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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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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婵在途中只眯了一会儿,出了城走上山道,马车行驶得再缓慢也还是颠簸。她睡得就不是很踏实了,怎么挪身子都不舒坦。最后谷清泉趁她睡得迷糊,手扶着她,让她依偎在自己肩头上,虞婵才好好睡了一觉。
谷清泉此举过于亲密,以至于他都有些心虚,时不时被她颤动的眼睫给惊出一身汗来。他揽着她半边身子的臂膀上传来隐隐温热,这无异于是对谷清泉的一种折磨。
她近在咫尺,几乎唾手可得,只要谷清泉微微颔首便可细嗅她发间清香,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也不是他品德高尚,坐怀不乱。只是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入了迷唐突了她。
虞婵倒是没想太多,迷糊虽迷糊,但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自个是靠在谁的怀里。睡意催着她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急忙赶往下一场美梦。美人怀里偷香也不亏,更何况美人是二哥,又不是别人。
虞婵忽觉耳畔有热气,下意识缩起脖颈,头埋在谷清泉胸口,喃喃道:“要到了吗?”
谷清泉故作镇定:“快了。”
虞婵应了一声,头朝里歪,谷清泉把她扶稳,轻轻吐息,自说自话:“总是不晓得照顾好自己,这下回了京,我要好好看着你。”
白鹤楼建于东山山腰,楼外多庭院。因豢养白鹤而得其名。周围松柏环生,云雾缭绕,僻静深幽,且不向外揽客。唯有接了主家的请帖才得进楼赏玩,自然也成了富贵闲人们的焚香品茗之地。
马车在白鹤楼外停了半晌,等着虞婵睡足了精神,谷清泉方才牵着她的手腕下车。他把外袍罩在她身上,系好带子才领着她进了白鹤楼。
“二当家。”门口的鹤使恭敬道,随后朝着不远处的另一驾马车撇了一眼。
谷清泉挑起半边眉梢,微微抬起下颌,鹤使颔首退下。
虞婵这才梦醒,恍然大悟道:“我忘了,这也是你家的产业。”
“这是玉川的产业,并不独属于谷家。”谷清泉纠正她。
白鹤仰颈漫步于庭院间,并不惧怕来访的客人,似乎是习以为常,时而伴着空幽的琴音叫唤几声,时而振翅飞入香室,尽情享受文人墨客的歌颂。
虞婵抖机灵道:“玉川都有份?那二哥你就忍痛割爱,让我抱只鹤回去玩几天。”
谷清泉:“何须麻烦,你在这住下不就行了?庭中鹤有十三,你若喜欢,全供你赏玩。”
虞婵道:“全给我?你的客人可就见不到镇楼之宝了。”
“他们的欢喜哪有你的来得重要。”只要是虞婵开口,谷清泉总会不计代价的寻给她。当年的西府海棠,今朝的东楼白鹤。
虞婵细细品了品他这话,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她大笑起来,掩饰内心的猜疑:“如此珍禽当与人共赏才得几分雅趣,独享终归不近人情。说来二哥可是备好酒菜,我闻到了梅子酒的味道。”
“知道你贪这一口,我亲自去青州摘梅子回来酿的,白鹤楼存一些,剩下的年年送往旧棠居,一月未到你便说不够。”谷清泉替她拨开珠帘,一后一前踏入暖阁,虞婵扶住额角,怕叫他看出端倪。虞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梅子酒她一坛未动,原因无他,某人不喜罢了。虞婵当年为了不伤谷清泉的心,她便在月末捎信回来,胡编乱造一通,收到信的谷清泉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
二人落座红炉边,珍馐纷纷承上桌案。虞婵顺着他的话,脸不红心不跳胡扯道:“还是二哥懂我,这回可以喝个尽兴了。”
谷清泉敛起长袖,躬身把酒倾倒在酒爵之中,待酒温可入口时分盏至于她面前。梅香暖身,别有一番风味。虞婵端起抿了一口,醇香流连舌尖,她不由称赞:“好酒。”
虞婵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继而拾筷果腹,边吃边夸。
谷清泉的眸光停在她的唇齿上,贪杯之人可不会这般浅尝辄止,贪杯未必是真贪杯,那些送到旧棠居的酒有几成入虞婵肚中就不得而知了。恐怕她都分给同窗,自己却未尝过一口。
谷清泉压住心底的失落,替她夹菜添酒,强颜欢笑道:“仙驭楼的酒太烈,不及这酒温和,多喝些暖暖身。”
他这无微不至的关心压得虞婵有些喘不上气,自打那日谈话后,她对谷清泉总是带着几分愧疚,在谷清泉面前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仗着青梅竹马的情谊,理直气壮的要求人家配合自己演这一出闹剧,属实是不应该。
家花为何不及野花香?谷清泉长得不赖,门当户对,温良贤淑。比起别院里那个狼心狗肺玩意儿可好上千百倍,自己怎就不上心呢?虞婵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要是能换一换那该多好。”
“换什么?”
虞婵对上谷清泉那双洁净的眼眸,惊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连忙喝酒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是说要是仙驭楼也有这酒好了。”
珠玉落盘声清脆,虞婵瞥了眼门帘。一把檀木扇子轻轻挑开珠帘,身披华袍的贵公子测侧眼窥视暖阁里的宴席。他笑脸极好,眉眼有几分似瑞王。
“唉,这不是明月吗?鹤使说是主家家宴,我一猜就知,有谷二的地方必定有你。”
听声音就晓得是来了不速之客,虞婵是真觉得晦气,在哪都能撞见这灾星。谷清泉依照礼数朝世子行礼,风炅似笑非笑摆摆手:“谷二公子客气。”
虞婵颔首低笑一声,指尖扣住酒盏边缘,掌心托着盏底朝向门口,眯着眼装作醉酒:“原是世子殿下,书院一别,已有几月。酒过三巡,我这脑子晕得很,一时倒没认出世子来,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怎会?我就来瞧瞧,没别的意思。佳人在侧,本世子就不打扰明月雅兴了。”风炅瞧她面颊白皙未见醉意,便笑着摇头收起折扇,珠帘坠落遮住身影,随即跟身后人说笑道:“平川,你不知。明月她从小没个正形,事事通事事松。她在瑞王身边当伴读时,有一回学骑射,差点一箭要了我的小命……”
虞婵在暖阁内听得一清二楚,她望着珠帘外的重影,身体仿若坠入冰窖,一股凉血蔓延至四肢。她将酒一饮而尽,暖流没过咽喉,腥辣之感灼烧五脏六腑。
她有些觉得可笑,一帘之隔,隔着的是三年来的怨恨。虞婵别过脸,望着满桌珍馐,毫无食欲。
人声渐行渐远,耳畔徒留她与谷清泉的呼吸声。
谷清泉悄悄在她身旁坐下,装作不知情懊悔道:“先前离京,白鹤楼事全交给了他人,都怪二哥考虑不周,我应该早些看一遍鹤帖的,也就不会撞见……”
鹤帖便是白鹤楼的宾客名单。
虞婵抬眸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好久,她脑子很乱,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不怪二哥。”
“我只是有点冷。”她微微蜷缩起身体,手指揪住衣袖,骨节突起,虞婵不该这样的。这样的她太过弱势,她可是虞婵啊,怎么会因为一个人就难过成这样?
她刚刚就应该站起来,去好好会一会他们。可她在瞧清楚听明白风炅身后是谁的时候,虞婵的身体僵住了,所有的感官一瞬间失灵。
只是玩物而已,她玩剩下的东西,也就风炅当做宝一样。风炅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她了?笑话,简直是笑话。
谷清泉给她披上外袍,他才意识到易平川在虞婵心里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自己这回做得太过分了。看着虞婵眸中细碎的水光,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可他收回了手。
沉默如刀,一下又一下剜掉他的心头肉,作恶反噬到自己身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他后悔了,他就不应该带虞婵到这来,之前是他被嫉妒冲昏了头,才做出这种蠢事来。
谷清泉道:“山中阴寒,我们回家。”
“回家?回去作甚?难不成还要给他们腾位置?”虞婵自嘲道。
谷清泉一时语塞,只见虞婵招来侍者,她吩咐道:“去给世子送几坛好酒,记虞府账上,再替我捎句话就说我恭祝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说完虞婵给谷清泉添酒夹菜,她笑吟吟地说着,眼神是淡漠的,没有一丝笑意:“我们吃我们的,他们聊他们的。二哥,我们好久没一起鹤楼聚过了,今日咱们就玩个尽兴。”
谷清泉也随着她笑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好。”
白鹤楼的另一侧,一样的雅间,一样的美酒。一边是佳偶天成,一边是兄友弟恭。
安王世子风炅驱散侍者,只留心腹在右。他望着那张神似母亲的容貌,悲从中来,一声“哥”哽在喉咙。
风炅正要开口,心腹来传话:“殿下,虞小姐派人送来几坛美酒。”
风炅忍下心中不快,瞪了心腹一眼,心腹欲言又止。风炅道:“继续说。”
“虞小姐说恭祝殿下早日得偿所愿。”
易平川垂下眼帘,手指扣进皮肉。风炅见他状态不对,来不及细想便道:“放一边去,替本世子谢过她。”
“哥,我……”
“我易平川不过是一介草民,不值得殿下如此看中我,殿下若是想招揽贤士,也没必要用家父来要挟我。”易平川红着眼眶望着他。
风炅紧蹙眉头,很显然姓谭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改日他定寻个由头把他弄死。
风炅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哥莫不是忘了,那也是我的亲爹。我只不过是把爹接到府中好生养病,尽一尽我这么多年未尽的孝道罢了。”
“你若真要孝顺,那就不应该来找我们。”易平川一掌拍在桌案上,风炅心抖了三抖,幼时对兄长的崇敬与畏惧从未消散过。风炅背过身喝了一口冷酒,被至亲之人这般指责换谁都会委屈,他摔碎酒杯也拍起桌子:“我寻回父兄何错之有?娘不认我,爹不认我,你也不认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抛弃我?为什么偏要我认贼作父?”
易平川起身抓住他的衣襟,制止他再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兄弟二人眼含泪水。易平川还是舍不得下手,他哽咽道:“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做好你的安王世子,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行吗?”
风炅死死抿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愤懑。易平川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松开风炅的衣襟,踉跄两步,最终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自打一年前风炅派人找到他们,他没有一刻不是在提心吊胆,母亲死后他与父亲再无庇护。三年前他进京赶考,功名被圣上亲手革除,那是第一次警告。
那一次让风炅察觉到了他们的踪迹,也是那一次安王世子双手沾染上不该沾染的血,圣上不高兴了。
风炅神情恍惚道:“哥,你恨我对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功成名就,不必在瓮城苟且偷生。”
易平川不能埋怨,咬碎牙只能自己咽下去,他不恨弟弟,只恨命数。易平川擦干泪水,道:“不恨,我们是兄弟,我不会恨你。”
“那你恨虞婵吗?”
易平川愣住了,他没想到风炅会问到这个。风炅抓住他的肩头,哭着笑着试图从易平川眼中找到破绽:“她那般折辱你,简直是在挑衅我。我帮你杀了她好不好?”
易平川一拳打在他脸上,兄弟二人扭打在一起。易平川眼神阴鸷,兄弟二人如出一辙的疯,他道:“易琼华,你大爷的敢动她一个试试。”
心腹都不敢上前拉架,毕竟这是主子的家事,不敢瞎掺和。
风炅兴奋极了,狂笑不止,这才是他认识的兄长。风炅心里有点难过,那么多年了过去了,自己还是比不过虞明月。
“哥,你那么爱她,她也像你爱她那般爱你吗?我是你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她一个外人,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闭嘴。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要再任性妄为,视人命为草芥。”易平川揪着他的领子再次警告,此刻风炅不是安王世子,而是曾经那个被兄长教训的小屁孩,易平川凶狠的眼神风炅一辈子都忘不掉:
“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