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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隅闲谈 ...

  •   “我并不是有意为难你,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警察什么也不告诉我,他们连自己的交接班都搞不清,现在我只有你了,莫娜。”
      艾米莉以极慢的速度擦拭手里的盘子,留神听着这段交谈。
      洗手池边那扇关不紧的工作门总是开着一条缝隙,酒吧大厅里的光影人声就这样漏进后厨之中。
      几分钟前,一名中年女子走进酒吧,执意向莫娜询问前天晚上与马库斯一起喝酒的人有谁。
      她的名字叫朵拉,是马库斯的独女。她继承了父母的开朗和好人缘,接下家里的田地当起农民之后,就成了撒拉镇的田野烹饪家,经常一时兴起在荒原上开火做饭,将看见的能吃的可能好吃组合在一起一顿处理,如果有人恰好路过,就能受邀成为品鉴人。
      艾米莉在摸清“路过”的规律之后就经常获此殊荣,她也因此从朵拉那里学到了许多野外烹饪的技巧,生火选“锅”,辨别食材和处理调味。
      以往每次遇见,这名农妇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像身处热带的小太阳,大部分时候都温暖明亮,如今却因为突生变故而变得憔悴萎靡。
      艾米莉往餐碟里放了不少朵拉喜欢的点心,然后将它和无酒精饮料放在托盘上,扶正鸭舌帽,端着食物走入酒吧的营业区。
      那厢莫娜还在柔声安慰朵拉,她默默将餐点摆好,抱着托盘站到边上。
      朵拉的想法,艾米莉多少能明白一点。
      旧货市场其实就在马路另一头,正门与蓝草酒吧遥遥相对,而穿过酒吧的侧门,就可以走到事发地点芝麻小道上,马库斯的家就在小道靠南一侧的尽头。这条路线老爷子几乎每晚都会走一遍:他经常仗着视野便利,偷溜到蓝草酒吧小酌一杯,等时候差不多了,就可以悠哉悠哉回家去,非常方便。
      这件事是撒拉镇的公开趣闻之一,人人都知道旧货市场看门人夜班摸鱼,要想从中筛选出具有作案嫌疑的人,锁定当晚酒吧来客确实是一种方式,但这个想法仍有漏洞。
      芝麻小道另一侧是露水河,路老且缺乏修缮,夜里有不少地方黑灯瞎火,河岸边那些肆意长成的野生植物更是天然的隐蔽物,凶手完全可以埋伏在这些地段中守株待兔,被目击到的可能性还会大大减小。
      朵拉经常出入田野,照理说不会漏掉这点才对。
      艾米莉正在头脑风暴,忽然听见莫娜问了这么一句:
      “……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有一点让我感到疑惑,为什么你会如此肯定凶手是客人中的一员?”
      她蓦然回过神,而莫娜的问题仍在继续:
      “如你所见,现在外面通缉令满天飞,经过这几天的新闻洗脑,大家对嫌疑人的模样已经十分熟悉。马库斯爷爷在酒吧里又是镭射球灯一样的存在,有他在的酒桌起码十人以上,那样一个小姑娘,真的可以堂而皇之混迹其中不引起任何注意?她真的有必要冒这个险?如果是我,在被记住脸的前提下会倾向选择无人区作案呢。除非……”莫娜吐出一口烟,“你有了什么与酒客相关的新发现,认为对方有重大嫌疑,哪怕……对方并不是小姑娘。”
      听完这段分析,艾米莉心脏狠狠一跳。
      尽管表述隐晦,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公开质疑调查方针,这让艾米莉多看了几眼莫娜的侧颜。
      酒吧老板懒懒地垂着眼眸,笑意盈盈,像知心姐姐那样循循善诱。
      “朵拉,我说的对吗?”
      来客明显被问慌了,她支支吾吾好一会,最终在老板旖旎的笑容中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我不该隐瞒这点,”朵拉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深深叹了一口气,“……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莫娜将饮料递给朵拉。
      “出事那天中午,父亲吃完饭准时出门上班,他在整理钥匙时突然说了一句‘晚上8点要去蓝草酒吧’。
      警察来找我录口供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刚才突然看见了门边空了的钥匙挂扣。
      我没事……谢谢,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去酒吧,他根本没必要特地告诉我这件事,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他很可能是在口述备忘录。
      请允许我花点时间解释一下。
      这是我父亲的一个小习惯,他会将自己近期的重要安排告诉周围的人加深记忆,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用过……现在又突然出现了。
      8点去蓝草酒吧,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事了……无论跟他做下约定的人是谁,肯定都有作案嫌疑。
      求你了,女士,告诉我前天晚上酒吧里发生的事情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莫娜吐着烟气静静听完,而后睁开眼。
      “老样子,十人一桌,都是马库斯的钓客老友,老爷子离开后,剩下九人在这里待到了黎明时分,警察找上门时还没有结账,除此之外嘛……当晚酒吧里的客人没什么异常情况,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意料之内的答案,朵拉难掩失望,后来没聊几句,她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门上的风铃停止晃动,艾米莉才试探性地开了口。
      “女士……”
      莫娜看向她,眨了下右眼,忽然提高音调:“你还想听到什么时候?”
      侧门应声而动,昨天见过一面的警官先生走入室内。艾米莉根本没发现这里还有其他“听众”,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哟,看看是谁来了,公职人员怎么还要躲在这里偷听普通市民交流呢?”莫娜扬起眉毛。
      不到一天时间,警官先生的气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扁着嘴,甚至还有些局促地摸了摸后脑勺。
      “她要是愿意告诉我们,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劲……” 他的嘟囔声越变越小。
      “活该,”莫娜毫不留情地给出评价,“我早就说过了,市里的那套强硬手段恐吓战术对这里不起作用。镇上来来去去就那几千人,对他们大呼小叫只会适得其反,他们有自己的交流圈,不到一天就能把‘外来警察的暴力行径’传出十个版本,‘典例’已经在报纸上挂了好几天了,还看不明白么?”
      莫娜把报纸上刊登的照片拍得啪啪作响,艾米莉觉得每一巴掌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真疼。
      “我……我们会再讨论这件事的。”
      “希望你们处理信息的速度能快过树懒过马路,”莫娜咬着烟抱起双臂,“那句东方谚语怎么说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反正最后倒霉的也不是我。”
      “……姐姐教训得是。”这警察竟然也用东方古口吻玩起了梗。
      艾米莉眨眨眼,感觉眼前的场景赶得上奇幻小说情节了。
      “你看上去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莫娜把头一偏,端详起自己新雇的员工,“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吗,小伙子?”
      忽然被点名回答问题,艾米莉立马站直了,发觉其余两人都看着自己,她只能结结巴巴倒出问题:
      “脑板宁看上去比警察先森连轻好多,为甚么要季称‘脑人’?”(老板你看上去比警察先生年轻好多,为什么要自称‘老人’?)
      莫娜眼睛一亮。
      “原来我看上去很年轻吗?”她一把揽过艾米莉的肩膀,神态亲昵,“具体来说像哪个年龄段的人?”
      “二十多。”艾米莉如是回答。
      没想到反倒是警察露出了受到打击的表情:“……原来我看上去已经离二十岁很远了吗。”
      莫娜笑得非常开心。
      “这个胡子拉碴的大个头今年27,在他所处的行业还算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而我嘛~”她愉悦地眯起眼睛,“今年已经36了,下次当着客人的面可别喊错哦,小孩。”
      艾米莉看着那张做出各种表情都挤不出什么褶皱的素颜,原地表演了一个目瞪口呆。
      真情实感,不含任何演技成份,因而格外真实。
      莫娜十分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蛋,转头对警察道:“别伤心了,回头我给你推荐几款面膜,保证有效。”
      “我的工作事关人命,哪里有时间折腾这个。” 警察先生嘟囔着,决心放任自己被时间和疲劳冲刷殆尽。
      “等等,”莫娜叫住了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刚迈出不到一步的锡兵被钉在原地,警察沉默半秒,低头叹息,复又走回艾米莉面前。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承认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跳窗逃走。
      丹尼尔大概也察觉到这点,尴尬得直摸自己的后脑勺。
      “……对不起,我不该在盘查的时候突然动手的。”
      “噢……米事,窝也不该在介种席候劲来的。”(噢……没事,我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进来的。)
      “警报解除,以后你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莫娜拍了拍袖子上落的烟灰,“介绍一下:这位是丹尼尔,撒拉镇直属区艾斯奎林总警局派下来协助调查的警察,本次行动的副队长,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可以直接找他的麻烦。”
      丹尼尔用眼神传达了对这种表述的不满,嘟囔了句“我还有事”,便戴上警帽匆匆离开。
      这回是真的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艾米莉踌躇再三,还是开了口:“脑板。”(老板)
      “怎么?”
      “宁刚才系不系没对托拉阿姨缩出船部席情?”(你刚才是不是没对朵拉阿姨说出全部实情?)
      “……”莫娜把滤嘴摁进烟灰缸中,“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宁缩的系‘酒趴里的阔人没甚么异藏情况’,那……阔人之外呢?作为脑板,宁光注的应该不几介些吧。”(因为你说的是‘酒吧里的客人没什么异常情况’,那……客人之外呢?作为老板,你关注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语毕,艾米莉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是个很危险的试探。
      从刚才的情况可以看出,莫娜对警察的工作十分配合,而且跟他们的关系也很好,她会不会回答是一回事,会不会告诉警察又是另一回事了。
      “哈,”莫娜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结束这短暂的沉默,“能找到这种切入点也算不赖,你没准还挺有讼棍潜质的,要不要试着去考一下证书?”
      艾米莉连连摇头。
      若不是事态紧急且要命,她断然不愿意花费如此之多的心智能量,这几天的超额思考已经让脑子临近过载边缘了。
      比起站在法庭上唇舌交战,她更想挑战荒野求生。
      “真遗憾,”莫娜耸耸肩,又点了一支烟,“也罢,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好了,权当是……送给新手的超级大礼包。”
      她招手示意艾米莉跟过来,两人往工作间的方向走去。
      蓝草酒吧的后厨就在那扇关不紧的门后。
      “锁坏了,从上星期起就这样,很烦,只能等调查结束再找人来修,”莫娜摆弄有些掉漆的门把,“隔音有点差,不影响你休息吧?”
      “米事。”(没事)
      这份工作时薪不高,但提供了住宿场所,往厨房另一头的门出去便是宿舍,小小一间,紧挨着杂物室和储物间,只能住下一个人。
      莫娜明面上招募的是洗碗工,但工作内容更像看守+清洁+服务生,今天店门都是艾米莉负责开的。
      莫娜掏出钥匙,打开了储物间的门,里头黑压压一片,堆满了酒吧开张所需货物。
      “前天清点的时候发现酒少了好几箱,原本的洗碗工一问三不知,于是我便把他给开了,你可别跟那货犯一样的错误。”她说。
      “窝不会的。”
      艾米莉许下承诺,聚精会神地等待下文,但莫娜只是静静地抽烟。
      “?”她看着自己的老板,“就介样?”(就这样?)
      “嗯,锁坏了,货丢了,客人还死了,对老板来说还有比这烦心的事情吗?”莫娜越说脸色越阴沉,“对了,侧门外的栏杆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拴着的摩托车差点……”
      哦豁,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艾米莉被迫听了近二十分钟的抱怨,大小琐事一应俱全,看来独自经营这间酒吧积累了不少压力,但没有一项跟现在的调查有关系。
      艾米莉由衷地为自己半小时前的天真感到后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隅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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