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娘子》于樱暖

1、第 1 章

　　才下过整夜的雨，一大清早，小巷的空气中弥漫着满满的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葛小钰踩着洁净的青绣鞋，紧抱着怀里的绣品，盈盈袅袅的往绣庄的方向走去。赶了一夜的活计，眼下，她的一双秀咻目又红又肿，酸涩的紧。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她赶忙加快了脚步，想着早去早回，跟林老板结了这个月的帐，然后回屋补个美美的眠。

　　她逝去的爹娘一辈子都是老实人，本本分分的摆摊卖点小玩意，穷了一辈子，去世以后只给她留下了一间位置偏僻的小屋。这些年来，她一个小姑娘，靠着一手还算凑合的女红跟绣庄揽散活赚钱度日。她家距绣庄很远，每次去交活换钱，都得经过九拐十八弯的巷弄。

　　就在她路过必经的第五条胡同口时，一个细微的呻吟教她猛然顿住了脚步。

　　什么声音？她四下张望起来。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不，不对，她的耳力一向尚佳，不可能听错。

　　“嗯……”那是一声沙哑的、痛极了的男人呻吟。

　　她讶异的转身，却在瞥见躺在胡同角落处大片阴影中的身躯时，白惨了一张娇靥。

　　血……好多的血，顺着铺路用的青石板流淌的四处都是。

　　她遇到凶案现场了么？理智告诉她，此时此刻应该装作没看见，迅速的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可是才走开两步，她却又犹豫了起来。善良的本性告诉她，他伤的很重，不可以将他放在这不管。万一他死在这了，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可是……如果她把他带回家，尽了全力救他，他却还是死在她家里了。到时候，她又该怎么跟官老爷说呢？

　　“唉……”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管它的，救人要紧。

　　快步反转回去，她忐忑的蹲下，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安的侵上他的身。

　　他那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在那一刻，倏地警觉的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珠，瞬也不瞬的凝着她。厚实的大掌，已然擒住了她皓白的素腕。

　　她是谁？是专程来结果他性命的杀手么？

　　她着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手大而有力，仿佛随时都能把她的腕骨捏碎一般，他的眼神颇锐利，刀芒一般，投射在她身上，教她浑身不舒服。

　　葛小钰只是一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小小绣女，被这么一吓，加上腕部传来的疼痛，一双乌瞳瞬间就盈满了泪光，一时间，我见犹怜。

　　罢了！罢了！

　　他那擒着她的大掌，不由的减缓了几分力道，眼光也略柔和了些。此时此刻，他心想，自己身受如此重伤，与其苟延残喘，自生自灭，倒不如被面前这个女子一刀解决了来的痛快。何况——虽说面前的女子算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是个面容姣好，身段玲珑，颇有几分姿色的小美人。所谓牡丹花下死……倒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他注视着她，眼神灼灼，接着，缓缓的松开了擒住她的手。

　　“谢谢……”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道谢，小手侵上了他的胸膛，无视了腕间的疼痛，青葱的玉指，颤颤巍巍的，笨拙的解起了他衣襟上的的盘扣。

　　欸？怎么？他碰上了女色魔，要来个先奸后杀？想他一生奔波劳碌，又英年早逝，难道老天对他这么狠，让他濒死了还要晚节不保？

　　“吓！”她咬紧了下唇，好半天才解开了他的衣衫，那画面却让她倒抽一口凉气。男子光裸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左腹处的血洞，翻着肉，血污成了一片，尤其触目惊心。

　　他感觉的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一滴流失，意识也开始朦胧了起来。

　　他要死了么？

　　就在他的意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嘶啦’的，衣物裂开的声响。随即，小手拽着柔软的布条触上了他的伤口。

　　微凉的指尖，却教他莫名的安心。

　　血。

　　猩红的血浸染了她的手指，她的动作生涩而小心翼翼，生怕哪下撕扯痛醒了已经昏迷了的他，他的伤口极深，即便是在她的处理之下，仍有血汩汩的冒出，堵也堵不住……

　　她的额前渗出了绵密的汗珠，这下，她可怎么办？

　　老实说，他的身材属于精壮而偏瘦的。然而，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高大的男子，对于她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来说，还是颇为沉重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他一路连背带拖带回家的，总之，一到家，她就趴倒了他床炕上，如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似的，久久起不来身。

　　片刻的休息，叫她的体力略微回复了些，她这才有闲情逸致打量起身侧的男子。

　　啧！好脏。葛小钰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藏，除了血污，还有黑黑的土渍，好似跟泥浆亲吻过一般。啊！她真想去打一盆水，然后好好拭净他的身子。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个。

　　她转身去灶房，将灶头生起了火，转而翻箱倒柜找出了熬药的泥锅。家里并不富裕，本来准备去换钱的绣样又被他的血渍染花了，无法拿去换钱替他诊病。也只有去屋后采些不知名的阔叶小草熬了汤水喂他喝，小的时候，不管她生了什么病，只要没有钱，她娘都是给她喝这个。她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万灵草。也不知道他受的伤这么严重，喝它管用不管用？

　　苍天啊，希望它能像她去的名字一样，万试万灵，希望这个人，能平安无事！她在心里如此祷告。

　　木汤匙舀起一勺汤汁，她仔细的吹凉，这才喂入昏迷了的他的口里。

　　“乖，喝了药，你的病就会好的。”她的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木汤匙舀起一勺子汤汁，她仔细的吹凉，又喂入了他干裂的双唇中。这一次，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喂给他的汤汁，他一口都没有喝进去，反而全都顺着另一侧的嘴角流淌了出来？

　　怎么办？？？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她——这个年仅二八的小姑娘，枉顾了自己的名节，轻启朱唇，含了一口微苦的汤汁，无视了他身上的污臭，以口哺入了他的口中……

　　活下来，人生不易。千万，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