张稚嫩的脸上。半晌，终是伸出了手，轻轻拂过沧邪眼角的泪痕，幽幽道：“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黑云不知何时压的更低了，本就暗淡的天色愈加阴沉。山风吹过，凤阴后山平静的湖泊荡起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静谧而安详。

　　哗啦——

　　只见两条身影猛地从水中跃出，湖水陡然四溅，湖面仿佛镜面碎裂，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茉初，我们出来了！”急促的喘息久久不得平复，回音在周围荡开。

　　“青竹，太好了。”应答的声音低哑而虚弱，却叫人莫名心安。

　　原来，这二人正是娄夜和沧邪苦苦寻觅的岳青竹和林茉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