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道》春山去

1、白日梦

　　曲云轻轻夹起茶包，左右晃了晃。廉价的茶包散发着一阵油腻腻的茶香，让人厌烦。
　　简陋的小纸包里不像茶，一块一块儿的凝结在一起，像什么防腐剂一般。
　　他若无其事地把茶包丢进了那个大大的保温桶里，晃了几下，踢开防盗门：“手忙脚乱的，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先解解渴吧。”
　　杨峥端坐在沙发上：“没事儿。”他张了张了嘴：“公司定了么？”
　　“嗯。”
　　“牛厂？还是叶沃？”
　　曲云越看这人越是心头冒火，压下心头邪火，不冷不热道：“我一个末流本科生，不好做那些白日梦。”
　　啪的一声，是他把保温杯被扔到了桌上。
　　曲云不自然的哆嗦了一下，被自己弄出的声响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低头，木质茶几上的纹理好像也跟着他身体一起晃了起来，荡出了一道波。
　　波？
　　“不要妄自菲薄。”
　　曲云心里突然烦乱起来，重重地抹了一下那道小小的波：“我不敢和师兄你比能耐。”
　　“大家都这样，希芸还去卖保险了呢。”曲云咧了咧嘴，情真意切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师兄你一样有本事的，出淤泥而不染。我们这些人啊，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他抬眼看了眼对面板板正正的男人，保温杯里的水汽荡在两人之间，遮住了那人的眉眼。
　　曲云一阵索然无味，他清了清嗓子：“你事情多，我也不多留你了，反正我也得出去买饭，我送你一程？”
　　“好。”
　　曲云陪着那人出了门，杨峥人高腿长，迈的步子大，两人原来勉强能算个并肩，渐渐地却成了个一前一后。
　　杨峥有什么好？
　　曲云有气无力地跟在后头，自己嗤笑了自己一声。
　　自然是哪里都好。
　　家世好，长的好。
　　这两条就足够了，偏生人自己还是个有能耐的。
　　就是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回来九大这种破学校……反正要是换做曲云自己，早收拾东西去国外混文凭了。
　　杨峥是九州大学的传奇。
　　上至院长，下至后街摊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种。
　　不仅是九州大学，连九州市政府的领导们对这个雅正的年轻人也颇为欣赏——九州是个小地方，靠着煤炭起家，过了几十年好日子，近几年虽说是没落了。可是也穷不到哪儿去，不上不下的挂在半空，一年又一年的混着日子。
　　煤炭好像又有点儿死灰复燃的意思——可九州人实在安不下心来，谁知道这玩意儿还能活几年？
　　九州上上下下都觉得是时候搞个正经产业，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棒槌，摸着石头过河，乱七八糟引进了不少产业，动静倒是挺大，领导们琢磨来琢磨去——可这收获实在没多少啊。
　　外国的月亮没圆，杨峥一个穷学生搞的小视频应用却是自角落里风生水起，先是在年轻人中间流传开来。后来竟火遍了华人圈。
　　原先还有人说这是昙花一现，小视频类的应用那么多，杨峥的梦道没什么稀奇的，在曲云看来，梦道还有一点儿封建迷信的意思。
　　谁能知道，短短三年，梦道能发展成这个样子呢？
　　不仅校园里头的用梦道，外面年纪大的也纷纷加入了这个app，曲云撇了撇嘴，踩着步子从一个大爷的身旁走了过去，避开了那段让他厌烦的bgm。
　　杨峥牛逼，杨峥威武。
　　和他曲云有什么关系？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路口，再拐个弯就是菜市场，烟火气从那边漾到了这边。
　　曲云想着今晚的菜单，心情松快了不少。他立住了脚步：“师兄，这边儿打车方便，我就不多送你了哈。”
　　杨峥停步，深深看了他一眼：“曲云，你怕鬼么？”
　　？
　　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曲云懵了一下，转瞬就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鬼有什么可怕的，师兄没听过，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么？”
　　杨峥怔了怔：“你胆子倒是挺大。”
　　曲云的心早飘到晚上他给自己安排的小火锅上去了，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跟胆子大不大没关系，纯粹是没影的事儿，师兄你有时间也管管，妖魔鬼怪这些东西就是个噱头。”
　　他挠了挠脑袋：“毕竟不是什么正路……小心让上头抓住毛病，你们就不好收拾了。”
　　杨峥点了点头，惜字如金道：“多谢。”
　　曲云冲他笑了笑，摆摆手，转身钻进了菜市场。被扑面而来的红尘烟火气冲了满身，兴致勃勃地挑起了蔬菜。
　　刚刚好像还听到杨峥和他说了句再见。
　　曲云摇了摇头，再什么见啊，再也不见才是。
　　提着一兜子战利品回了他那个小窝，用脚带上门，把电磁炉从厨房拆了出来，翻出一包火锅料，鸳鸯红？不妥不妥。
　　曲云把鸳鸯红扔了回去，一顿翻箱倒柜，好歹找出了半包海底捞的番茄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开的……算了，曲云摇头晃脑的把火锅料全挤了进去，不干不净，他哼起了小曲，吃了没病嘿。
　　曲云把所有的菜蔬洗净了放到一起，连电磁炉带鸳鸯锅一起端了出来，厨房没空调，吃完火锅他也得热毙过去。
　　还是来客厅吧。
　　只有茶几那边有插板……曲云顿了多，看到了那个保温杯，下午时的疑惑又泛上了心头，那个一圈波纹……是以前就有的么？
　　曲云跑了两趟，把所有菜蔬丸子都运了过来，摁开开关，一边等着锅里的水开，一边研究起了那圈让他耿耿于怀的波纹，以前桌上没这玩意儿吧？
　　曲云上手摸了摸，手触上去就是一片熟悉的滑腻，却多了几道沟壑。
　　曲云一边往锅里扔金针菇，一边皱眉思索，这桌子跟着他走南闯北，高中大学一共七年，从来都没落下过，以前有桌子上有这玩意儿么？
　　没有吧。
　　或许……有？
　　曲云吃的满头大汗，跳起来开了空调，索性把剩下的肉卷都扔了进去。人有的时候很奇怪，越熟悉的东西反而越是陌生，人们往往说不出母亲的美与丑，却能围绕着一个女明星是否整了鼻子写一篇小论文。
　　这桌子他熟极了，反而说不清上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想不清楚不如不想，曲云吃完最后一撮金针菇，随手把保温杯又移了回去。戳开手机，点开熟悉的弹幕网站，一刷首页，啧。
　　又是梦道家的东西。
　　你一个二次元弹幕网站，能不能有点儿骨气？天天首页都飘着人家梦道家的东西，吃枣药丸。
　　曲云索然无味地合上手机，又想起杨峥今天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鬼。
　　梦道是现下最火的小视频app，里面的东西千门万类，什么都有。
　　但在一个app最宝贵的首页上，梦道却一直放着一个小小的按钮，从三年前简陋的小作坊式应用到了今天举足轻重地互联网大佬，这个名为解梦的按钮就一直没变过。
　　曲云从来没点开过，自然，百分之八十是因为他压根没下载过梦道，百分之二十，是因为曲云实在不喜欢这些封建迷信。
　　解梦＝封建迷信＝骗钱。
　　这样不好，曲云劝杨峥的那句话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梦道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九州大学里好多人借着同学的便利在那里上班，还为当地贡献了不少就业岗位。
　　因为这些小事儿倒了，未免可惜。树大招风，难免有不少人眼红，何必贪图这点儿小利。
　　梦是什么？梦就是潜意识里想要实现而又被压制的欲望嘛！
　　“听说，你不怕鬼？”
　　“也不是不怕……”曲云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那个温和的声音：“我也不是觉得这世上肯定就没鬼，说不定是咱们看不见人家呢，是不是？”
　　“可你要像梦道上那个视频里头那样，就纯粹是胡说了是不是？”
　　“鬼要真来害你，他都是鬼了他还怕啥，至于搞那些有的没的，还开花，我……”
　　甲秀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送花不好么？”
　　身穿红衣的男人似乎有些困扰，皱起了眉头：“我常年住在医院里，看他们来往迎送，不少人捧着鲜花来往……”
　　曲云依着身体的惯性继续着自己僵硬的动作，紫木茶几上的油污被绢布吸走，逐渐显出了下面的纹路——那不是波纹，竟是一朵开的正好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