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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西边泛红,星辰黯淡。大雪之兆。

      岳青竹抬头望着远空若有所思,寒风凛冽地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眸。

      然,那一星半点的红光却未从她的眼里逃脱。

      白雪茫茫,唯天狼星明亮。

      “怕又是个多事的夜。”岳青竹轻声叹息,拉紧了身上的白色裘袍。

      雪山的夜晚总是异常寒冷,旷野空阔,寂寥非常,唯有稀稀疏疏的落雪声响。

      岳青竹和衣侧靠在山洞里的草榻上,火光印照着她苍白的脸颊。些微的暖意叫她生出困乏,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呵,这力气真是大不如前了。”

      自嘲的轻笑在狭小的山洞里响起了回声,仿佛有另一个人跟随着笑而笑。

      岳青竹眉目微蹙,忧心起这场突来的大雪。若是这般耽搁下去,寻找雪参子便又成了泡影。犹记得年幼时陪同师父上山寻雪参子,一过便是一个秋,那时的时光总是过去得异常快。而现下孤身一人,不过短短二十余日,青竹竟感到困倦了。

      白芒山,雪参子。活血化瘀,清热解毒。制丹炼药,上品。

      然,雪参子不易得,须秋霜未降时之日照时分才可有幸得见。且此物多动,仿若活物,不易获。

      师父是这样交待的。

      一想到师父,岳青竹的心突地紧了紧,好似冷风窜进了身体。

      原来,悲戚从那日起从未曾消退。

      世人总云,医者不自医。

      医女岳雪,岳青竹的师父,亲身试药,中毒而亡。

      那一日同样下着茫茫大雪,同样的寒风猎猎。

      “如能早些寻到雪参子,也许师父就不会……”岳青竹低声呢喃,梦里仿佛又看到了师父冷然的笑容,又闻到了那股清新的药香。

      “太久没有回雪庐了,青竹,想家了吧?”师父张开双臂,那如雪的长发飘在风里,如影似幻。

      等到雪参子出现,不晓得还要多少个日日夜夜。

      夜半,雪声渐大,风从洞口呼啸进来,吹得火苗东倒西歪。

      青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抬手轻轻抖落吹到衣袍上的火星子。火堆只剩一些余温,洞里骤然变冷。原先烧好的热水此刻也化成了一壶冰凉,喝一口便是冻彻心腹。

      “确是不同平常的一夜。”岳青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心里默念道:天狼红光现,雪落西风烈,三月之内,雪参子将不会现身,看来此行必是无功而返了。

      白芒山自古气候多变,暴风、雪崩悉数平常。然,此次天象却显出几分异动。

      岳青竹被这风雪扰乱了心神,不由自主地在洞中来回走动,停不下脚步,也思不出天狼星的召唤。许久,方才猛然识得自己的这般混乱,立马从袖口里取出瓷瓶,倒出一粒丹药,略加运功,总算是保得意识清明。

      多少英雄豪杰丧命于斯。心乱,命丧。

      师父说,雪是有魔性的。

      白芒山,亦被人称作白魔山。几百年来,夜夜有人被掩埋进这皑皑白雪之下。白昼起,阳光照耀下来,一切又恢复洁净无瑕。青竹起先并不相信,跟随师父上山寻药时定力不足险些丧命,才算看清了这美丽雪山的真相。

      重新燃起的火堆温暖了山洞,火光跳跃着,石壁上印着岳青竹修长的身影,茕茕孑立。

      “这一夜过去,明日下山吧。”青竹不甘地望向洞外,扬起的暴雪几乎遮蔽了洞口,看不清外头的景象,只依稀听得见沙沙的狂风和崩塌声。

      安身的山洞是师祖所选,坚固非常。岳青竹轻抿一口热水,环顾四周,面色泰然,并不担心此刻自个儿的安危,只向身后的草榻又靠了靠,轻轻阖上眼,像是在细细聆听风雪的声响。

      雪仍旧漫无目的地飘,果真直到天亮也不见停歇。

      浇灭了还未燃尽的柴火,青竹整整衣衫,拉紧了裘袍,背上药篓,径直往洞外的风雪走去。白色衣袍瞬间便与苍白雪地融为了一体,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半盏茶后,洞口被暴雪封严。

      白芒山下,郁郁竹林。

      与半山之上的暴雪席卷截然不同,白芒山脚下竟是一派春色盎然。山涧泉流由高处而下,澈亮甘甜;虫鸣鸟叫隐藏于幽幽林间,四季花香。仿若江南现于雪北,少一分烟雨迷蒙,多一分高远幽明。

      这一处,便可谓是人间仙境。

      袅袅琴音从悠远的深处传来,和着竹叶摇动的沙沙响动,夹着林中细碎的鸟语,比山泉更加清冽,比晚风更加轻柔。田间耕作的农夫、山里砍柴的樵民、奔跑的孩童、织布的妇女,无不停下手里的活儿,静静倾听这如水般荡漾的乐音。

      是岳大夫在抚琴,人们如是说。曾经是在说岳雪,如今是在说岳青竹。

      话说,那日青竹从白芒山上冒雪归来,虽未寻得雪参子,倒也背了满满一篓子珍惜草药。连着几个昼夜流连于药炉,陆续将草药炼制成丹以备后用,着实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微风徐徐,褪去了那身宽厚裘袍的岳青竹正端坐于雪庐的听雪亭内,着一件青色衣衫,长发以青带束起,松散下几缕恰好落到耳迹,随着清风任性地在风里飘。但见其右手缓缓抚弄琴弦,左手指尖轻拨,便成一曲小调入耳。

      “青竹,渴了吧!来,尝尝新茶!”兰草将茶盏递到岳青竹的眼前,自个儿也捧了一杯,热络地坐到青竹身旁。淡淡兰花香味铺撒开来,沁人心脾。

      岳青竹接过茶盏,将茶盖揭开一条细缝,鼻尖凑近,微闭双眸,生怕淡雅茶香轻易便流散了似的。热气从缝隙中透露出来,茶香混合着兰草身上好闻的味道,像长了眼睛般钻进青竹的鼻息。

      “兰草姐姐总是能找到好东西。”岳青竹轻抿一口茶水,香气和热气缠搅着滑进身体里,周身的疲倦顿时消减了三分。岳青竹满足地朝兰草笑,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好茶!兰草姐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苦什么?青竹莫要与我客气。我守惯了雪庐,也待惯了雪庐。”兰草端着茶盏,笑得浅淡,目光落到岳青竹品茶的那些个细小动作上,仿佛看得出了神,半晌自己方才浅饮了一口。

      “兰草姐姐,我上山的这些日子,雪庐可有异常之事?”山中那颗闪亮的天狼星仍旧困扰着岳青竹,此刻虽是云淡风轻,青竹的心里却并不安宁。

      雪庐,掩藏于白芒山脚下的竹林深处。常年为青竹所蔽,难为世人发觉。当年师祖因惧武林中人随意进入雪庐而引发祸患,特意布下结界与阵法,故不得雪庐主人的允许,任何人均不可进入雪庐。

      兰草颔首凝神,思忖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言道:“要说异常,这几日倒是有些不同。”边说边将茶盏举到唇边,轻吹了两口气,又慢慢放下,继续说:“这几日来,寻雪庐的人无故增多,据我查看,还都是些好手好脚的练家子。”

      “哦?有这等事儿?”岳青竹略微犹疑,深思良久,方才道:“以前倒不曾发现过,兰草姐姐,你替我多留意吧!”说话间,眉头紧蹙,心下竟生起股子不好的预感,却不想要给兰草徒添烦恼,便随意了交代几句。

      然,青竹的这些忧虑哪里能逃得过兰草的眼睛呢?只是岳青竹不说,兰草也未去点破。只嗯声应答,回眸瞭望起远空来。

      天际蔚蓝,流云潇洒,与许多个日子里的景象未有不同。而此情此景,兰草已经看了很久,久到青竹已经成人,雪庐已经易主,她仍还守在这地方,还想要继续守下去。琴音骤起,似曾相识,只不过岳青竹弹得洒脱,岳雪奏得清雅。兰草闻声,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到抚琴的青竹身上。光影在这陈旧的亭子里变幻,微风偷偷地迎上来又偷偷地走开,让兰草忍不住恍惚起来,在心里默默地唤一声:阿雪。

      日头沉下去,又爬上来。鸟儿归去,又扑腾着翅膀归来。清晨的风里,荡开露水的味道。

      只见着一席蓝衣的女子脚尖轻点,便飞身轻如燕,嗖地落到了高处。

      此人正是雪庐兰草,循着竹林的声响,一路跟踪而来。即刻俯身向林间望去,果然还是前些日子瞧见的那帮武夫,在这竹林内一寻已是七个日头。

      只见一行人个个腰佩宝剑大刀,身强力壮,乍看之下便知身手不凡。带头的是个脸上有条骇人刀疤的壮汉,此刻正怒气冲冲地数落着手下人:“快去找,再找不得雪庐,当心你们的小命!”说着话更拔出佩刀,凶神恶煞地胡乱挥砍,口中不停骂骂咧咧:“妈的,找了小半月,居然连个活人都没有!”

      俨然,是有某个人要执意寻到雪庐所在。

      兰草提起一口真气,飞速往竹林深处而去,脚下生风,与竹叶摇动的声音混杂,倏地便淹没进了绿叶丛中。

      听雪亭内,岳青竹手持医术徘徊许久。微风在耳侧调皮地来来去去,几次风声都被她误认为是兰草的脚步。

      雪庐虽有师祖的结界和阵法庇佑,然,结界的力量已历经百年,阵法更是与竹林相辅相存,没有人知道这些守护到底能够持续多久。自从那日天狼星现,岳青竹就一直心神不宁。雪庐之内,只有她与兰草二人,却藏聚了自师祖以来百年的医药精华。

      阵法破,雪庐破。念及此处,青竹的心又重了一重。

      “青竹,莫要如此忧心。”兰草不知从何时跃出,立在岳青竹的身后,叹声道,“我晓得你在忧心什么,雪庐从师祖开始已过百年,师祖开创之时确是风光无限,引得无数英雄豪杰寻觅。但,百年沧桑,武林已非百年前的武林,雪庐也深埋进了竹林山间。谁还会当真来寻百年前的风光呢?”兰草拍拍身上惹来的尘灰,抬头看向眼听雪亭的牌匾,喃喃自语:“何况,你我二人与那外头半点干戈也没有了。”

      听雪亭,三个字,落在斑驳的木匾上。

      岳青竹顺着兰草的眼神看去,只瞧得见一笔流云,却不懂兰草有些落寞的表情。

      “时辰不早了,青竹,该浸身了。”留给青竹一个背影,兰草顾自转身往药庐走去,声音如面上的落寞一般干涩。

      白芒山终年积雪不融,寒气逼人。寒气入体,冻身伤筋;寒气入血,性命堪忧;寒气入心,无药可救。然,每一代医女都必须要经受寒毒之苦,正所谓“攀白芒,寻珍药”。为了不至寒毒入心,自师祖始便炼制出特殊药草,煮沸浸泡身体,以抵御体内所积的寒气。每隔半月必须入池浸身,却是要忍受常人不能想象的痛苦——药之极热,毒之极寒,在柔弱躯体内肆意冲撞,血脉曲张。

      “水冷了便唤我!”兰草试好水温,抬脚便走出了药池。她不想留,也不敢留,那种痛彻之痛实在是太残忍了。岳雪浸身的时候,她也从不敢贴身伺候。如今,亦然。

      岳青竹长发散乱地垂下来,周身浸在微热的药水之中。因了热气的作用,原本苍白的脸色很快便潮红起来。然,那两道眉却拧绕着,未见一丝一毫的松懈,似乎痛苦随时都会临近她的身体。

      屋外竹叶飘落两三片,青翠的,狭长的。

      兰草弯腰拾起,在手中轻捻,仰头望向很远很远的天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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