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秋至》落花飞鱼

1、第一章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从第一眼就注定了。这是林予许多年后回顾往事时，一直深信不疑奉为真理的一句话。
　　即使已经过去了许久，上了高中的林予还是会偶尔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少年。好多当初记忆里的画面又都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一缕缕温润的热流盘桓在那些冰冷的记忆残骸之上。
　　14岁那年的盛夏，墙角的狗尾巴草窥见了少年身上的光，从此心中建起了乌托邦。
　　初遇宋迎秋，是在林予初二那年。傍晚时分，温暖的晚霞将江城紧紧环绕，林予像往常一样走向学校的花园。转过拐角，却不见了往常候在角落的橘猫。林予向四周望去，瞥见不远处有一个男生蹲在地上逗着橘猫。
　　金黄的余晖铺满花园，周遭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就是在这么一个惠风和畅的傍晚，宋迎秋闯入了林予如死水一般寂静的生活。
　　他穿着白色T恤背着光，发丝的光耀在夕阳中随风摆动，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看橘猫进食。林予没有上去打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毕竟，橘猫多个人喜欢，也是件好事。
　　许久之后，宋迎秋起身想要离开，却与林予的目光撞上了。
　　宋迎秋并没有多意外，嘴角扬起友善的弧度，“同学，你也是来喂猫的吗？”
　　“嗯…”林予稍微有点窘迫地低下了头，为自己这种貌似偷窥的行为感到些许无地自容。
　　“那小猫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下次吧。”
　　林予嘴巴紧抿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火速逃离。
　　上着晚自习，头顶上的风扇嘎呀地转着，教室里的翻书和按笔声中夹杂着些窃窃私语。
　　林予看着练习册上的题目总是不由地出神。脑海里浮现出宋迎秋的身影，耳畔回荡着他的声音。那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干净，明艳，温暖。
　　“嘎—-”伴随着一声声响，教室的前门被班主任推开，李月梅大步向讲堂迈去。
　　“有个通知，我点到名字的同学出来一下，顾鑫源、孙千千、林予、李鹏。”
　　林予放下手中的笔，走出去与其他三位同学站成一排，看着眼前的班主任。
　　“我叫你们出来呢，是因为从这周开始的一个月内会有一个机构来我们学校每周六晚上八点开始辅导在校的临界生的数学，你们四个符合要求。你们以后每周六八点前就去到一楼的101实验室参加辅导，清楚了吗？”
　　“予予，快点啦！等一下第一次辅导我们都迟到了。”孙千千边喊边着急地关掉风扇。
　　“好了，好了。”林予赶忙从厕所冲出拽起床上的书包跑到孙千千身旁。
　　“不知道会怎么辅导？”
　　“对啊，好神奇！竟然还不收钱的。”
　　林予和孙千千聊着聊着就来到了实验室的走廊前。看着走廊两边黑压压的人群，疑惑上了心头。
　　“喂，李鹏。怎么大家都待在走廊不进去啊？”孙千千随机捕捉了一只站在附近的李鹏进行提问。
　　李鹏靠着墙眉毛一挑，笑得猖狂， “门没开呢，锁上了。倒是合了孙小姐的意呢。”
　　“切，狗眼看人低。我也是爱学习的好不好。”
　　“嗯，不见得。”李鹏在灯影下的笑容更加深不见底。
　　在孙千千和李鹏拌嘴正激烈的关头，门被打开了。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涌进了实验室，孙千千决定了先偃旗息鼓，毕竟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剜了李鹏一样就转身挽着林予走向门口了。
　　“千千，那里有位置，我们去坐那里吧。”
　　“好啊。予予你眼力劲真好。”
　　“予予，你说多少人在这里啊？感觉好多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一整个年级的。”孙千千坐在位置上望着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滔滔不绝地说着。
　　还未等林予接上话，孙千千转个头的功夫，她的嘴巴已经比自己的脑子快了。
　　“啊！你怎么也坐这里的？”孙千千一脸错愕地看着坐自己旁边淡定翻书的李鹏，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班主任说一个班的要坐一起。”
　　“哦……那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学习委，你是吗？”
　　“数学那么好还来参加辅导，还能多多益善啊，等一下就负负得正。”孙千千靠近林予小声的嘟囔着。
　　教室安静了不少，躁动慢慢消退。
　　林予抬头望向讲台，只见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然站在上面，瞧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旁边还站着两位学生模样的男生。
　　“好帅！”孙千千兴奋地用胳膊肘顶了下林予的手臂。
　　林予眨了眨眼，感觉其中一位看起来莫名的熟悉。刹那间，记忆交织在一起，心慢了半拍。
　　是他？
　　“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我是方圆辅导机构的负责人李浩明。这个月将由我们免费辅导大家数学。而我旁边是我在桂宁带来的两位初三同学。来，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李浩明看着宋迎秋微笑着让到了旁边。
　　“大家好，我叫宋迎秋，来自桂宁三中，不过我之前也是在江城长大的，也跟大家算是老乡了。很高兴认识大家同时也希望能在将来帮助到大家。”
　　宋迎秋身影修长，站在讲台上，一件白衣和一条灰白色休闲裤，简洁而阳光。深峻的五官上，最吸人的是那一双染上一层温柔润泽的桃花眼，中和了不少冷漠疏远。
　　林予掰着手指头望向黑板上工整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莫非，他爸妈特别喜欢秋天？
　　补课的第二周，孙千千请假回去给外公过生日了，所以林予只能自己一个人来补课。
　　辅导的时候，李鹏纠结于一个数学题，举手把宋迎秋叫了过来。宋迎秋站在李鹏旁边弯着腰一只手撑着桌子和李鹏讨论着问题，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射出好看的光影。宋迎秋有时眉毛微微的蹙起，有时嘴角又挂着淡淡的笑容。
　　慵懒怡人的晚风向宋迎秋黑发昂扬的空隙里钻。
　　林予偏着头望着宋迎秋想，他是明媚的，明媚又热烈。
　　像山涧清爽的风，似古城温暖的光。
　　林予一直盯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并不是突然对数学回心转意感兴趣了，只是这样就有了机会多偷偷瞥宋迎秋几眼。
　　孙千千不在，下课后林予收拾得有点慢。等到林予收拾完走出教室，教室里也仅剩寥寥几人。出门时与走进来的宋迎秋打了个照面，林予紧张地低下了头。
　　走到走廊尽头才发现下雨了。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周围浮起一片燥气。
　　林予望着下着的不大不小的雨和不远处的宿舍楼。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昨天晚上才洗了头发，只怕冲着跑回去头发就得湿了。
　　正当林予犹豫着踌躇不前时，宋迎秋已经来到旁边打开了伞，“同学，你宿舍在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望着宋迎秋已经伸过来的伞，林予微微一怔。但还是道谢后来到了伞下，与宋迎秋并肩走着。
　　“同学，你不用怕我，躲那么远等一下你会被淋到的。”宋迎秋额前漆黑的碎发沾着水珠，歪着头带着点笑意。
　　林予红着脸转头望了一眼笑着的宋迎秋，好在夜晚昏暗的光线让宋迎秋察觉不到自己脸上浮起的绯红。林予默默地靠近了一些，瞧着眼前倾斜的伞沿。
　　沉默了良久，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林予还是开了口，“你小时候也是在江城长大的吗？”
　　“嗯，我父母平时工作忙。我小时候是在这边陪我奶奶过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宿舍楼，林予走到了屋檐下。
　　“谢谢。”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林予走了几步，又偷偷转过身望着宋迎秋走远的身影，左边的肩膀湿了不少。林予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宋迎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在日子没过之前，林予觉得日子是要掰着手指头数着过的。但真的到了月底离别那天，林予又总觉得日子真的如同白驹过隙般的，眨眼就不见了。
　　在离别那天，李浩明说完寄语后，全部人拍了一张合照。拍完之后，林予看着教室里逐渐退散的人群，突然就有点怅然若失的惆怅感。
　　就，结束了吗？
　　林予跟在孙千千后面走出了走廊，踩着路灯下投射出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走着。
　　孙千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予予，突然发现了个问题。我们忘记要个帅哥的联系方式了。”
　　林予回头望向了原本拥挤的走廊口，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但是有了，又能做什么呢？他们之间的人生就像两条直线，有了一次交错就不可避免渐行渐远的结局。
　　“算了，予予。我们回宿舍吧。”孙千千长叹了一口气，过来拉着林予的手臂潇洒地迈回宿舍。
　　当时的林予对宋迎秋也说不上喜欢，似乎也说不上好感。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
　　林予回到宿舍，在自己的床上旁边的墙壁上用铅笔写下了宋迎秋的名字。
　　而如今林予只觉得有点好气又好笑。毕竟在那次写了之后，再也没看过那名字一眼了。如今两年多过去了，早忘了人家名字怎么写，就只记得名字是三个字。
　　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深深烙印在林予的青春中。在林予长着满脸通红青春痘的那段敏感晦暗的青春里，在班里大部分男生充斥着青春期的躁动而成天叫嚣着网络上的热词又评价起别人的外貌体重时，在他们都漠不关心和父母溺爱家境优渥所带来的叛逆和张狂时。宋迎秋不一样，他带着淡淡的微笑，身上氤氲着淡淡清香，阳光开朗，像簇热烈肆意的木棉花。就像一缕干净极致又温暖动人的光照进了她潮湿的世界里。
　　他与林予所遇到的其他男生不一样，每时每刻。
　　林予喜欢将腿伸出桌子外，那时感觉这样坐才舒服。不小心绊到了走过来检查同学们学习情况的宋迎秋，宋迎秋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林予说了对不起后小心翼翼地望向宋迎秋，他脸上没有半分愠色。只是笑着说，没事。
　　宋迎秋过来伏下身用红笔批改林予作业时，打了好多个小小的勾。林予纠结了几秒，问宋迎秋可不可以打大一点。宋迎秋笑着说，你有强迫症啊？但是手上的红笔却诚实地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勾。
　　宋迎秋的尾音勾着笑意，声音干净温柔。一抬头，林予便对上了宋迎秋浸着笑意的眸子。
　　他明媚善良，那是他风华正茂的年纪，肆意绽放的青春，像明媚灿烂绽放的木棉花。而林予则长着红红的青春痘，有点矮有点胖，像是一株平平无奇的长在潮湿墙角里低着头的狗尾巴草，仰望着另一云端触不可及的阳光。也有人夸过林予好看的，但男同学的调侃，青春期的自卑还是让她低下了头，也习惯了低头。
　　当和同学一起坐在实验室上课时，听到隔壁班文娱委员说想要宋迎秋的□□，林予不由自主地收回了停留在宋迎秋身上的目光。当孙千千夸宋迎秋好看时，林予也只是点了点头。
　　倒不是敷衍。
　　只是有一些光，注定就不会属于自己。
　　林予不喜欢临届生的身份，因为那样的身份是提心吊胆的，是常常不安的。
　　但是当林予后来想起。又庆幸，庆幸有这么一个临届生的身份，让宋迎秋来过自己的世界。让林予相信自己的世界里还会路过很多像宋迎秋这样美好又热烈的人。
　　林予依稀记得，自己遇见宋迎秋的时候是黄昏时分晚霞温暖地将江城这座小城环绕的傍晚，是一个个月明风清的初秋夜，是自己那青涩自卑、敏感隐忍的14岁。
　　辅导结束后，宋迎秋带走了林予心中那荒芜零碎的刺痛，就像那季节的野草，过了就过了。他留下的，是林予回首就能望到的永远保留的温柔和美好，是那永远铺在尖刺上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