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飞鱼夜行记》狮晴

1、漫游伊始

　　冷。

　　谢尔兰的意识从睡梦中浮起，恍惚间觉得自己躺在雪地里，四肢冻得冰凉。
　　一个明亮的声音逐渐穿过睡意传入耳中。

　　“喂，醒了吧。”

　　那个声音带着一股不客气的意味。

　　谢尔兰睁眼，发现自己睡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头顶的横杆挂着衣服，床尾堆放着毛绒玩具和抱枕，他缩在仅剩的床铺区域内，毛毯差点从身上溜掉。

　　这是谁的家吗？
　　谢尔兰一瞬间茫然了，而后注意到对墙的挂历边露出的舷窗——他正在一艘星舰上。

　　星舰的主人端了个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抱着胳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处境，有时间吗？”

　　这人是一位青年，有着一头黑得凌厉的短发，身穿维修师常穿的黑色背心和工装裤。
　　这身装束让谢尔兰将他的体格观察得清清楚楚：有点薄薄的肌肉但并不壮硕，可以看出平时没有经过系统性的训练，姿势毫无防备，身周没有武器。
　　判断：没有威胁。

　　谢尔兰打了个哈欠，从单人床上坐起来，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

　　他问：“有人追来了？”
　　“嗯？没有。”
　　“燃料不够？”
　　对面的人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把我叫醒是要我做什么？”
　　“你现在被我劫持在星舰上，不需要解释吗？”
　　谢尔兰困倦地反问：“得到解释我就可以下船了？既然不可能那就等睡够了再说。”
　　青年想了想，竟然还真是这个理，赞同道：“好像是这样，你睡吧。”

　　谢尔兰做好了用武力说服对方的准备，眼皮一抬却看见黑发青年起身走了，对话结束得很果断。
　　他并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倒头追寻剩下的困意。人人都知道缺乏睡眠会令谢尔兰·罗笛因斯心情阴沉，而他的失眠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好脸色。
　　但这次或许是因为丢弃的力量太多，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好，谢尔兰被周围动作吵醒的时候心平气和，发现自己正在被人搬动也没生气。

　　他听到机械运作的嗡嗡声，有人正在借助机械臂的力量挪动他。
　　身体被平稳地举起来，随后放到了地上。

　　关了灯的黑暗中那个人松了一口气，卸下机械臂，跨过谢尔兰躺上单人床铺。

　　谢尔兰：？

　　尽管平日养尊处优，谢尔兰还是自认不是个讲究生活条件的人，执行任务时睡在山洞和草地等恶劣环境的次数很多，但确实没睡过别人家的地板。

　　这似乎该发火了，可他翻了个身，感到身下垫着床柔软的毯子，梦境又席卷而来……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赤色日光照耀大地，深入地壳的矿井晒得滚烫。
　　行星即将毁灭，城市间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他靠在登舰塔的落地窗边，黑色的阴影从地平线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开，那是他的力量，以一种疯狂的姿态侵蚀所有东西。

　　平静的毁灭中，登舰塔的电梯滴的一声。
　　有什么人抵达了。

　　谁？这个地标马上就要消失，赶紧和撤离舰队一起滚出去！
　　丢失大部分力量让谢尔兰头晕眼花，情绪波动值降到最低，连怒气都无法积攒。

　　他没有动弹，抵达的人却踉跄地步步靠近。
　　随着那个人的接近，附近空气变得蠢蠢欲动。

　　“请问……附近的药物补给站在哪里？我好像在发热期……”

　　谢尔兰感受到Omega躁动的信息素，他抬起眼皮望去，看到一个同样神志不清的人，留着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皮肤被热度染得泛红。

　　“不好意思，我的信息素有点不受控制……向导处没有人，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抑制剂吗？……”那个青年抚着额头，走到他跟前忽然停下脚步，喃喃道，“Alpha的味道……”

　　这个人是来干什么的？抑制剂？信息素？那是什么东西……
　　属于人类的常识和理智逐渐剥离，一股无法控制的本能正在横冲直撞，谢尔兰感到惊讶，他的意志力竟然薄弱到了这种程度，思考能力摇摇欲坠，只觉得对面的面孔逐渐模糊，奇妙的声音和温度交织在一起。

　　梦境的最后，深深的困惑在脑海中盘旋：面前的人让自己帮忙干嘛来着？

　　…………
　　……

　　谢尔兰猛地惊醒，从被褥间跳起来抓住单人铺上的青年，“我标记你了？！”
　　黑发青年吓了一跳，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谢尔兰咬着牙又重复一遍，青年才反应过来，回答的声音透着没睡醒的茫然：“啊？……是啊。”

　　脑海里顿时充满失重感，谢尔兰感到头晕。
　　他撑着脑袋坐到床铺边平复，身边的青年嘀咕了几声，又盖着被子躺了回去。

　　标记，意味着Alpha和 Omega之间缔结了深层次的契约。对方的一举一动将深刻地影响自己，信息素的作用成倍放大，这些生理机能上的改变将持续到生命终结。

　　谢尔兰一直是个冷静的人，长久以来都将Alpha的本性约束在自己的控制内，连做信息素测试的医生都承认信息素对他的影响很小。即使总是和被人保持着距离感，周围人对他绅士风度的赞美也从没少过。
　　可他却在冲动下标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

　　简直是……可耻……

　　钻石出现裂缝。名画上的污点。谢尔兰的完美履历出现瑕疵。
　　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耻辱感令他感到烦躁，甚至对身边这个Omega产生迁怒。

　　“你还睡得着……”他痛恨地说，带着一丝虚弱。
　　青年裹着被子连眼睛都没睁开，“为啥睡不着，又没喝咖啡。”
　　“我标记你了，我们不需要商量一下吗。”
　　听到这话，黑发青年稍微抬起身体，问：“你有办法解除标记？”
　　“还没。”
　　“你能制作信息素替代剂？”
　　“不能。”
　　“什么都不能，那有什么好聊的。”青年重新躺回去，“等我睡醒再说。”

　　……谢尔兰在考虑除掉这个人的可行性。他感觉得到这艘星舰上仅有他们两个人。
　　但首先不清楚这艘星舰的构造和型号，万一有生物识别锁就糟了；其次，谢尔兰不是很喜欢杀人这件事；以及不管怎么说标记别人这件事是自己干的，要兴师问罪似乎第一个该问的就是他。
　　谢尔兰仔细思考，对了，还有一件事，还不清楚标记的Omega死掉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遇见过的丧偶的Alpha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麻木样，他不觉得自己也会那样，但……假如真的会受到影响，对他来说反而得不偿失。

　　似乎只能忍受着了。

　　谢尔兰静静地深呼吸，站起身，“灯在哪里？”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回答：“现在是节能模式，不开灯。”
　　“我怕黑。”他抱住胳膊。
　　青年挣扎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说：“你看看窗外好多星星呢，亮得很，看着就不怕了。”

　　谢尔兰望向另一侧的舷窗，透明的高钢化玻璃外，闪烁的星带宛如河流，红色、紫色的光芒在河流中时隐时现。
　　他走近几步，手轻轻放在舷窗上，专心地看着明亮的星空。

　　“有人追来了。”他说，“是赤珠星的守卫队。”

　　身后的青年疑惑地问：“你标记我的那个地方？”
　　“……嗯。他们是冲我来的。”
　　“他们为什么……”

　　话没说完，室内的灯忽然大亮。两人抬头望去，警示铃哔哔作响，扬声器中传来冰冷的提示：“遭遇袭击，遭遇袭击。已启动三级防御模式，启动环舰侦察模式，敌舰坐标已记录……”

　　“挟持我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吧？”谢尔兰淡笑。

　　青年迅速起身，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在墙面敲击几下，银白色的钢墙变得透明，如同水幕一般，露出不断跳动着警报的驾驶室。
　　青年径直走进去在主驾驶的位置坐下，随手调整几个参数，警报关闭，防护弹准备就绪。

　　舰体轻微摇摆，谢尔兰透过窗户往外看，尾翼的不远处两枚导弹相撞，冲击波响舰体逼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算了，举手之劳……”

　　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窗外的爆炸就迅速变得遥远。
　　谢尔兰一愣，随即意识到刚刚产生了一段短距离的虫洞位移。
　　他看向驾驶座，黑发青年摆了摆手，“赶紧找位置坐好！”

　　舰体又一次晃动，这次的幅度比上次大得多，青年眼疾手快地按下某个按钮，房间里摇摇欲坠的东西啪地一声被磁力吸在原位。
　　这次的爆炸逼得更近、更强烈，追兵拉进距离，暴露出舰队数量，十艘、十五艘……不！甚至更多！

　　“舰外行动船在哪里？“谢尔兰望向那个人的后脑勺，“我去把他们引开。”
　　青年一边七手八脚地调整参数一边回嘴，“谁说要你帮忙？系好安全带不许添乱。”
　　“我也不想帮忙，可惜这艘星舰毁了也找不到别的载具。”他耸耸肩。

　　守卫军虽然是民间组织但也不是随便的小船对付得了的。在不清楚底细的情况下把自己弄上舰队实在是下下策，谢尔兰有种事不关己的同情。
　　舰外行动船一般会装在尾部，他走向舱体，背后传来青年的喝止。

　　“坐下！这是我的星舰，一切听我指挥！几个追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甩不掉吗？”

　　谢尔兰怔在原地，回头去看，主驾驶座上的那位青年甚至连头也没回。
　　那话里的自信和嚣张绝不是作假，以至于谢尔兰无法迈出质疑的脚步。

　　他在单人床坐下，拨开横杆上的衣服单手握住作为固定点。

　　“警告，后侧距离过近！有相撞风险，请及时改道！”
　　“监测到激光攻击。”
　　“三级防御能力已饱和！请求升级！二级防御模式将在五秒后生效……”

　　驾驶室的警告红光闪得满房间赤红，谢尔兰没再说话，注视着眼前的背影。

　　“五……”
　　青年的手指在操控台上跳跃，不断滑动着调整细微的参数。
　　“四……”
　　室内暗了下来，灯光关闭，换气系统关闭。
　　“三……”
　　动力系统关闭。
　　“二……”
　　屏幕上跳出是否应用当前设置的按钮，青年停下动作。有那么一瞬间谢尔兰觉得像在看电影，生死关头主角争分夺秒、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几毫秒按下按钮，镜头里鲜红的按钮无限放大——
　　但实际上那个人只是平淡地按下确定，随后拉下手边的操纵杆，没等到倒计时的下一秒。

　　倏地，谢尔兰感到强烈的风在星舰外刮起。
　　群星化作拉长的丝线，景色变成五彩斑斓的毛线涂抹在窗户上，包括驾驶室在内的所有室内光线亮度降到最低，极致的速度令人的意识也变得模糊。

　　这是一次穿梭，他并不陌生。
　　借助自然形成的虫洞完成远距离位移，但虫洞的位置并不确定，这个人是怎么定位的？

　　星舰外的景色在呼吸间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动力系统没有重新启动，谢尔兰依旧握着横杆。

　　谢尔兰问：“甩掉了？”
　　青年的手虚握住速度杆，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还没。”
　　“那为什么停在这里。”
　　“等他们追上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产生一个小型漩涡，数十艘舰队从里面涌出！

　　青年露出得逞的微笑，推下速度杆。
　　面前的漩涡张开，又是虫洞，两个……不，二十个！

　　这是哪里来的？！他们来到了虫洞带吗？如果是自己制造的那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一瞬间就生成这么多——
　　当着追兵的面，星舰大摇大摆地驶入漩涡。

　　“哈哈哈！！”
　　青年坐在驾驶座上大笑着转圈圈。
　　“唉，我果然是天才啊。受不了！”

　　真够夸张的。

　　谢尔兰察觉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立刻板起面孔。
　　他收回视线，松开手，捡起刚刚穿梭时从床头掉落的书，看到扉页上的落款。

　　游闲。

　　“叫我干嘛？”青年走过来。
　　谢尔兰没说话，把童话书放回原处。

　　游闲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反应，神采奕奕地说，“好！这套作战方案就叫做打地鼠系统！啊不行得赶紧写个方案了……”

　　至于什么标记和信息素的，他好像已经忘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