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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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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国公府的侍女端来了熬好的汤药,款冬起身接过,再次回转过身子时,这才发现小满的睫毛如蜻蜓振翅,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小满你醒了?”款冬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她向前探过身子,看着那道缝隙缓慢地扩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小满的嘴唇动了动,她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会先将嘴角上扬,未语先笑:“我没事。”
那笑意像是开在了凛冬的春花,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摇欲坠。
望见小满这副虚弱模样,款冬眼里的愧疚感更深了:“对不起,都怪我,若是先前我能察觉不对拦住你,或许——”
小满笑着摇了摇脑袋,声音有些哽咽:“才不是,这些事儿与你无关,全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先前听了你的话,凡事多加小心些,我爹也不会遭遇这种不测。”
她似是想起了那天书房里的惨烈,泪水从眼角直直地滑落了下来。
刚苏醒的病患情绪不该如此大起大落,款冬垂下眸子,生硬地扯开了话题:“你放心,这件事儿我一定会去替你讨回公道的,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养好你的身子。”
款冬将小满搀扶了起来,令她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动作小心地替怀中人喂着汤药。
小满配合地喝着,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更快就见了底。旁人只是闻着味道都觉得苦得紧,小满却面色平静地吞咽着,好似失去了味觉般尝不出一点儿的苦味。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喝过药,复又问道。
款冬将旁边的软枕扯过放在小满的背后,让她靠坐在了床上。待做完了这一切,款冬这才回答了小满的问题。
“因为我见着你娘了。”款冬看着她的脸,“那天有人说汴梁河里捞出来了一只手,我便也跟去看热闹,结果这么巧,我就看见你娘正躲在人群后头哭。”
“哭有什么稀奇的。”小满脸上的笑带着苦涩,“许是因为她害怕呢?”
“但是你娘不会因为一只来路不明的断手而轻易落泪。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娘是佟三公子那里的管事嬷嬷,性子强硬得很,但我那天看到的她时,却又总觉得她像是在害怕什么。”
款冬的眉头皱了皱,她没有注意到小满的眼神黯了黯,又继续道:“于是我就拉着她,跟她说我是来帮她的,让她在夜里等我。其实我也拿不准她会不会信我,但是那天晚上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娘真的在等我,我想起街上那些人说那只手是从个男人身上砍下来的,便想着诈她一下,只说我知道那只手是你爹的,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猜对了。”
“那我娘是怎么做的?”小满问道。
“你娘?你娘她就跟我哭啊,她说你爹死了,你落到了佟多福的手上怕是凶多吉少,她让我去救你。”
提到佟多福的名字时,款冬十分谨慎地打量着小满脸上的表情,见看不出什么异常,便又继续道:“然后我又想起你跟我说的,你说你娘比起你更在乎佟多福。所以我便跟你娘说,要想让我出手的话是要付酬金的,结果你娘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把你家的房契啊银钱啊统统拿到了我的跟前,我就随手拿了最上头的那叠。”
“你是说,我娘为了救我,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你了?”小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款冬以为小满是担心起了那叠东西的下落,便赶忙解释道:“你放心,那笔钱我分文未动,现在都还好好的放在我家里呢。等过两日我一得了空,马上就回家将它拿来物归原主。”
小满眼里的泪光闪烁着,她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再次重复着:“所以我娘,当时真的愿意将家中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救我吗?”
款冬神色疑惑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不是在骗我吗?”小满的声音再度有些哽咽。
“我是不会骗人的。”款冬柔声地安慰她道,“你娘当时还说,她辛苦生养的女儿,凭什么要被人这么糟践。”
她的记性很好,几天前的对话如此复述起来也能分毫不差。紧接着款冬就看见眼前人将被子一点一点地拥在了怀里,小满蜷缩着身子,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痛苦的哭腔:“我,我一直以为,她是不爱我的。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我娘她是,她是觉得佟多福才是她的亲儿子。”
“我被关在那里的时候,我每天,每天希望会有人来救我出去。我想到过很多人,甚至我还想过或许我爹的鬼魂尚且还留存于人世,这样他就能来救我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她啊?怎么能是她呢?”
“她明明是那样讨厌我,她恨我是个女儿,说我顶掉的她儿子命,她怎么能,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她先前表现出来的所有开朗懂事全部都是为了讨好她的母亲,为了让她们不被那些尖利的偏见所吞没。那些被掩盖在热情底下的讨好与察言观色的机敏,是她在这样畸形的环境里十年如一日的练习。
款冬看着小满的眼泪很快便濡湿了面前的一小块被面,她对于亲情的感知从来都是有些迟钝的。本草堂里都是失了双亲的孤儿,她也不例外。母爱对于她来说是是个太过遥远而模糊的字词,对于她来说这完全是无关紧要的情感。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甚至于不记得母亲的相貌,自然也无法对小满此时的崩溃感同身受。
她想起师父对她说的,他说人性总是复杂多变的,没有人能对其融会贯通。
款冬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这样的小满,旁人口中强调的血缘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浅薄的站不住脚的说辞。就像本草堂里的大家,从来都不是靠着所谓的血缘捆绑在一起。
她只能安静地听着小满的哭声。
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手里端着盆清水的棉儿出现在了门口,她抬头看见眼前的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款冬姑娘!小满是病人,她都哭成这样了!你怎么还在一旁干看着呢!”
款冬扭过头,看到那个先前还拿着扫把对准自己的小丫鬟,这会子如一阵风般地飞了进来,将手里的装满水的铜盆放在了角落里的架子上。她将帕子浸湿后拧干,又如一阵风般地飞了过来,身子一撅就让款冬让出了位置,挤在前面手中刚拧干的巾子动作轻缓地为小满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手上忙活着,棉儿的嘴里也一刻不停:“小满你这才刚醒过来,可不能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款冬站在她身后,连忙点头附和。
“知道啦。”小满强撑着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意。
棉儿看她这样难免心疼:“你说你也真是的,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预先跟我说一声。也得亏是我胆子大,你要是换做了旁人,突然看见眼前凭空出现了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还不得吓昏过去啊?”
款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问题,下次我一定改。”
话到此处,款冬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茹姨娘:“不过如果你在这儿照顾小满,那茹姨娘那边不就少了个人伺候吗?”
棉儿的手顿了顿,随即她若无其事道:“没事啊,姨娘那边不缺人伺候。”
她故作平静的声音流露出难掩的郁闷,款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回应她的是小丫鬟转过来的那张满是哀怨的脸:“祁国公说姨娘的琴弹得好,再加上府里养着不少乐师,管事的便将姨娘的住处安排在了那些乐师的旁边,还拨了好几个丫鬟伺候。现在姨娘每日与人弹琴论琴,日子过得快活得很,自然也不需要我在旁边整日里的逗她开心了。”
“哦对了,祁国公还说姨娘既进了祁国公府便不再是什么姨娘了,所以现在她们都称呼姨娘一声茹音娘子。”
“茹音?这是她的名字吗?”款冬有些好奇道。
棉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这只是姨娘先前在那头用的名字。”
说完,她扭过头扶着小满躺了下去。
解离开的药向来药效都很猛,再加上小满刚刚那样大哭了一场,这会儿吃过药还没过多久她便已经觉得有些倦了。脑袋才沾上枕头,她的眼皮便开始打架,挣扎一番后很快阖上了眼睛。款冬与棉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冲刷了鼻尖残留的药味,让人耳目一新。
“款冬姑娘。”棉儿站在树下,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你说他们会给小满一个公道吗?”
“一定会的。”款冬认真道,“他们要是不给,那便让我来给。
她的眼神温柔又坚定:“我会扒开他们的皮囊,好让天下人都能瞧见他们藏着的那幅黑心肠。”
风吹起她耳边细碎的发丝,似是在亲吻她的脸颊。棉儿望着她,莫名想起了她们的初见。那天在佟家款冬顶着那张和她如出一辙的脸从树上跳下来出现在她眼前时,也是用现在这样的眼神,说着要扳倒佟三少爷的计划。
当时她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却又苦于对方捂着自己嘴的手而不得不唔唔点头。
但这次,棉儿决定选择相信。
她将右手握拳,手肘在胸前向下重重一砸。她斩钉截铁道:“嗯!我相信你一定会办到的!”
款冬学着她的动作也给自己打气:“嗯!我这次一定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