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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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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书房的榻上,闭眼数盆栽叶子。数完一片就把脑子里的小树苗揪掉一片叶。数到一千多片的时候,仙儿进来了,这是早上了。
今日天晴,陆钱是要出门的。
晨起天际只亮了一线,太阳还是个遮了一半的点,半边天盖明白,半边天盖还涂着灰云。
他洗漱完往回走,就见书房外有个人影杵着,惹得巡逻的侍卫时不时看上一眼。
是薛慈,这人换了之前的白衣,站在清晨的雾气里,仿若云上仙山在人间投下一角,得此一眼,窥见其中仙葩。
陆钱走进,薛慈抬眼,眼波流转间他抿唇笑开,背着的手臂挪到身前,翻腕露出一捧花来。
一束三四朵,手掌大的花还带着露,开得正盛。嫩黄的蕊,纯白的瓣,其上是薛慈弯起的薄唇和澄澈的眼。
是月渊花。
“阁下,您喜欢吗?”
陆钱的视线往下走,落到花被洗净的根上,在心里补充,我种的月渊花。
“谁让你这么干的?”
“送书来的老人家,他说阁下您喜欢这个,还有,要讨您喜欢才能留得久。”
是郭伯伯吧,估计是想岔了。
陆钱接过他手里的花,嗅到了淡淡的香气。抚过花瓣,像摸一片柔和的梦。他问:“花还剩几朵?”
薛慈还是那样看着他,说:“没有了。”
也是,毕竟也没人照料了。
陆钱捻了一片花瓣下来,它们本来也不能生在宅院里。掐了一朵拿着,然后他松开手,任剩下的花掉在地上摔得零碎。
他将这朵仅剩的花递给薛慈,说:“你要干的不是这种事,这花送你了。”
“好的,那我回去继续看书了。”
花落下的地方,两人相背而行。
薛慈走出几步,又转回头:“阁下出门时叫上我。”
陆钱继续往前走,他说:“好。”
还得出钱给这家伙买衣服啊。
午后出门,还是仙儿陪着,又叫了薛慈。
府院要往外走一点才到街市,路程不长不短,但也算门生意,于是常有人带着轿辇聚在这里揽客。
三两个汉子蹲成个圈谈闲聊白,见有人看过去,那汉子便朝着薛慈爽朗地笑,拍着胸膛展示身体,露着一口不太整齐的牙。
陆钱拉下薛慈也学着拍的手,说:“别看了,我们不坐这个。”
从宅府往外走,一步越过红墙高瓦,一步再到砖木土墙,一步石阶高铺,店门伙计衣衫齐整,一步木槛破落,柜后老板愁眉不语。
薛慈一路看着,终于到了地方。
街上人声嘈杂,三人成一条线,游在街巷里。地面,桌上,铺里,没有不能用来买卖的地方。用具,食物,饰品,没有不能用来买卖的东西。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月湾本就是商人的城市。
一个赤脚小孩从陆钱身边跑过,抱着篮子又蹭过薛慈的衣角,留下一股甜香。是白树林的蜜糖块。
陆钱侧身望过去,身后薛慈的白衣被风带着微微扬起,他还看着那小孩跑远的身影。他的脸上并无艳羡或是别什么神情,薛慈一路都只是看着,无声接纳着所有东西。
陆钱回头往前走,两步的地方有个卖甜糖的老妇人。他拿了包糖,给了钱币,朝盯着他看的薛慈招手。
“过来,尝尝。”
然后他又被那双眼睛看了一会,直到薛慈走进,掂了块糖放进嘴里。
“很甜,阁下。”
语气,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应该是有点喜欢的。陆钱看着他又吃了一块,腮上凸起一个点。
心智和喜好都和小孩差不多吗。
三人继续走,到了成衣铺子,薛慈的糖也只剩下最后一块了,他把它揣进了怀里。
在等薛慈量身选衣的时候,陆钱向仙儿又问了些她送信去时的细节。他正思量着,就眼瞅着薛慈连指了三款白衣布料。
……干嘛呢。
陆钱两步走上去,对着裁缝说:“一套浅青的,一套黑的,都要成衣,纹样款式简单些。再拿匹白底印花的,制式和他现在的一样,但下摆改利落点。”
“多的布料搭了,换软面袜子。”
“没问题,这黑的正好有您家的尺寸,青色稍微改改就好,您往外边溜达圈回来,就能拿了!”
“对鞋子有什么偏好吗?”陆钱问,见薛慈摇头,便说:“再拿几双便鞋,不要大了尺寸的,要新货。”
陆钱让仙儿付钱,拿了凭借。一转身就撞进自己棕色的倒影里。他都快被薛慈盯习惯了。
不懂避讳的小孩喜欢也喜欢这样观察大人,这有利于他们更好习惯一些不成文的生存技巧。但是那些小东西,枝头蹦来蹦去的鸟或者是墙头路过的猫,它们也会盯着他瞧,陆钱搞不明白它们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他也不懂这只妖。
“走吧,还有地方要去。”
绕过小巷,耳畔人声渐减,少了摊铺和商客,道路显得宽了几分。陆钱走进一家酒馆,馆内的胖掌柜正喜滋滋拨着算盘。
大堂内座椅排开,放得并不紧密,离门稍远的地方还置了屏风盆栽,隔成一个个小空间。伙计们麻溜地穿梭在桌间,有楼上的客人顺着扶梯下来。各人有各人的事,没人往新进来的家伙身上搭眼。
门口揽客的伙计倒是瞧见了,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就溜走,钻到数钱的掌柜旁边探头探脑。
“哟,啥风把您吹来了!去,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给咱二爷拿酒!”
那伙计被掌柜拿腿一踹,又一溜烟跑过来扬起张瘦猴脸冲陆钱笑:“爷,二爷,您稍等。”
这是不认账了,又要赶人啊。
“等,自然等得,但这就不是要酒了。”陆钱出声,身边的仙儿抬手压在了那伙计肩膀上。他说:“掌柜的,咱还有话说呢,别那么着急。”
瘦猴伙计在仙儿手下扑腾了两下,没挣动,苦着一张脸朝着掌柜望。那张垮着肥油的脸皮抽动了两下,然后说:“哪能,哪能。”
胖掌柜哆嗦了一下,又抽着嘴笑“您让能让我身后这位离远点吗?”
陆钱看着在椭圆布团后边露出一个头的薛慈,感觉有些好笑。这人倒是学得快。
“放心,他是个读书人,只是性子有点急。”陆钱只让仙儿松了手,那伙计立刻没了影。
“二少爷,现在虽没了正经管事的,可在城里动武,恐怕坏了规矩吧?”
“这是当然,我来这不过是问问掌柜,这半年一算的分成,该给了吧?还有您那几个牌友,支会一声?”陆钱自寻了个椅子坐下,仙儿就护在他身侧。
“瞧您说的,什么牌友,顶多凑在一起玩,我哪晓得他们的事儿。这帐,这帐上没银子咱也转不开,都是没办法啊!”
“要是有钱,一早就给您拿去了,像往回,您知道的,我们一直都是交得最干脆的。”
“这实在没钱啊。”
胖掌柜换上副为难的神情,看看门,又看看陆钱,使劲把眼缝里转出点欲语还休的意味来。
果然是这样,陆钱看得有些烦了,背后的人是铁了心要拖延。他垂眼,说:“今天还有时间,上壶茶,慢慢来。”
胖掌柜正打量着掀桌了要寻新东家讨多少钱,心里翻了翻得算,听到这话愣了神。他张口看陆钱,呆了呆,然后才回神:“茶,是该上茶,上好茶。”
随即薛慈和仙儿也落了座,加了几盘点心。片刻过后,茶水见底,要续茶了。跑堂的刚端来壶新泡的茶水,就听见句高声说着的话:
“陆钱少爷,许久不见,好大的威风啊。”
未见人,先闻声,滚金的红衣,半束的冠,一个少年郎下了轿,正迈步过来。
等的人来了。